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秦賀的臉色已經微微冷了起來。

聽到惡心那兩個字之後。

他似乎徹底摘掉了自己深情款款的面具。

他擡頭看着邱言至,和賀洲所差無幾的黑色眼眸微微眯起, 語氣略帶譏諷:“沒想到幾年過去, 你竟然會對一堆數據這麽在意。”

“他不是一堆數據。”邱言至說, “他是我的愛人。”

“愛人?”

秦賀似乎輕笑了一聲,他唇角勾起,嘲諷道:

“夏遠,你的人生是有多貧瘠, 你活的有多孤單, 你到底是有多可憐,才會瘋魔一般,任由自己把情感傾注在一個游戲的虛拟角色身上?”

邱言至臉上沒什麽表情,卻用左手按住了右手。

——他怕自己忍不住扇到這人的臉上.

秦賀看了眼邱言至,似乎所有的耐心都要消失殆盡。

他低頭看了眼表,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 撂下一句。

“既然你這麽空虛, 就珍惜時光, 和你的npc好好相處吧,畢竟也沒多少日子了。”

秦賀頓了一下,笑道:“等那款游戲的數據被清除,你的npc估計就會被……”

他頓了一下,輪廓優美的嘴唇中吐出了4個字。

“……徹底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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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言至呼吸聲顫了顫,放在膝蓋上的左手死死的握在右手上,指甲幾乎要陷入肉裏。

一種即将要失掉賀洲的恐懼, 從腳底生起,将邱言至徹底籠罩起來,可他的心髒卻直直往下墜去,似乎要墜到無盡的深淵。

秦賀轉頭朝屋外走去。

黑色的皮鞋在木質地板上擊打出清晰的聲音。

“等、等等。”邱言至忽然站起身子,有些慌亂地叫住秦賀。

秦賀停下腳步,轉身看他。

邱言至走近了兩步,聲音有些艱澀:“……你能不能,不要讓人去清除數據,那些游戲數據在那裏放着,不會對你産生任何影響的。”

聽見邱言至示弱的請求,秦賀眉毛揚了一下,說:“怎麽會不對我産生任何影響,那款游戲是我曾經投資的産品,如果游戲中npc跑出來的事情被別人知道,會出大問題。”

邱言至說:“不會,我們不會讓別人知道的,賀洲是……npc這件事情,我們會守口如瓶。”

秦賀彎了唇角:“即使你們不被發現,你怎麽能确保游戲中其他的npc不會再出來,那款游戲不清理,始終是個禍端,也許會産生很嚴重的後果。”

秦賀往前走了一步,垂頭看着邱言至,說:“夏遠,我為什麽要因為你迷戀上了一個npc,而承擔這樣的風險。”

邱言至擡頭看着秦賀。

他靜了好長時間,才輕聲開口說:

“秦賀,算我求你。”.

秦賀臉龐上閃過一絲幾乎是愉悅的神色來。

“夏遠,可你剛剛還說我惡心。”

邱言至有些費力地閉上眼睛,又睜開:“對不起。”

秦賀伸出手,指腹有些輕佻地蹭了蹭邱言至泛紅的眼尾。

邱言至身子僵了下,想要揮手打開,卻又忍下來了。

秦賀終于緩緩開口說:“小遠,我依舊喜歡着你,但這并不代表我會無條件地幫助你。”

邱言至抿緊了嘴唇。

秦賀嘆出了口氣,似乎很無奈地說:“好,我可以不摧毀游戲數據,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邱言至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什麽條件?”

秦賀指尖從邱言至的眼角滑到他的嘴唇,語氣暧昧:“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你,這麽多年過去了,依舊有個未了的心願。小遠,和我睡一覺,我就可以考慮不抹殺你那個npc。”

邱言至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那個蠢蠢欲動想要去打秦賀耳光的手。

秦賀忽然想到了什麽,笑道:“雖然你已經和那個仿制品睡過了,但我也不是很介意,畢竟他長得和我一樣,不過有一點我很好奇,你說你第一次和他上床的時候,心裏想的到底是他還是我——”

“啪!”

邱言至終于一巴掌扇到了秦賀的臉上。

他眼神冰冷:“滾出去。”

秦賀臉被打偏了,他伸手摸了一把唇角,摸到了一絲血跡。

他神色變得有些陰霾,但擡頭的時候,臉上又變成了似笑非笑的神情:“邱言至,你住的這間房可是我掏錢訂的,到底是我該出去還是你該出去?”

邱言至聽了,就立刻轉過身子,把不算多的東西塞回了行李箱裏,不到三分鐘,便拉着行李箱出去了。

邱言至動作十分利落,從收拾東西到離開這裏,沒再給秦賀半點眼神,眼睛更是冷地不帶一點溫度。

他就這樣面無表情的走出了房間,走出了酒店,拉着行李箱走在漆黑一片空蕩蕩的大街上。

他沒看地圖,也沒看地标,就這樣一直向前走。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邱言至眼淚忽然掉了下來,他想去擦,可眼淚卻越來越多,直至完全控制不住。

他的肩膀開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眼淚模糊了視線,讓他看不清眼前的路,冷風也刮了過來,冰涼刺骨。

邱言至再也走不動路,他緩緩地蹲到了路邊,把臉埋到膝蓋裏,任由自己哭了起來。

邱言至一時分辨不清自己是因為什麽而哭。

到底是因為即将要失去賀洲。

還是因為小時候的玩伴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垃圾。

小垃圾明明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最出彩的少年。

邱言至雖然從未當面對小垃圾承認過他對自己的重要性。

可在他心裏,在他整個灰暗苦澀的少年時期,小垃圾一直是如彩虹一般美好的存在。

邱言至現在依舊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件事都認真細致不落灰塵地存放着他的心底。

那個少年是那麽的鮮活而善良。

仿佛周身永遠都帶着明亮燦爛的陽光。

邱言至幾乎是不願意承認,剛剛在酒店裏的那個,言語令人作嘔的男人,就是他念念不忘了十年的小垃圾。

邱言至寧願相信小垃圾已經死了。

剛剛那個男人只不過碰巧與小垃圾有着一樣的名字和臉龐罷了。

邱言至忽然發現自己很想賀洲。

特別特別想他。

想看見他的臉,想擁抱他,想親吻他。

如果不能做到這些,至少,他想聽到賀洲的聲音。

邱言至站起身子擦了擦眼淚,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想要給賀洲打電話。

可電話剛撥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慌忙挂斷。

賀洲那邊是淩晨3點。

賀洲在休息。

一想到他現在還不能和賀洲說話。

邱言至又忍不住地想要哭起來。

可他還沒來得及拿出紙巾擦幹淨臉上斑駁的淚。

電話就響了起來。

賀洲。

邱言至眨了眨眼睛,用手背擦了擦眼,接通了電話。

賀洲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從電話那邊響起:“邱言至,怎麽了。”

邱言至眼淚明明都已經停下了,可聽到賀洲聲音的那一刻,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賀、賀洲……”他聲音哽咽地喊着賀洲的名字。

賀洲那邊發出一聲響動,似乎是忽然站了起來,他語氣有些緊張:“邱言至,你怎麽了?”

邱言至其實想對賀洲說很多事情,那他又想起來賀洲不喜歡他提起秦賀,就抽了抽鼻子,說:“賀、賀洲……我想回去 。”

賀洲問:“你那邊怎麽有汽車的聲音?你現在在哪兒?”

邱言至:“我、我在馬路邊。”

賀洲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你和秦賀吵架了嗎?”

邱言至說:“……嗯。”

賀洲并沒有詢問他為什麽吵架,而是很溫柔地說:“你給我發一個定位。”

邱言至擦了擦眼淚,打開微信,給賀洲發了一個位置。

電話那頭響起了鍵盤敲打的聲音。

然後賀洲說:“最近的一班飛機是明天早上8點,我會給你買好票,你不用擔心,現在聽我的話往左轉,向前走500米,再右轉走300米,有一家正規的酒店,裏面還有空房,我正在給你訂房間,你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坐最早的一趟飛機回來,好不好?”

邱言至重重地點了點頭,點完才想起賀洲看不見,于是他帶着濃濃的鼻音,說:“好。”

賀洲又開口說:“那現在左轉。”

邱言至抽了抽鼻子,聽話地左轉了。

“然後往前走。”

邱言至就這樣一路聽從着賀洲的指揮,找到了一家酒店。

賀洲果然已經在網上給他訂購好了房。

邱言至只在前臺提供了一下身份證明,就被人帶到了房間。

邱言至躺到床上也沒有停止和賀洲通話。

“賀洲,你能不能給我講故事。”

邱言至啞着嗓子說完,就覺得耳朵熱了起來。

……好幼稚啊。

“好。”賀洲輕聲說。

邱言至把床頭的燈關掉,又往被子裏縮了縮。

電話那邊傳來賀洲走動的聲音,挑選書籍的聲音,書頁翻動的聲音,過了幾分鐘,電話內頭便傳來了賀洲輕柔緩慢的朗讀聲。

“多米是一只有着灰色羽毛的,不太好看的籠中鳥。他是陽臺上這七個鳥籠,十八只鳥中最沒志氣,最懶惰的一只鳥,當別的鳥都在撞擊鳥籠,試圖飛向藍天的時候,多米說他的夢想就是混吃等死,待在籠子裏吃着鳥食,能活一天算一天……”

“……主人家來了一個漂亮又可愛的小女孩,她要放飛這裏所有的鳥……她打開每一個籠子,十七只鳥全都飛向了藍天,只有多米呆在原地不動,善良的小女孩把多米從籠中捧了出來,她把兩只小手伸出窗外,然後松開了。”

賀洲停頓了一下,皺了皺眉,但還是繼續念道。

“……多米的翅膀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壞掉了,但他第一次知道了飛翔的滋味,它有些興奮地伸着頭,感受着劃過耳邊的風,它從二十四樓直直墜下,眼見就要摔到地上,一只老鷹忽然飛了過來,将多米托舉在背上,它們一起沖向了更遠的藍天。”

邱言有些過分柔軟的聲音從電話那頭響來。

“賀洲,你篡改結局。”

賀洲沉默了一下,說:“我沒有。”

“那好吧,你沒有。”

邱言至沒再堅持,但他在黑夜裏彎了彎眼睛,“我要聽下一個故事。”

邱言至沒有告訴賀洲。

他剛剛念的那個童話故事。

是自己初中的時候投稿到雜志上的。

他當時趴在桌子上,在數學老師講解二次函數的時候,拿着筆寫下了故事的結局:

多米終于嘗到了飛翔的滋味,他從二十四樓直直墜下,摔成了一灘爛泥。

但故事有沒有被篡改,邱言至也不是很在意了。

因為他已經找到了他的鷹.

賀洲又換了一本書。

他翻開書頁,用低沉緩慢的聲音溫柔地向邱言至講着一個又一個童話故事。

全都是以幸福結尾。

邱言至閉上眼睛,把手機放在耳邊,彎着嘴角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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