8

厄箴他們不敢大張旗鼓地找,林克敢,白鷺廣場方圓三十公裏之內都有人拿着兩個少年的影像詢問,城河對此事并不是太上心,他覺得林克有點兒過于熱情,那兩個共生體跑了就是出問題了,這東西出問題了還能用嗎?豈不是拿人命開玩笑?但是林克好像對把他們修好這事兒異常上心,連材料和人手都準備好了。

“你這麽積極幹嘛啊,是硬件的問題嗎,這是軟件出問題了,懂不懂?”城河坐在他床上大大咧咧地抖腿。

“你知道聖子值多少錢嗎,不修好難道就這麽報廢掉嗎,不現實。”

“我哪兒知道他們值多少錢啊。”城河往床上一倒,“我說你看什麽呢?”

林克在看白鷺廣場頂樓房間的錄像,凱撒躺在桌子上,那滴眼淚順着他痛苦的眼睛流到頭發裏,一次又一次,林克不知道自己想從這裏面看出些什麽來。

“哎,杜上将沒再找你去交代情況啊,那老頭兒叫什麽來的,弗朗——噢,弗朗西瓦,是不是也想自己做共生體啊。”

“只有這個解釋了,他應該是想把共生體拆開弄清楚裏面的構造,然後複制。”

“沒人來找你麻煩?”

“誰?”

“白鷺廣場啊。”城河跳起來,走到他身邊,“不是上頭有人嗎,有沒有你來頭大?”

“不清楚,沒找過。”林克漫不經心地回答他,把視頻關掉,突然轉身往門口走。

“哎!”城河攔着他,“幹什麽去啊,還沒開飯呢。”

“我去太平街看看,厄箴說他們最後是追到那附近才追丢的。”

“我也和你一起去,等會兒,我回去換身衣服。”

城河溜溜達達地走了。

9區幾乎常年陰雨連綿,和3區一樣,就算是白天也很暗,街上的霓虹燈永遠亮着,都是非常鮮豔的顏色,在雨裏一閃一閃地刺激人的眼球,是這世界唯一的色彩,街邊有半露天的拉面店,幾個白種人坐在一起吃面,都穿着黑色皮衣,吃起面來呼嚕呼嚕的,聲音很大,筷子用得很熟練。老板是個東亞人,林克和城河坐在那幾個白種人身邊,老板問:“您好,來點兒什麽?”

“兩碗拉面。”林克說。

老板轉身去給他們下面,香氣四溢,城河伸了個懶腰,狀似随意地問老板,“哎,老板,最近這附近懸賞兩個小孩兒的線索,你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啊,這幾天不下十個人來我這兒問了。”老板拿筷子攪合着鍋裏的面,随口回答:“沒見過,面生,不知道誰家的孩子跑出來了。”

林克轉過去,順着這條蜿蜒又逼仄的長街看,霓虹燈招牌争相閃爍,他一個一個地打量過,把所有人氣高的店都排除了。再要看一次,老板把面端上來,他拿起筷子一聲不響地吃。

“蜜流奶是做什麽的?”林克指着遠處的一家招牌。

城河噗地一聲噴了面,轉過去往後看,果真有一家店叫蜜流奶,招牌壞了一半,極速地閃動,看的人眼睛很不舒服。

老板咯咯直笑,大肚子一抖一抖的,“就是找樂子的地方呗。”

“這名字起的不錯。”城河點評,“信達雅。”

“上帝給猶太人的流奶與蜜之地叫應許之地,它也許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啊?”城河皺着眉說:“是嗎?”

林克沒理他,很快吃完了面,起身和他往蜜流奶走,雨下的大了點兒,林克把頭發往後捋,露出自己微皺的眉頭。

……

小蒼蘭跪坐在床邊,維持着這樣一個姿勢已經大概有一整天了,門被反鎖,莉塔進不來,沒人能進來。

凱撒現在也只有手臂能勉強活動,小蒼蘭對這個陌生的世界一無所知,完全不知道去哪裏找能修好凱撒又不和軍方扯上關系的人。

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凱撒看着他,眼神安寧又平和。

“今天晚上趁着她們睡覺的時候走吧,我把線路傳給你,要等一等,我還沒有找到最優選。”凱撒說:“不要對任何人暴露你的身份,盡量避免争端。”

“我帶你走。”小蒼蘭很固執,“我不會扔下你的。”

“我已經沒有用了,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哭。”

小蒼蘭的眼淚噼裏啪啦地往下掉,他肩膀一聳一聳的,抱着凱撒不松手,求他,“真的沒別的辦法了嗎?”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的。”凱撒勉強摸了摸他的頭發,“你要學着去接受,接受很多事。”

小蒼蘭張着嘴,無聲地哭,凱撒很心痛,但是做不了什麽,他自己也要學着去接受很多事。

“上次給你講的故事還沒講完,我繼續講給你吧,那個工人的妻子被貓尾巴勒死了,他很高興,覺得這樣也不錯,就讓新聞報道了這件事,好讓自己和貓都出名,把貓賣出一個好價錢來,但是後來這個工人一直都沒有把貓賣出去,也沒有娶到老婆,最後他用貓尾巴自殺了。”

小蒼蘭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拿手背一次一次地蹭自己的眼睛,眼皮通紅地說:“你再給我講幾個故事吧。”

“不能再講了。”凱撒說:“萬一我講到中途就死了,你聽不到結局會很難受的。”

小蒼蘭剛剛忍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凱撒閉上眼睛,呼吸很輕很輕,小蒼蘭坐在地上,突然起身,啞着嗓子說:“我要回去找00019。”

“做什麽呢?”

“我要讓他找人治好你。”

“不可以這麽做。”凱撒說:“劃不來。”

“什麽叫劃不來?”

“如果你不回去,你還可以活下去,如果你回去,可能連你也會死。”

“可是我——”

小蒼蘭的話沒說完,樓下就開始吵,老板的大嗓門傳到了樓上,“證件呢?你們有證件嗎?!”

凱撒猛地攥着他的手。

“從窗戶跑。”凱撒說:“快點兒。”

小蒼蘭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有人在找他們,也許是軍區的人。

他站着不動,凱撒催他,“快點兒!”

“我要帶你回去。”小蒼蘭緊繃着嘴角,很固執,“他們一定會把你修好的。”

“之後呢?他們如果覺得我們叛逃了呢?到時候你也要被銷毀。”

“……為什麽我就要貪生怕死地活着啊!即使有機會救你我也要放棄,就因為我要活着,但是我活着又有什麽意義,不要為了活着而活着,這不是你說的嗎?我有這麽多不懂的事情,為什麽你都不告訴我?”

“我——”凱撒不知掉說點兒什麽好,過了會兒,他才慢慢地說:“我只是以為你會害怕。”

“我不是膽小鬼!”小蒼蘭看着他,突然俯下身去,把他緊緊保住了,哽咽着說:“我最害怕的是你不在了。”

他話音剛落,門就被踹開了,小蒼蘭下意識地起身護着凱撒。

林克和城河站在門口,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林克走過去,看着小蒼蘭背後的人。

“我們沒有叛逃。”小蒼蘭呆呆地說:“只是自保程序而已,我們沒有叛逃。”

“我知道。”林克盯着凱撒看,“我們會把他修好。”

凱撒有些茫然地看着林克,那雙曾經滿是痛苦的眼睛無知無覺。

林克彎腰将凱撒抱了起來,一手穿過他的腿彎,一手扶着他的手臂與後背,凱撒溫暖的身體貼着他的,觸感比真人還要像真人,林克從未有過這樣的震動,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懷裏抱着的是一個機器人,本質上和那些奇形怪狀能夠自己處理問題的機械沒什麽區別。

四個人走到樓下,老板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小蒼蘭走過去,給老板鞠躬道謝,老板兩條又粗又黑的眉毛吊起來,問他:“真的沒事嗎?”

“應該會沒事的,謝謝你。”小蒼蘭說。

老板目送他們走遠了,小蒼蘭沒有回頭看,林克抱着凱撒往街口走,那裏停着他的飛行器,小蒼蘭跟在城河身邊,微微低着頭不說話。

“哎!”城河突然叫他。

“嗯?”小蒼蘭擡起頭。

城河看了他兩秒,伸手去捏他的臉,力氣不大,捏完了臉,又去捏耳朵,小蒼蘭沒有躲,他看着林克,眼神很幹淨,沒有恐懼也沒有期待。

“你真的是那個什麽聖靈?”城河問:“也太像真人了吧。”

“嗯。”小蒼蘭說:“我的外表幾乎和人類相似度幾乎百分之百。”

城河長得很帥,但是很兇,是那種很鋒利的眉眼,挺奇怪的,小蒼蘭不怕他。

“你笑一個。”城河命令他。

小蒼蘭乖乖地沖他笑,笑得很認真,右臉上一個淺淺的小酒窩,城河盯着他看了幾秒,把眼神移開了,“怪瘆人的,你還是別笑了。”

小蒼蘭不笑了,城河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又去捏他的胳膊,再往下,攥着他的手,城河的手幾乎可以把他的整個手掌都包進去,真不敢想象這樣的一個少年是怎麽作為共生體存在的,城河胡思亂想,他手怎麽這麽暖和?還軟乎乎的,這正常嗎?還是故意給他做成這樣的?說是故意的應該也不至于,但是為什麽要做成這樣兒?

林克和凱撒上了飛行器,城河也帶着小蒼蘭跟着上去了,他坐在後排,小蒼蘭坐在他身邊,一直盯着前面的凱撒看。

“你們會把他修好的,是吧?”小蒼蘭小聲問城河。

“這個——”城河說:“應該會吧。”

“是00019把我們賣掉的。”小蒼蘭說:“我們沒有傷害任何人,真的沒有。”

城河故意不去看他,扭頭看着窗外的細雨連綿,“知道了。”

小蒼蘭不再說話,兩只手互相握着,城河悄悄地回頭看,突然伸手把他的一只手攥住了。

“這拿什麽做的啊?”城河幹脆正大光明地看,“和人一模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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