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四面楚歌(上)

金絲索,細絲如網,鋪天蓋地,自天上白雲落下,爬上泥地草原,深入湖河川流,卷上山崖峭壁,将每一處都覆上細不可見的金絲,凡被絲索覆上之地,不見天日,絲絲金光卷地已過七日,綠草無光只能低垂枯萎,冬眠之物則是長眠,萬物靜置。

天神冷眼看着細絲彌漫人間,不顧擾亂人間四季,此刻,他憤怒地只想給地獄門一個教訓。

擄天牧,紅火襲三重門,就這兩項,他便能與地獄門宣戰,忍耐至今,乃是為了他天神慈善良美形象。

「天玺,本神要天玺回來!」

天引在一旁瞎心急,兩位弟弟都不在,自知自己蠢鈍,什麽忙都幫不上,眼看絲索鋪地,草木凍成一片白霜,他便是心疼人間寒苦。

「父皇,可要連那藍影一同領回?」

天神擰起一絲不悅:「我們這兒是天界!豈是他一介凡人能踏入!」

天引肩頭一縮,又說錯話了,始終不得要領,想着若是兩位弟弟在便好。

天神罷袖,望向凡間。

「天玺一回來,天引你便領上衆兵将直搗地獄門!」

只要天玺一回來,本神便要大開殺戒!

天引不解,直搗?

「父皇,我們便這麽殺了上去,可……」不是去救上天牧嗎?

「便是要讓你殺入地獄門!」語氣不耐。

天引一凜,趕緊低頭,雙手微顫。

「……兒臣、兒臣覺得該救上天牧……應與地獄門談……」他不像天玺、天牧有着一點就通般的聰穎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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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他紅火打上三重門時,可與本神談過!」

天引又退了一步:「可天牧傷紅火時,也沒說一聲。」

「混帳!你竟然叫那厮紅火!他,是火麒麟!本神還沒卸下他的尊職!」

天引默不吭聲,善良的心,總覺得這回是天牧做得太過了。

傷了人家孩子,人家找上門求個公道,也是情有可原,父皇就這麽打了回去,豈不是又是一場煙硝戰火,傷及無辜的天地紛戰。

「……兒臣,這便去準備。」擰眉憂愁,不敢多言,領命,安靜退下。

天神不發一語,全神擰氣於手上金絲索,手掌金絲索微微發顫,似乎尋上了一絲蹤跡,他單手畫出一抹圓鏡,眯眼。

「用了金粉掩氣息,你這孩子!」語氣是寵溺也是憤怒。

他心裏始終矛盾,看着那抹金粉結界。

結界內的天玺,元神已破,雙瞳充滿對藍影的情愛光流,細絲悄悄爬上結界,見天玺機靈望向結界,天神趕緊收絲,見他收回視線才放手,再次拉出細絲。

天玺,是他天神屬意的傳位之人,聰穎機靈,能沖破元神也算是命中注定當上掌天管地之天神。

所以,他放任天玺,任他胡作非為,任他沖破元神,任他與藍影糾纏,卻不料這番糾纏,惹上了天地兩界戰争。

「本神,親自收了你。」看着結界內的藍影轉世。

只要收了藍影轉世,天玺無念,便只能待在天界,一切将回到正軌。

他伸手一揮,畫出一抹長型透明光鏡,隐身後,便擡腳走進鏡內,就見鏡內漾起水波後消失於天界。

***

水簾洞裏,冰珠滴滴打在暖泉之上,韓凜相信天玺所言,說着火麒麟應了會來尋他們,讓自己好好養身子,此下便趴在暖泉邊發愣,默默等着那抹龍涎香入鼻。

他等了九日,等得快忘記那龍涎香的味道,等得心慌意亂。

「一日之別,如三秋,上回三日,恰似生離與死別,這回都九日了……」任着幾縷青絲落湖,手指點着水面。

龍涎香斷了氣味,自己毫無方向,出去尋也是瞎繞,萬一列冷焰真尋來了,彼此又得耗掉些時辰才能見上一面。

天玺摘了野果,緩步走向他,見他眯眼趴在湖邊,便坐在一旁,攬上他,化出一顆暖火球,讓他靠着。

「醒了?」

韓凜嗯地一聲,順着火球窩上,看着野果,牽起一抹笑。

「添喜,你待我真好。」分了一顆野果給他。

他輕聲說着可惜現下是冬日,否則真想讓他嚐嚐夏日甜瓜。

天玺跟着咬了口野莓果,酸不溜東的擰眉。

「跟這味道一般?」嫌惡地看了一眼。

「哪能一般!這是酸。甜瓜可是甜的,下回定讓你嚐嚐。」

天玺拉起嘴角。

下回。

他喜歡這詞,讓他覺得能和韓凜一直在一塊。

「好。」說得溫柔。

耳邊又聽着韓凜說上那甜瓜有手掌般大小,色澤有黃有綠,聽見他吸了口口沫,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倆聊天,天玺見他面色慘白,扶着他,卻被韓凜撥開,說他沒這般脆弱,天玺啧地一聲,硬是攬上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你可知上回那項羽也是這般說,結果如何?」

韓凜擰眉,小眉頭有幾分好奇:「如何?」

「他接連敗北!」

韓凜小眉頭驚訝地拉出誇張的弧度,随後卻又悠哉地說:「我又不打仗。沒有這層困擾!」

天玺食指伸出晃了晃:「不不,他和劉邦比了騎馬,這可不是打仗,是賽馬!是玩游戲!」

他說了項羽狹持了一位老人家,逼上劉邦和他簽訂鴻溝合約,可惜劉邦時運盛起,有漢軍大将相助,連破項羽城池,而後兩人在陳下城外比試,比了場賽馬。

「項羽早在退守陳下便已身受重傷,我讓他休息,由我代他上陣比試,他偏偏不聽,硬是慘白着張臉上馬,騎不過三哩路,便昏去。」又說了項羽輸了陳下,漢軍勢如破竹将他團團包圍,四面楚歌,最後夫人為他擋上一箭,吐血身亡,而項羽則在死前抱着夫人屍首共赴烏江。

韓凜又是一次驚異,添喜總會說出不一樣的史事。

他沒想過項羽也這般貪玩,也沒想過項羽竟因為賽馬輸了而丢城池,更沒想過項羽竟是這般癡情!

「添喜,你可和項羽親得很,總是聽你說着他。」

天玺平躺於半空,輕笑出聲:「這是。你可聽過雉麒?」

他翻了個身,兩眼透着一抹頑皮。

韓凜嗯嗯兩聲,說到雉麒,他可有興趣了。

天玺挑眉笑着說,項羽本該在十六歲時便落入水潭溺斃,是自己調皮将雉麒化入他體內才救上他一回。

「本來我也該忘了這事,只是想着救人,未料卻救上了西楚霸王。」

韓凜咦地一聲:「雉麒會自個兒跑嗎?」

小嘴跟着說上,前村江大夫被麒麟尋上之事。

天玺想了想:「興許會。雉麒那厮聰明得很,為了不讓天神尋上,定想進了各種隐身方法,否則早在項羽死後,便被天神給收了回去,不是。」

韓凜一臉了然,小嘴也說了想遇上雉麒一回。

「不瞞你說,我貪心得很,貪心的想遇上他一回,倘若我真有個萬一,還能讓他為自個兒續命,再多陪陪列一些時日。」想起列冷焰,眼裏又多了幾分思念。

天玺看了眼金粉結界,再望向洞內天頂,心裏微微泛酸。

「你就想着陪他。也不想想這回誰伴了你這麽多日!」咋了一聲。

韓凜也呿了他一聲:「等你有了媳婦兒就知曉。」

小嘴說了列冷焰是自己媳婦兒,說了人一生一個歸屬就好,千萬別學着那些大官大戶三妻四妾,惹得一身腥。

「你看看項羽,你送他個美人,他珍惜得愛不釋手,連死都一塊。」

天玺心裏再次犯疼,摸上發酸的胸口,似乎明白了,他與韓凜之間的距離。

那段韓凜堅持與他,拉出的平等距離。

「你就這般纏着他?」問得心不甘情不願。

韓凜點點頭:「此生來世,就纏着他。」

他滑下火球,動了動身子,轉身卻見了一抹紫色黑火朝他們襲來,猛然拉開天玺。

「小心!」

一抹紫黑火鞭狠狠打向他們,卻被金粉結界擋上,發出巨大電擊雷鳴,回蕩在洞裏。

鬼後兩眼透出紫光瞳:「我動不了紅火,便殺了你!不讓他們好過!」

她纖指拉出紫色火舌,重重打向結界,結界應聲劃開。

天玺将韓凜護在身後,擰眉。

該死,竟然是鬼後!

鬼後與他靈力相仿,若有個差池,鬼後便能出手傷了韓凜,屆時,他要救,也是吃力。

「未料,竟是鬼後您先行尋來!」故作鎮定說上一句,兩眼卻望着出路。

鬼後冷笑:「要尋還不難?你這點灑金粉的小伎倆,騙騙那群庸才還有用,可忽悠不了本宮。」

她邊說邊揮出紫色火光,每一鞭都往韓凜勾去,狠辣至極。

天玺閃過火鞭,攬着韓凜踩壁飛行,左手畫出一抹銀白屏障,轉出火球打向鬼後後,便往水簾洞外奔去。

「韓凜,抱緊我。」

韓凜猶豫:「天玺,你讓我自個兒逃去,否則……」

「別鬧了!我怎麽可能丢下你!抱緊!」

「……倘若又引你受傷……」

天玺啧地一聲:「我是神子。神子聽說過吧!這世上能傷我的寥寥無幾!」望着他的眼瞳說,想着讓韓凜安心。

擡腿又是急飛數裏路,不想遇鬼後糾纏。

韓凜緊緊抱着他,擡眼望着他問:「鬼後可傷得了你?」

他知道天地皆有分階,按階層,彼此相制衡,一如紅娑婆傷不了麒麟,麒麟也傷不了紅娑婆,彼此對戰只能防守不會受傷。可若是遇上比自己更上一階,受傷和死亡是避不了的。

天玺飛了一陣輕聲道:「傷不了。」

他沒有低頭,攬着韓凜的手又攏緊些,心髒因為說謊怦怦地狂跳。

「可他們傷得了你。」眉頭再次擰緊。

韓凜聽了微愣。

這般心疼話語,列也說過。

「天玺,你護着我,我也會護着你的。」圓眼望向天玺,一臉真摯。

天玺聽了啧了一聲,又是這般禮尚往來的距離。

「我偏要讓你欠上!」攬上的手臂再次攏緊,不讓韓凜回上任何一句,擡腿一躍。

他們倆飛過山河,低頭探了探,四周一片冰霜,心裏微微一頓。

父皇的金絲索?

天牧回天庭了?火麒麟沒事了?

不對,這幾日長生麒麟可是在這數十裏內繞轉,火麒麟沒事的話,就不會令長生麒麟前來尋上韓凜。

前方忽然閃出一抹長方白鏡,如一面水塘樣着水波光漾,立在半空之中,似鏡卻照不出影子。

鏡面裏緩緩走出一抹金光,冷眼的瞪着韓凜,擡眼才望着天玺。

「你。該回去了。」聲嗓滿是威嚴。

天玺一凜,雙臂攬得更緊。

他可沒忘了,父皇可是處心積慮的陷害藍影麒麟。

低頭看了眼懷裏的韓凜,欲護在身後,身後紫色黑火熱氣逼襲,襲卷他們倆人,熱氣烘得他們倆發絲交纏,飄逸在天際。

「我定會護着你。你別跟我争!知道嗎!」

該死!

這豈不和項羽一般,被逼得四面楚歌,毫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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