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邱言至?”賀洲的聲音忽然從後面響起。

邱言至身子僵了一下, 轉頭看去。

賀洲一臉困惑:“你在和誰說話?又要撕掉誰的翅膀?”

邱言至有些心虛地把手背在身後:“我剛剛看到了一個蝴蝶……”

賀洲沉默了一下, 說:“現在是12月份。”

邱言至:“……”

邱言至慌忙轉移話題:“那個你,車停在哪了?我們走吧……”

賀洲:“你喜歡吃哪家的火鍋?”

“先不吃了,我想回家。”

賀洲打開車門坐到駕駛位上,卻遲遲沒有發動引擎。

邱言至:“賀洲?怎麽不走。”

賀洲欲言又止, 最後終于下定了決心,轉頭對他說:“邱言至……要不你還是和我一起去看一下那個精神科醫生吧。”

邱言至:“……”

邱言至:“我沒事, 我剛剛只是……只是眼花了……”

賀洲:“不要諱疾忌醫, 精神出現毛病并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

邱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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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洲最後是在邱言至的強烈要求下,先回了家。

賀洲在書房辦公,于是邱言至抓着大黃去了書房隔壁。

這個地方邱言至試過,既不會讓整個世界消失,也有很強的隔音性。

大黃被邱言至在手裏捏了一路, 被放出來的時候,看起來都有些沒精打采的。

邱言至怕他再跑,用手指揪住了他的小翅膀,問他說:“說吧, 到底是怎麽回事。”

大黃沉默了好長一會兒, 才擡頭看着邱言至,小聲說:“游戲壞了。”

邱言至咬牙切齒地說:“我他媽當然知道游戲壞了,否則我會在這兒?!”

大黃搖了搖頭,說:“不是, 是游戲早就壞了。”

邱言至愣了一下。

大黃開口說:“游戲在三年前就出過一場事故, 然後關了服………這三年間都沒有一個玩家進來, 我以為再也不會有玩家來了,直到你出現。”

邱言至簡直想把大黃掐死:“三年前就因為事故關服,那我進入這個游戲這麽長時間,你為什麽一次都沒有告訴過我?”

大黃垂下頭,眼眶通紅:“對不起……我剛開始以為是公司把bug修好重新開服了,我以為公司沒有抛棄我們……但後來……後來你偶然說起,這款游戲是你朋友給你的,一年前研發,半年前上市,而且最近特別火熱,我才知道你是進錯了游戲。”

邱言至:“然後呢?”

“我以為……我以為你只要順利地玩下去,就能為游戲花錢,就能讓公司知道這款游戲是不應該被抛棄的,還有我……我也不應該被抛棄,我以為這樣,總有一天游戲會重新開服。”

邱言至冷冷地說:“可我并沒有順利玩下去,我現在也在這場游戲裏出了事故。”

大黃耷拉着腦袋不說話。

邱言至問:“那三年前公司到底出的是什麽事故?”

大黃:“有一個玩家……在游戲裏出了車禍,游戲本來是有一個緊急裝置的,在發生嚴重意外的時候,玩家應該是可以退出游戲,但不知道為什麽,那個玩家始終沒有退出游戲。”

邱言至心裏還存了最後一絲希望:“……那他會不會是還活着,只是像我一樣被困在這裏了。”

大黃搖了搖頭:“不會的。我們游戲的隐私服務特別強,我們智能非生命輔助機器人每次只會服務一個玩家,只有那個玩家銷毀賬號,我們才能去服務其他的玩家。但是在轉換的過程中,關于上個玩家的個人信息都會被自動清除。而那個玩家出事之後,我就被清除了關于他個人信息的所有記憶,他叫什麽,長什麽樣子,我全都不記得了。”

人物死亡……游戲賬號将會被自動銷毀。

如果是這樣,就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只剩下一種結果。

……那個人死在了游戲裏。

邱言至瞬間便覺得脊背發寒。

邱言至看向大黃,聲音有些發澀:“……那我呢,我會怎麽樣。”

大黃垂下頭,悶悶地說:“我不知道,但目前來看,你之所以看不見整個世界,也出不去游戲,很有可能與賀洲有關系,而且系統出故障之前那個爆炸的沙漏,可能就是一個征兆。有可能就是因為你的人設崩塌了,導致賀洲的NPC系統出現了問題。但這些也只是我們的猜測,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麽,你該怎麽結束這一切,該怎麽出去,誰也不知道……”

邱言至:“也就是說你對于這一切都毫無辦法,是嗎?”

大黃:“不光如此,我的玩家服務功能都被關閉了,我無法對你做任何事情。”

邱言至:“我也是,就算打開了控制面板,也無法調整身體狀态,更無法退出游戲。”

“等等,你還能打開控制面板嗎?!我都打不開!”

“能打開又有什麽用?退出游戲按鈕,緊急按鈕身體控制按鈕,環境設置按鈕沒有一個能用的。”

“那你每個按鈕都試過了嗎?”大黃問。

邱言至也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朝着大黃對視了一眼,然後飛快地打開自己的控制面板,從第一行第一個,按到最後一行,最後一個。

一個窗口接着一個窗口彈了出來。

界面上是鋪天蓋地的警示:“該功能已損失。”

邱言至的心緩緩沉入谷底,手指都點地乏累了,心裏基本上都已經不抱期待,然後他面無表情地點開了最後一個按鈕。

——vip商城。

就在這時,整個深藍色的界面忽然變成了金黃色。

邱言至和大黃都在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驚喜。

商城界面裏,所有的卡牌都成了灰藍色,顯示無法購買,只有一張卡,熠熠生輝。

——重置卡。

大黃激動地要跳起來,小翅膀瘋狂地撲扇着:“買它買它快買它!!!”

邱言至手心也有些冒汗,但還是保持了冷靜:“這張卡功能是什麽?”

“字面上的意思啊。”大黃說,“使用了這張卡之後,系統将會重置,你也知道大部分的bug都可以通過重啓修正吧,這其實是一個道理。”

“那這和游戲注銷重新玩兒有什麽區別?”

大黃說:“這就是注銷。”

邱言至:“注銷還要卡面嗎?”

大黃說:“當然,我們游戲畢竟還是個商業游戲,又不是做慈善的,你玩了一個人物之後,還想玩第二遍,攻略另一個人物,當然得花錢,而且由于我們游戲是身份證綁定的,所以你根本就不可以換小號,想要再玩一次,必須要買我們的卡。”

邱言至猶豫了一下說:“如果我使用了這張卡,會發生什麽變化?”

大黃:“你的周邊人物不會發生改變,也就是說邱擎蒼,鐘雅柏和張煜軒永遠都是你的父母和朋友,你的身份也不會發生變化,也還是A大德語系的大四學生,唯一有改變的,便是賀洲。”

“不過,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可以重新選擇賀洲,重新開始攻略他。”

邱言至抿了抿唇:“……我又不是非他不可,再來一次,為什麽還要選他,而且使用了這張卡,如果系統将會恢複,我能出去的話,我就要退出這個游戲了,哪裏還會再冒着生命危險去玩這個游戲。”

大黃道:“這都由你自己選擇,但是,選擇賀洲有風險,畢竟……你也要考慮一下這次的bug,可能和賀洲有很大的關系。”

邱言至擡頭:“那我用了這張卡……一定能修複bug,一定能出去嗎,如果我還是出不去呢?”

大黃:“……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

邱言至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就購買吧。”

大黃有些驚訝:“你怎麽不問價格,這可不像你。”

邱言至慘淡地笑了一下:“我還有挑剔價格的權利嗎?”

大黃:“一萬八千八百八十八。”

“好貴。 ”邱言至一邊肉疼一邊付了錢。

自從他成年起便沒花過家裏的一分錢,他賬戶裏的錢全都是他自己賺來的。

邱言至在游戲裏是大四的德語系學生,其實在現實中比游戲裏大三歲,是同系的研究生,間歇性兼職做翻譯掙外快。

他确實是有不少存款,但支出不多,因為他要存着錢移民。

哪個國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離邱家遠點兒,越遠越好。

邱言至的銀行卡和游戲早就綁定了,選擇确定支付後,也就是幾秒,錢就被刷走,這張卡也到了他手裏。

大黃:“你要什麽時候使用?”

邱言至說:“再等等。”

突然得知自己可能要永遠離開這裏。

邱言至甚至感覺有一些不舍。

當然,只有一點點,一點點。

邱言至覺得自己向來不是一個長情的人,他當時和小垃圾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小垃圾還罵他說,夏遠,你這種人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別人,你也不配得到別人的喜歡。

邱言至說,呸,垃圾,誰稀罕!

小垃圾用漆黑好看的眼睛看着他,惡狠狠罵他說:死騙子,撒謊精,祝你孤獨終老。

對了,他當時還沒去邱家,名字叫夏遠。

他小時候面對離別都沒這麽優柔寡斷過,長大了,卻又生出複雜的情緒來。

可能是因為他原以為,自己要在這裏過一輩子,現在卻突然被告知有機會離開了吧。

他打開備忘錄,本來是想洋洋灑灑寫下一串人名地點和美食。

沒想到寫到最後,竟然連半頁都沒填滿。

父親母親張煜軒,火鍋馄饨虹明島。

他停頓了一下,又在末尾加了一個賀洲。

他和賀洲一起回了趟父母家,陪着爸爸下了盤棋,陪着媽媽包了回餃子。

當時賀洲給父親看了一些文件,似乎是那次使邱言至受傷的肇事人,人倒是查到了,姓名性別年齡,連家在哪裏,家裏有幾口人在哪裏上班都查得清清楚楚。

可這人卻失蹤了。失蹤的日期剛好是差點撞到邱言至的那一天。但邱言至卻沒怎麽在意,一個差點撞上了他的司機而已,說不定只是系統的另一個小bug,況且他即将要離開這裏。

邱言至即将離開父母家的時候,做了一件特肉麻的事情。

他擁抱了爸爸和媽媽,說:爸爸媽媽,你們是我所遇見的最好的父母。

媽媽笑着說,傻孩子,你還有幾個父母,不就只有我們嘛。

接着他帶着賀洲去酒吧和張煜軒喝了個痛快,他告訴了張煜軒自己一直都沒有說出來的事。

他說,張煜軒,你學長喜歡男人,嫁了個男人,還是個垃圾男人。

那天晚上張煜軒哭了,哭完之後,張煜軒說自己明天就要去找學長告白。邱言至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拍,大聲喊,不如就趁現在!

張煜軒拿着電話和學長告了白,被學長拒絕了,他哭着說,學長你伴侶在外面養了小情人,學長沉默了一下說,我知道。然後說,你以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張煜軒又開始哭,哭地稀裏嘩啦。

然後他說他放下了。

張煜軒後來醉得一塌糊塗,腦子都不清醒了,說邱言至,我都告白了,你怎麽不告白啊?

邱言至當時也是喝了酒,腦子一熱,沖到賀洲面前說,賀洲賀洲,我喜歡你。

賀洲就吻了他,拉到懷裏深吻的那種。

如果不是張煜軒還在,就要走火。

最後邱言至和賀洲去了虹明島。

他們牽着手,赤腳走在沙灘上,那天晚上夕陽很美,把海面染上了很漂亮的顏色。

邱言至還牽着賀洲的手,那一刻他幾乎要生出了一些錯覺來。

……好像他真的在這戀愛游戲裏談了一場還算美好的戀愛一樣。

邱言至忽然問:“賀洲,你有什麽願望嗎? ”

“願望……”賀洲轉頭看向他,忽然說,“我希望你不要再對我撒謊。”

邱言至愣了一下。

然後他聽見賀洲說:“DID那件事我知道你是騙我的,我意外看見了你手機裏浏覽器的歷史記錄。”

邱言至感覺有點尴尬:“你什麽時候看到的啊。”

賀洲:“你撒謊說你有雙重人格的那天晚上。”

邱言至:“……”

邱言至在心裏默默罵了一聲:賀洲你他媽到底看了老子多少笑話。

賀洲忽然停住腳步,站在原地,他直直地看着邱言至,邱言至忽然感覺有些緊張,也轉頭看着他,發現夕陽的餘晖都落在了賀洲的眼睛裏。

賀洲就用這樣的眼睛看着他,緩緩開口:“邱言至,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對我撒謊。”

十年前,也是有一個人,用着一雙和這相似的漂亮眼睛看着他,語氣沉悶地說:“夏遠,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對我撒謊。”

邱言至不知怎麽就覺得心跳慌亂了些。

于是他點了點頭,承諾了根本就不會有未來的諾言。

“好。”

賀洲湊過來,在嘴唇上很輕很輕地親了一下。

邱言至閉上眼睛,伸手攀上那人的脖頸,主動獻上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吻。

這一吻,就吻到了床上。

雖然要離開,邱言至還是決定在最後誠實一次。

所以當賀洲又問他感覺怎麽樣的時候。

他就特別誠實地說有些差勁。

賀洲臉都黑了,撲上來咬他,邱言至慌忙求饒,說有進步有進步。

于是賀洲開始很輕很輕地親吻他。

賀洲的動作太溫柔了,溫柔地邱言至都有些飄了,傻傻地問他說。

“賀洲,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賀洲沒回答,但在他嘴唇上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邱言至準備使用重置卡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

他嘴唇還有些疼。

他呲牙咧嘴地看着賀洲,默默罵道:屬狗啊你,怎麽就知道咬人啊。

使用了重置卡以後,他面前出現了5張卡面。

是不同的人。

其中有一個人是賀洲。

大黃說:“你要選擇一個人,進入攻略環節主線,重置卡才能生效。”

邱言至伸出手,不知怎麽就碰上了賀洲的卡面。

“賀洲不行,他可能還會出現bug。”大黃提醒。

于是邱言至偏了一下手,選擇了他旁邊的一張。

邱言至看着手中卡牌上笑的陽光燦爛的小學弟,又看了眼還在床上躺着的賀洲。

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覺得心裏沉悶悶的。

機械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系統正在重置,1%, 2%, 3%, 4%, 5%……”

床上的賀洲忽然動了一下,伸出胳膊似乎想摟什麽東西,卻撲了一個空。

然後他坐了起來,看見着裝整齊地站在不遠處的邱言至。

賀洲剛睡醒,聲音帶着些沙啞:“邱言至,你站在那裏做什麽。”

邱言至沒想到賀洲這時候會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機械女聲已将進度讀到了99%。

邱言至張了張嘴,一句話還沒說出來,面前就展現出一陣白光。

當白光散去的時候。

邱言至發現自己正在學校的宿舍裏。

這次身邊沒有賀洲,但他依然能看見世界——buh修好了。

邱言至松了一口氣。

大黃也撲閃着翅膀飛了過來,笑嘻嘻地說:“我說的沒錯吧,重置就像重啓一樣,能修複大部分的問題。”

“行行行,你說的對。”邱言至敷衍了他一聲,然後開口道:“調整出全息控制面板。”

“你現在就要退出嗎?”大黃有些依依不舍。

“不然呢。”邱言至冷冷地說,“等游戲再出現bug,把我困死在這裏嗎?”

全息控制面板也在此刻緩緩鋪展開了。

邱言至轉頭看了一眼大黃:“拜拜。”

大黃悶悶不樂地說:“再見。”

邱言至糾正他:“沒有再見了。”

就在邱言至準備按下按鈕的時候,大黃急急忙忙地喊道:“作為游戲的智能輔助,我想完成最後一個任務……尊貴的vip玩家邱先生,在即将要退出游戲的時候,可不可以告訴我,您的游戲體驗?”

邱言至愣了一下,轉頭看着他。

游戲體驗?

邱言至面前閃過鐘雅柏開心地帶着耳墜的笑容,邱擎蒼故意把手表露給他看的身影,張煜軒傻呵呵朝着他開心笑的臉龐。

最後。

畫面卻停留在那個漂亮到極致了的海灘上,停留在賀洲那雙映了晚霞的眼睛。

邱言至緩緩道:“像是做了一場……讓人想要沉溺下去的,分外珍貴的夢。”

大黃眼睛有一些紅了,它翅膀越扇越慢,最後孤零零地落在地板上,說。

“感謝您的配合,祝您退游愉快。”

邱言至垂下眼皮,按下了退出鍵。

這一瞬間他心裏幾乎産生了一種惆悵來:

永遠再見了,這個世界。

一秒兩秒三秒。

熟悉的窗口彈了出來:“該功能已缺失。”

邱言至:“……”

邱言至暴躁地想殺人。

剛剛心裏那些淡淡的憂愁和詩人般的情緒,全都在此時此刻碎了個稀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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