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誰無私心

山洞內粉雪牆垣崩裂,尖銳冰角突出碎了滿地三角冰錐,地上暖泉受到波陣,地熱湧上白煙熱氣融化一片粉雪冰晶,順着水塘底部成了五道通往山底的冰河水道。

水流往下流竄,過了十尺後彙成一柱暖泉,直通地底在最深處集彙成一座冰熱交融的湖水潭,潭緣冒着淡淡白霧,夾帶着冰晶般的水珠貼黏在一旁冰岩上,湖壁緣口的冰角泛着淡藍光卻沒有融化的跡象,與熱泉水相衡,湖緣的泉水是冰熱交融,忽冷忽熱,而越往湖心,湖水轉白,泉水熱燙翻滾,燃起袅袅白煙。

天玺抱着全身是血的韓凜,一陣無措後,将他放在銀白火球之上,撕下自己的衣布,沾水擦上他頸臂上的血痕。

「我可是神子!不會死的!你擋什!」

他們倆沿着水道而下,粉雪夾帶尖銳冰角沖向他們,韓凜見了翻身護上自己,尖銳的冰角狠狠地畫過他的頸臂,畫上羽絲時,冰角瞬間碎成細粉,才化去了更大的傷害。

韓凜半昏半醒,瞄了他一眼:「添喜……」

「別說話!」拉開韓凜衣領,解開束繩,單手煉上一顆銀白火球按上冒血的血痕。

「你可傷着……?」

「你這性子!可真鬧人!都讓你別說話了!」

韓凜點點頭,小鼻子動了動,擰起眉頭。

他攥上天玺的手,想着仰頸尋着列冷焰的龍涎香。

「我得尋……」尋找列的龍涎香。

天玺見着他依賴自己,心裏一動,攬上他:「有什麽事,等你好了再說。」

他張開雙臂,抱起他,煉出另一顆火球,暖上他的心窩。

韓凜嗯地一聲,往後傾倒,昏去,小臉臉色慘白,微弱的氣息彷佛沒在呼吸。

「韓凜!韓凜!」銀光白球按下,血痕開始冒出粒粒藍光火點,一抹藍影游過他的頸,似尾巴的影子一甩,藍影麒麟在他身上游動,治癒他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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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玺不敢大意,用着沾水的濕布擦淨他身上的污血,單手連上火球暖身,邊擦着他的身子邊說,說自己從來沒遇過這麽笨的人,明明貪生怕死卻搶着救神,自己可是神!神!被畫上一痕,不過一刻便能治癒。

「……我可是神!神子!哪能像你……被畫上一痕便疼上許久,傷了還有可能連命都……」再次心痛得無法言語。

他手指撥開韓凜額前落發,靜靜待在他身側,見他發抖喊冷便抱着他,張臂畫出一件衣篷覆在他身上,見他唇舌乾裂,便化取泉水沾唇,細細地照顧他,寸步不離。

天玺此刻只覺得時間停滞,過得特別慢,第一次擁有心急與空洞感,心裏直發冷,冷得發疼。

攏緊雙臂,将臉貼上韓凜的臉,聽着他微弱的氣息聲,才有一絲安心和溫暖。

「我救你,你救我,……讓你欠我一回,會怎樣嗎……」怪着韓凜,怪他急着想與自己撇清關系,拉出一條誰也不欠誰的界線。

韓凜擰起小眉頭,動了一下:「列……列……」

他冒着冷汗,眼角銜着水珠,說着夢呓。

天玺一愣,手掌撫過他的臉,擦去他的汗水,心裏再次發酸,心裏那股酸疼,讓他湧起一股氣,一股不甘。

「都讓你別說話了……」攬緊他,手指溫柔地抹去他額上的汗珠。

他沈沈地吐了口氣,聽着韓凜有規律地呼息聲,安下心,四處探查。

在原本的山洞底下有個更大的山洞,看似冰砌而成,白晶冰角裏卻有剛硬的岩石,除了水柱沖下的水流聲外,還有一道更吵的水流沖刷聲響在附近流動。

他起身晃了一圈,看見了光亮,也看見了冰水瀑布。

「水簾洞。」

他們被沖至山腳下的水簾洞內。

天玺用銀光畫上屏障,出了水簾洞,洞口邊緣長了些野果莓,樹藤沿着山壁攀爬,出了洞外,安靜無聲,只有片染上白霜的平原,遠方還有一座高峰,高峰下有幾團白點,像住家卻又不像。

他晃了一圈,見着平原上插了五根長戢,長戢上挂着白色羽毛,鋒利的戢上刻着字。

「羽陵部,大賀康定将軍。」是凡間東北聚落的牙字。

天玺點足站於天際,眺望。

他怎麽看也不覺得自己身在東北長白雪山之地,眼前平原倒有點像西北大漠與漢中交界擁有水泉的草原之地。

旋身,繞了一圈,身後有着數十塊巨石,上頭刻着回纥文字,正想飄近時,聽見了吵雜聲,隐身浮於半空,一探究盡。

雪地上一群身穿牛皮背心的大漢圍着一名中年人,那中年人身後背着一面白幡寫着大大的李字。

「李寰?」天玺挑眉,此人乃是上回在天池遇上,養着鬼屍欲偷長生麒麟的壞道士。

他雙手交叉,等着看好戲,看着李寰被壯漢丢進了巨石堆裏,巨石堆裏瞬間湧出大量白霧,就見他在裏面兜圈子,怎麽走也走不出那石陣。

天際打上幾道雷電,一團烏雲挾着幾道紅火閃光逐漸逼近,望了一眼雷電擊射之地,斂下眼,閃身回了水簾洞。

緩步飄回韓凜身側,再次抱起他。

「他們來了。」眼裏有幾分猶豫。

他張臂一揮,手裏緊握一抹神力,淡淡地飄着金光,仍是遲疑。

私心。

醜陋的慾望與占有的私心,吞噬自己的理智。

水簾洞外有幾道聲音,聽似地獄門使者尋上韓凜的指令喝聲,還有長生麒麟的呼喊聲。

天玺再次猶豫。

他應該将韓凜交出,讓他與火麒麟相聚,可他做不到。

「師父!」水簾洞外,再次呼喊。

天玺再次一顫,閉眼,狠下心揮下金粉,掩去兩人氣息。

「等你傷好了。再回去。」給了自己一個藉口。

兩人氣息被金粉蓋去,水簾洞外長生麒麟晃了幾圈後,旋身離去。

***

地獄紅火爬上三重大門,仍是怒氣張揚,紅火鋪地連燒火雲三日,天空染上一片紅火血色,連着月光也染上血紅。

長骨廊上矮小的小鬼靈踩着短腳,急急忙忙地送上火盆和白紗,房裏的鬼醫雙掌握着兩股紅火齊壓至列冷焰心窩,他身子自床褥上彈起,心髒再次怦怦怦地跳動,鬼醫才籲了口氣,對尊王點點頭。

「紅火本身底子好,若是一般鬼魔,早已化作一灘黑水。」

地獄尊王斂下眼,擡手讓鬼醫到偏廳開下所需魔藥處方,引走鬼醫,轉身時,輕輕握上鬼剎羅君的手。

「委屈你了。」細語一聲。

一旁鬼剎羅君低頭,掩面,忍着激動情緒。

她咬着紅唇,等待鬼醫離去,才起蓮步飛身至列冷焰身側。

「孩子……」眼淚落下,為娘的心急全寫在臉上。

列冷焰全身發顫,冷汗直冒,似有睜眼,卻雙眼迷離。

「凜……救韓凜……」伸手握上鬼剎羅君的手。

「娘已經讓人尋去了。嗯?」纖手拿着帕巾為他拭汗。

列冷焰仍是翻身,硬是睜眼,他雙眼抓不住距離,朦胧中看着眼前紅火,是那抹溫柔的紅火。

腦子裏想起韓凜伴着輕笑的聲音。

下回,你喊上一聲娘,便知曉娘是何物了。

「娘……」喊出口,竟然有種想哭的沖動,眼眶發熱,心頭發暖,全身的冷冽在一瞬間,升溫了不少。

鬼剎羅君捂上小嘴,兩眼銜着淚珠,再次哽咽。

「嗯。娘在。娘一直都在。」她攥着他的手,泣不成聲。

地獄尊王站在門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雙拳緊握。

他旋身,走在長骨廊上,看着火塘紅蓮,綠眼瞳閃過冷冽。

「生死郎君。」細喊一聲。

生死郎君不過一瞬,閃身跪地於長骨廊。

「臣在。」

「藍影在何處?」他要的是答案。

生死郎君擰眉,低頭:「臣無能,還未尋着。」

他說了聽長生麒麟所言,神子天玺應了護上藍影麒麟,兩人應當是在一塊。

地獄尊王冷眼,紅火氣焰飄散四周。

「天玺?有意思,天神可知曉這事?」多諷刺。

天神處心積慮要除藍影,偏偏被自己的孩子護上。

「此刻,應該知曉。」

「應該?」

生死郎君勾起一抹笑,他定定地說着紅火安然,自己便擅自松懈看管天牧的鬼卒,任天牧求救。

「天牧在銀白書上寫道,天玺為護藍影麒麟不見其蹤,說着他無能護上自己兄長雲雲。」冷笑一聲,頗有不屑之意。

地獄尊王冷哼一聲,說了有其父必有其子,末了又是一聲藐視怒哼。

「這事,你辦得不錯。回頭,你換上便裝,再為那孩子尋尋藍影。能早些找着,他也能安下心休養。」

他看了生死郎君一眼,再次望向火塘。

「你仍是一心念着他。」這個他,指的是韓道生。

生死郎君一頓,低頭。

此次,他是有私心,擅自作主就為了讓天牧放出消息,引天神自個兒尋上天玺,捉他回天庭。

一旦天神放出金絲索尋上天玺,他也能早一步尋上藍影麒麟,護他安平。

「還望尊王,成全。」

成全他,微小的私心。

地獄尊王揮揮手:「罷了。可你要清楚。紅火只認他一人,分寸得拿捏好。」

誰無私心。

他,也有私心。

私心,只想彌補列冷焰,只要他所望,自己便盡力給予。

生死郎君一愣,趕緊低頭,拱手答應,旋身離去。

地獄尊王回頭,綠眼瞳望進房裏,母子雙手仍是交握,偶有溫柔細語。

「我們……本該三人團聚……」細語一聲。

地獄尊王專注凝視鬼剎羅君身影,沒發現身後那抹纖細的紫色黑影含淚憤恨離去。

紫色黑影旋身落入宮房中諾大紅床,趴身於床褥之上,小手緊攥被褥,眼眶轉着憤恨的眼淚。

「我們……呵呵呵……我們……」

她張手撕開紅床被褥,閉眼淚落,一臉心碎。

絕對,不會讓你們,這般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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