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天地不容

金光如霧如水緩緩層層地落於三十三湖,湖水反射下,金光亮出一片粼粼水波,耀眼非凡。光亮中滿是金粉,金粉中帶着一股花香味,那香味,乃是天庭所有,一種名叫解鎖丹紅的小花所有。

解鎖丹紅,如其名,将花化粉,灌注靈氣,便會像此刻這般,滿是金光,凡是金光碰上的交纏緊鎖之物,都會在花粉未散去前,解開難解之鎖。

天牧一見金光又聞其味,喊了聲糟了,伸手便揮出手上銀鞭,朝列冷焰的位置鞭去,卻落了個空。他往前直奔,推開擋路天兵,見了該在之人不在,憤憤地瞪着那抹遠走的金光。

「該死!」

金光散去,鬼後見了紅火不在,冷笑一聲,眉眼間盡是諷刺與憤怒。

「今日,本宮可是真開了眼界,神靈大人!天牧将軍!說着一塊收拾歹人,未料,你們天庭自個兒當上救命神主,歹人卻讓本宮擔!」她杏眼微眯,再次冷笑,紫色紗袖一揮,忿然轉身。

天牧有口難言,那天兵不管是何人,全當是天庭救了藍影麒麟,又是解鎖丹紅放了火麒麟,鬼後已然發怒,解釋只是徒然。

再往深點想去,先不論鬼後私心除去火麒麟,此事,惹她甚怒,回去便是一句尋璃離遇歹人,除之遇天庭衆兵擾之,以她鬼後身份,地獄尊王便不能不插手管上。如此一來,天地兩界兩千年來的和平,恐怕已成了過往,裂痕已生,兩界局勢再次緊繃。

而這般局勢,卻都要他,天牧一人來擔!

「二哥……」天玺!

天玺打壞了他的如意算盤,全都毀了!

心裏憤怒至極,雙拳緊握,腦海裏是那雙眼瞳,天玺的眼瞳裏多了一些自己看不懂的情流和思緒,最令他在意的是那抹笑,無法理解的笑意,讓他心裏不舒坦。

不是滋味!

轉眼細想,他得靜下心來,細細缜密一番。

再擡腳,便是算着趕緊确認是否為二哥,倘若真是二哥,他定毫不留情禀報父皇,絕對不放過他。

這般局勢,不該由他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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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臂喊了聲回天庭,拉出黑鬥篷,旋身畫出半圓,奔回天庭,奔過三重門,直入宮裏深處,憤憤地打開天玺宮裏的大門。

「大哥!二哥可還在宮……」

天神全身怒意,背對大門,天引全身趴地,直喊着孩兒知罪,更惹得天神怒氣張揚。

天牧了然。

果真,是二哥,那雙眼瞳,真的是他!

「父皇。」跟着跪地,拱手請罪,語調随即靜了下來,沒了剛剛的魯莽。

他細細說出此次下凡間請火麒麟回宮之事,并未開口說出是天玺救了藍影麒麟,也未說是天玺撒下解鎖丹紅放了火麒麟,單單用了叛賊天兵四字帶過,卻字字都中傷,将天玺與叛賊畫上等號。

天神揮手,冷哼一聲:「你還包庇那小子!」

天牧斂下眼,口是心非:「孩兒以為二哥仍在禁閉。」

他自小勤學認份,贏過了愚鈍的大哥是自然的,偏偏贏不了時常鬧事偷懶的二哥,只要有二哥在,他的努力便都是白費。

此刻,心裏竟有一絲報複得逞的快意,暗自竊喜。

天神背過手,走了兩步,若有所思:「天牧。你本該請誰回來,便請誰。這話,懂嗎?」

天牧拱手答應:「謝過父皇給予孩兒将功贖罪的機會。」

「無輪什麽方法都行,總之得請他回天庭。懂嗎?」

天牧一愣再次點頭。

無論什麽方法。

言下之意便是與鬼後私下交易殺火麒麟與藍影之事,父皇不會計較。

「是!孩兒懂了!謝過父皇。」彎起嘴角,微顯得意。

天神滿意天牧的聰穎,看着長子天引傻愣愣地趴地逗玩小草靈氣,嘆息搖頭。四個皇子中,便是次子與三子聰穎機靈,尤其是次子。

天玺,想起天玺,眉頭微擰,心裏一絲矛盾又起,嘴角抿直不語。

天牧輕喊了一聲父皇,卻又欲言又止。

天神瞅了一眼:「想問天玺該如何?」

天牧點頭。

發生這麽大的事,父皇總有懲罰才是。

天神又走了兩步:「難為你疼惜你二哥。」

天牧低頭說了聲應該的,眼裏流光一閃。

天神手心轉着金光,随意動着,輕語低喃:「這回可是纏上藍影了……」

挑眉思索,上回纏上項羽,在凡間玩了十餘載,這回纏上了藍影那厮,被妖魔追殺的藍影,命不久矣,頂多也就讓他在凡間悠晃個五年,讓天玺玩玩也無妨。

「父皇?」

「天玺就随他罷。」

天牧一頓,袖子底的雙手握上拳頭。

「是。」說不了太多字,低頭忍着怒氣,就怕發顫的聲嗓被父皇聽出個所以。聽着父皇離去,他仍是趴地,手裏抓起一把小草,伸掌重拍泥地,印出一道掌印。

天引見他如此,仍是呆愣:「天牧,你氣什。」

天牧靜了一會兒才道:「未能為父皇除去藍影,心裏憋着一股怒氣罷了。」

「藍影這世不過是一介凡人,你此次差點就殺了他,父皇也沒多加阻止,再除一次不就得了。」

天牧眼裏流光閃過,勾起一抹笑:「大哥說的是。」

罷袖,抱着白金面罩,便往天馬馬房走去。

一如大哥說的這般單純簡單。

再除一次不就得了。

***

參天古樹林中,高挺的古樹枝落下一道白粉雪,啪嗒一聲散了一地晶光細粉,小徑上的白雪印了兩對腳印,偶爾還會滴落幾滴鮮紅的血珠點綴,其中一道腳印看起來深沈,像是病重的人被拖行一般。

長生麒麟半扛着列冷焰。

兩人收起神力紅火,隐身於樹林之中,擔心天、地兩界再次尋來,以現下兩人狀況,硬碰,不是好選擇。

「香味可是這方向?」

「是……」列冷焰面色慘白,唇上毫無血色。

那金光鋼絲與紫絲線的交纏,耗去他大半靈力,他苦撐自己的意識,一心只想着尋韓凜,沒日沒夜地與長生走了兩日,至今體力也耗上一半,更是虛弱。

長生麒麟聽了他的聲音,擰眉。

他讓他坐在一塊岩石上,取了樹梢末端的雪珠,化成了水讓他飲用,撥開粉雪,銀光煉出一株小草,化出一片葉子,循着一旁古樹樹根底下的爛泥土,取了些地漿水給他。

「上回尋野果,師父說了,這是好東西。」雙手滿是泥,用了乾淨葉子裝上了清黃色的地漿水。

列冷焰見他兩手污泥,便一口喝下,輕笑:「地漿水,只對凡人有效。」

長生麒麟一愣:「你還喝!」

神靈仙物受傷,無須飲食,單靠日月精華即可複體,鬼剎羅受傷,該如何,他怎會知曉!

列冷焰靠上一旁古樹,聞着空氣中殘留的龍涎香。

「長生。我和他,可是天地不容……」伸手畫出微微的淡淡藍火,偶爾參上點紅火,按上自己的左臂,治癒功效大不如前。

在他還是神尊時,自己可以任意幻化火光顏色,控制其效力。可自從知曉自己為鬼剎羅,那一身靈力,便被紅火之力吞噬,雙手再煉,皆是紅火。

長生麒麟見他雙眼滿是愁苦,冷冷着說着,上回成親拜堂,師父便說了,天地他們倆哪兒都去不了,不拜了。

「師父看得比你還透徹。」這世的師父,性子是胡來了些,可見事透悟之能,還是比他們好上許多。

列冷焰噗差一聲,牽動左臂撕裂血痕,吃痛地嘶了一聲。

「你倒是信他。」想起韓凜,嘴角又是一抹溫柔。

那天兵身緣金光四散,不按牌理出亂子的性子,揣着便是天玺,只是,神靈本該無慾無念,如長生這般有情卻冷淡才是。

「天玺救了韓凜……」能救上韓凜,自然是一喜,可那雙瞳流出的光流,讓自己焦躁不安。

若他沒看岔,那是一股慾望,想的慾望。

「天玺他和我不一般。」長生麒麟盤坐於半空,臉上有幾分認命的失落。

「他已沖破元神。」語氣也有幾分肯定。

天玺,想救韓凜。

再次想起韓凜手上那抹金光銀粉,莫非,彼時便已沖破元神?

長生麒麟點頭:「你們本有元神自然是分辨不出,我與你們的不同。天玺那雙眼瞳,我可是一眼便瞧出。」

他語氣充滿寂寥,是一種認命的寂寞。

列冷焰随即撐起身,他得趕緊找着韓凜,才能心安,側頭瞥向長生麒麟,卻見他低頭不語,一臉沉悶。

「長生。我自當希望你長生不死,永遠長存,但……你若真要尋元神,我與韓凜定會伴在你左右。」伴在長生左右,這話是韓凜說過的,自己本是不願,只想着阻止長生,此刻卻也妥協。

他看着遠方山頭,嘴角牽起一抹輕笑,定下心神,尋着龍涎香餘味。

長生麒麟斂下眼,心中悶澀又起,靜了一會兒才開口,卻是冷言冷語:「你管我是否尋元神。快找師父!」

他随側在列冷焰身側,拉過他的手臂,扶上他,點足一躍,使出如小靈半仙般的微弱神力,點躍樹間,往龍涎香味奔去。

兩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不再多話。以往韓道生還在,兩人便是兄弟,尊師祖如父。兩千年後,不說長生到底為何意何情,列冷焰心裏只當韓凜是韓凜,願為他而赴生死,而長生,似乎也是如此。

此刻,相伴尋韓凜,志同道合,千年前的兄弟情感再現,兩人心頭更是一陣暖意。

越過山頭,已是夜幕垂下,紫雲追日之際,灰雲急聚又是一陣風雪吹打,越近黑夜,風雪更甚。

列冷焰燃起紅火護體,護上兩人,隐身於樹林之間,緩步穿梭。

「你還是收起紅火。我可不想再被你拖累。」長生冷哼一聲,伸手便要畫出銀光白球。

「我這般大小的紅火,人間四處都是,你還是收起你的神力,趕緊修複元體要緊。」列冷焰應上一句。

他故意說得随意,明知道元體一旦毀損便是再也無法修複,仍是隐瞞。

長生麒麟靜默一會,看了他一眼後,冷哼一聲,卻不再煉出銀光。

「随你。」說得生澀。

樹林間一片暗黑,百尺之遙的樹叢間卻燃起一抹淡淡紅火與白光,兩人不敢輕舉妄動,收起紅火,隐身於古樹白雪垂落的樹枝之後,靜觀其變。

眼前一片白霜樹枝交織,細縫間那抹紅火沒有太大的動作,身側跟着的白影,有些熟識,又見白影背上背着一只大毫。

「生死郎君?」列冷焰輕語。

「是。那他身側的……」長生看着那抹身影,擰眉。

兩千年前,師父說過,地獄門內擁有這般紅火只有三人,一是作古尊王,二是現世尊王,三便是鬼剎羅君。

「那身形看起來是女身,生死郎君對其很是尊敬。」列冷焰又說上一句。

他定睛一見,那女人一臉焦急,像是尋什麽一般,黑曜般的雙瞳只有心慌二字,看着那雙眼瞳,不自覺地摸上自己的右眼。

長生麒麟眉宇間似有猶疑:「是鬼剎羅君,生死郎君的主子。」

有些事,他應了師父不能說。

看了眼列冷焰,又看了看自己手上淡淡銀光。

元體複原,心裏輕笑一聲,笑着列冷焰笨拙的謊言。

「傳聞,鬼後一直想除去鬼剎羅君,千年前狐妖亂世那回鬧得天翻地覆,七百年前五行麒麟被偷,鬼後更是誣陷鬼剎羅君,當下還綁了她獻給天神。」不能說,便給他引子。

列冷焰不明所以,看了長生麒麟一會兒,一切似有關聯,卻又無跡可循。

長生麒麟輕笑一聲:「鬼後,為何如此?鬼剎羅君乃是地獄門三首之一,除掉她有何好處?一如她汲汲營營地想着除去你。又有何好處?」

他笑。

笑得意味深長,帶着自嘲,掩不住寂寞。

沒有元神的自己,才能如此看破一切糾葛緣由。

列冷焰愣着,緩緩轉頭看向那抹紅火,喉頭哽上一股發顫欲哭的情感。

他哽咽,不再收起紅火,将紅火火舌延着樹幹、鋪地朝着那抹紅火蔓延,如爬藤一般,輕輕觸摸那抹紅火邊的鬥衣衣角。

鬼剎羅君似有感應,紅火觸及自身黑鬥篷時,她便轉身,見了紅火,緩緩彎身,伸出發顫的玉手,摸上那縷紅火。

再擡眼,已是雙眼轉淚,紅唇發顫,尋着紅火望去。

兩人一瞬,四目相交,雖隔百尺之遙,卻如近尺。

鬼剎羅君哽咽,輕喊一聲。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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