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江湖戀愛物語(七)
比起峻尤門的夥食, 靳獄這裏簡直好得太多了,不僅氣氛也安靜,更加沒有趙敬等人在旁冷嘲熱諷。
然而唯一讓陳知有點迷茫的是,他這靳師弟的手藝有些過于……
“知知?”
靳獄喚他, 目光垂下瞥着他的空碗, 陳知心頭一跳, 當即搖搖頭, 表示自己吃不下了。
這他娘的再好吃也撐不過三碗飯啊!
“我來我來我來吧!”放下筷子陳知靈活摁住靳獄的肩膀,主動快速地将碗筷收拾起來,“我在這裏白吃白喝也不行,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阿遇你盡管說。”
這麽一提醒, 才又意識到陳知在這雲孟村不過是短住而已。
靳獄沒說話, 但也沒拒絕, 只是盯着抱着碗的陳知閃身撩簾子走了。
他在原地頓了半晌, 轉頭看了看窗外的夜, 油燈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 一時有些模糊不清。
江煉走了許久了。
而他的屋還空着。
臨走之日那人還囑咐他千萬不要出這雲孟村,只需要等他回來。
可是這一等, 究竟等了多久靳獄已經沒心思去細細計算。
江煉當初救了他, 從之後的接觸來看, 靳獄也隐約感覺得到對方對他的熟悉, 可江煉從不提起他失憶前的事, 更不告訴他自己的身份, 只是說他們是愛人。
愛人?
靳獄并不懂這個詞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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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煉便告訴他:“愛人二字,便是我說什麽,你聽什麽, 千萬不要違抗我的話,我出門歸來,你要在家迎接,我若未歸,你便在村口等我,等我回來。”
是這樣嗎?
“還有,不要與人多說話,同樣不要過多接觸這些人,除了我,你依靠不了任何人,記住了阿遇。”那時江煉笑着對他道。
他現有的一切都是江煉給的,甚至連“阿遇”這個名字,也是江煉自然而然地喊出來的,仿佛受到了命令,靳獄這一年多以來按照江煉所說的“愛人”做着愛人該做的事。
只不過今日的腳步亂了。
他在河邊救了一個人,并且扯壞了對方的衣物,為了賠這個禮,他第一次提前離開了村口,回到了院子裏。
收拾完一切,陳知擦手走出廚房,夜風微涼,很清冷,前方一襲紅衣似血的靳獄正在門口等着他。
這靳師弟怎麽老等人。
擡腿走過去,借着還算輕松的氣氛,陳知感嘆道:“阿遇,飯菜很好吃,看不出來你有這等手藝。”
靳獄慢慢說了一個字:“……練。”
陳知腳步忽然頓住,霎時間心驚肉跳。
不過再看靳獄神色自若,倒是他心虛想多了。
可怕得很,他還以為露出馬腳讓靳獄意識到什麽了呢。
原來人家只是給江煉做飯做得多了,練出來了。
晚上休息枕着枕頭,陳知有些失眠,不知道為什麽,靳獄早早地為他鋪好了床,可這房間明顯就是江煉的房間。
讓一個才認識一天的人睡這裏,陳知很困惑。
從白天那些村民說的,不是可以看出這失憶的靳師弟對江煉用情至深嗎?
否則的話,誰願意不顧風雨天天跟石像似的在村口等候一個不知何時歸來的人?
不過既然來了,就睡吧。
陳知兩耳不聞窗外事,閉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起床的陳知把床整理好,剛打開房門,他就嗅到一股濃濃的香氣。
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麽江煉會喜歡靳獄了。
失憶前的靳獄他沒接觸過,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但現在沒了記憶的靳獄卻是看起來不錯,好相處,人也正直體貼。
當然還是因為溫柔。
陳知可沒忘了那時為他拍背順氣的力道。
不宣揚不張揚地給人最需要的幫助,這點和左煜很像。
陳知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來,往嘴裏塞了一個饅頭,“阿遇,你的衣袖髒了。”
黑黑的,沾上了煤灰。
短時間洗過幾百件峻尤門弟子衣物的陳知笑了一下,道:“不如換下來我給你洗洗。”
靳獄看着他,停下了動作。
片刻後,他開始伸手解腰帶。
陳知:“?”
最後陳知拿着靳獄現場脫下來的外衣,提着木桶來到了河邊。
呆,他這靳師弟也太呆了!
怎麽他說什麽,這人就一刻不停地立即做什麽?
沒人教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規劃時間嗎?
好歹也等他早飯吃完——
算了,江煉不是人,教不了。
提起靳獄的衣衫,陳知蹲身抖開,哪知這一抖,那衣衫如同落葉直接飛了出去。
遠遠甩在了河中央。
“……”
忘了控制力道了。
陳知果斷往後看了看,此時時間尚早,勤勞的村民們也各自忙着下地幹活,行色匆匆,似乎沒人留意到他這裏的動靜。
如若放任不管,衣服就随水流飄走了,于是陳知捏捏手腕,趁着還沒人看見他在幹什麽,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一眨眼的功夫,河中央急急閃過一抹白影,夾帶着點紅色回到了岸邊。
水面波光粼粼,細細漣漪,仿佛還沒反應過來剛才有人踩着它們到了河中。
來來回回不過瞬間,陳知握着拿回來的衣物,松了一口氣,只不過這口氣不待它徹底下去,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了一點紅。
轉頭一看,不知是什麽時候,靳獄竟站在一旁看着他。
……哦豁。
陳知面色一變。
靳獄幽深的雙眸視線穩穩地落在他身上,默不作聲,陳知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他是個什麽态度,索性先假裝沒看見,但這逃避得也太過明顯,陳知內心不由得升起一股罪惡感。
騙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阿遇!阿遇哥哥!”恰巧這時遠處傳來耳熟的一個女聲。
是昨日見過面的銀葵。
她依舊背着籮筐,一蹦一跳地奔跑過來,像極了花叢中的小蜜蜂。
然而靳獄無動于衷,甚至在銀葵快靠近他一丈距離時,身體側開,人也轉身走了。
銀葵明亮的笑容陡然僵硬在臉上。
片刻後,她的目光有些委屈。
河邊的陳知目睹這一切,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得了,他自己都顧不上了還管人家小姑娘的□□呢?
“……阿遇估計又是去村口了。”思考半晌,陳知還是主動出了聲。
他這一出聲,銀葵才注意到河邊還有他這麽一個人。
“是你啊!”
陳知繼續洗他的衣服。
他态度看上去不太熱情,但銀葵的好奇心很重,湊上前來道:“你洗什麽呢?”
等她看清楚那是誰的衣衫,連說話的聲音都尖銳起來,“啊!是阿遇哥哥的!”
陳知瞧她一眼,“又去捕蛇?”
銀葵面露羨慕,“是啊,不捕蛇怎麽養活家人?”
陳知沒說話。
不多時,銀葵感嘆道:“真羨慕你能這麽快接近阿遇,話說你叫什麽名字?”
“陳知。”
“哦……”銀葵點點頭,忽然一把搶過了陳知手裏的衣衫,“算了,看你慢吞吞還是我來吧,你們男人粗手粗腳的,洗不幹淨。”
陳知挑挑眉,沒拒絕。
“哎陳知,你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幾歲啊,聽其他人說,你怎麽想不開要跳河尋死呢?”
陳知不由得想起他胡謅八扯的不存在的重病老母親,瞬間啞語。
見他不回話,銀葵看看他,手裏動作利索,但不免語帶酸氣:“方才阿遇哥哥一直在守着你,可我看你現在一點也不懼水,真是白費力氣。”
一句話醍醐灌頂茅塞頓開,陳知腦海裏突然回想起村民們把他交給靳獄時說的話。
怕他再尋死,要阿遇先守住他。
所以剛才那是……
“村口方向如何走?”他問銀葵。
“從這往東走,走到有棵大槐樹的地方就是了。”
陳知道了聲謝,随後提起木桶從銀葵手裏接過衣衫,朝東而去。
任由留下來的銀葵在後瞪眼。
雲孟村地處偏僻,很少來外人,可這兩天似乎來了不少。
前有陳知,後又在村口遇見幾個背劍的武林中人。
靳獄微微皺眉,視線一掃而過,并沒有從對面幾個人裏發現江煉的影子,索性他也不再看。
反倒是那些人對他起了興趣。
“師父啊,這個人長得真好看,想不到這村子還有這等人物。”一名素色白衣的女弟子悄聲道。
“少說話,我們繼續趕路。”
話雖如此,那人也不禁朝靳獄那邊投去目光,想了想,他走上前去,禮貌道:“這位朋友,敢問此處離峻尤門還有多遠?”
靳獄擡起眼,默不作聲。
這時有其他人不滿意了。
“我師父問你話呢!你這人怎一句話不回?”
那語調很高,十分不友好。
“阿遇。”正巧這時,來找人的陳知到了。
瞧見他,靳獄的眸子發亮,“知知。”
“什麽啊,這不是會說話嗎?”
頂着這些人各異的目光,陳知提着木桶走到靳獄旁邊,他簡單看了一眼,瞬間明白過來。
“幾位可有事?”
白世淮斂眉作揖,“在下乃積雲派之人,攜徒去往峻尤門,不想幾年時間未去拜訪,這周圍已然發生了大變化,朋友可知如何才能到達峻尤門?”
陳知看着眼前全身白仿佛沒上色的人,正想開口,系統的提示就到了。
“咚咚!相遇角色——白世淮:點擊查看詳細資料。”
陳知:“……”
太多了,不想看。
看他們這裏如此熱鬧,很快有村民們陸陸續續聚了過來,對于這些穿戴齊整的外來人,村民們的警惕性倒是來了,“你們是——?”
白世淮顯然脾氣不錯,耐心地把自己跟陳知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哦峻尤門啊。”一個村民若有所思,而後搖頭,“聽說過,但我們村子沒人習武所以沒去過,不知曉這路該怎麽走。”
聞言,白世淮難掩失望,但他什麽惱話都沒說,反而還謙虛地道了謝。
“師父,這可如何是好?”先開口的女弟子蹙起秀眉。
白世淮環視周圍一圈,“離梁門主五十大壽還有一日,只要在這個時間——”
“我知道。”
白世淮驀地頓住話語。
那邊的陳知又說了一遍,“峻尤門是吧,我去過。”
淡聲說這話的時候,身側的靳獄垂眼看着他,卻是沒有多說什麽。
“既然你這人知道,為何不早說!?”
“永胤。”白世淮淡淡出聲,成功阻止自家弟子不客氣的行為。
“這位朋友……”
“我叫陳知。”
白世淮溫文爾雅一笑,哪裏像是一個習武之人,倒是溫和得像家教優秀的世家公子,“陳小友。”
只看外貌的話這白世淮看上去很年輕,然而這一聲小友把陳知叫得渾身不自在。
面對全新的角色,陳知本來并不想多做理會,可并不是他不想要,想要就不要,因為搞事情的系統總會關鍵時刻坑他一把。
沒關系,他已經習慣了……個屁。
“峻尤門我可以帶你們過去,不過在此之前得先等我一下。”
“喂!我們哪有那麽多時間耗費?”
“那便感謝小友了。”白世淮道,一只手穩穩攔住了耐心不足的弟子。
陳知點點頭,忽而轉頭看向身邊的靳獄,然後在村民們震驚的目光下,他一把抓起靳獄的手,把人往家的方向帶。
沒過多久便回到了院子裏,陳知緩緩松開手,也放下了木桶。
他臉上的表情異常嚴肅。
靳獄稍稍不解,“知?”
陳知注視着靳獄,直接快速果斷道:“阿遇,跟我走。”
“……”靳獄猛然愣住。
陳知随口又開始扯:“其實我并非是什麽跳河自盡的人,而是刻意來尋你的。”
“江煉,江煉你知道吧?是他特意叫我來雲孟村找你。”
“具體的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會和你說,但現在告訴我你的想法。”
“……是否願意随我走?”
風輕輕吹過,院外的樹葉簌簌作響,良久後,靳獄也如往常一樣一言不發,他忽然記起村口等着的那幫人,聽到陳知說可能要離開雲孟村的話,他的大腦閃過一瞬間的空白,不知該如何反應。
好不容易才又遇上了一個可以随意碰觸的人,竟這麽快就要失去了嗎?
然而當他聽見陳知對自己發出邀請,靳獄霎時驚愕。
江煉?
陳知竟然知道江煉的存在?
“……關系。”靳獄吐出兩個字。
陳知不覺怔住,而後反應過來:“我跟江煉的關系很簡單,你不用擔心。”
“至于我跟你的關系……這麽說吧,只要你好我就心安,還有江煉說你失憶了,所以讓我把你帶出去找個好大夫瞧瞧,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
氣氛又安靜了很久。
最後在陳知內心破口大罵系統甲千百遍時,只見靳獄終于朝他點了點頭。
“聽知知的。”
啊不是,這位師弟你倒是聽聽你自己的啊!
約過了一刻鐘,白世淮才遠遠瞧見陳知攜靳獄而來,他迎上前去,“陳小友——”
他一邊說一邊目光落在靳獄身上,前面沒能看清楚,這時候再看,總覺得這個不說話的紅衣男子在哪兒見過。
可他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根據系統提示給的路線,陳知帶着積雲派的人踏上了返回峻尤門的路。
“那個,你們是兄弟嗎?”路途上,閑不下來的女弟子雲起悄悄湊過來。
“不。”陳知回答得很快,“是朋友。”
雲起笑了笑,饒有興致地把目光轉向靳獄,她剛伸出手想要友好地拍拍靳獄肩膀,奈何下一秒對方直接避閃開了她的碰觸,躲到了陳知的另一邊。
尴尬的雲起只好換了一個話題,“你們是哪兒的人呀?我看你倆不像是鄉野之人。”
陳知看了看他旁邊的靳師弟,感受到師弟信任地緊貼着自己,一時之間他挺直腰板,有些驕傲,“只是閑雲野鶴。”
雖這麽說着,也許能騙騙女弟子,但見多識廣的白世淮卻是瞞不住的。
“陳小友這位朋友身姿高大,可也是習武之人?”
“哦,他習武。”陳知承認得幹脆,“正因為習武太過火,真氣逆行導致這身體出了狀況,我正在為阿遇尋找神醫,希望能診治一下。”
“神醫?”白世淮若有所思,“在下認識一人,醫術精湛,倒是個好人選。”
陳知明白他在說誰。
腦海裏浮現一張笑眯眯的臉,陳知當即揮揮手,過了将近兩天的時間,峻尤門的那些人怕都認為他死了吧。
尤其是那趙敬,估計都開心死了。
然而陳知一點都不高興,眼看別人都高興死了,而他不一樣,他的高興,死了。
“陳小友不是去過峻尤門嗎?應當也有所耳聞才是,那峻尤門的馬卿爻大夫可是妙手回春——”白世淮緩緩道。
“我知道。”陳知說,“我曾是峻尤門的弟子。”
白世淮眼神略微訝異。
他們這邊在說着話,那邊雲起又起了想要逗弄靳獄的心思,之前對着他們這些同門弟子,實在是無趣得很,如今好不容易遇上兩個有意思的……
“你叫阿遇啊?”
靳獄不說話,甚至連頭都不擡一下。
這是他到雲孟村之後,第一次出遠門,還是去一個他沒有聽過的地方。
“請不要随便和我們阿遇搭話。”陳知轉頭過來給靳獄解圍,“阿遇怕生。”
雲起并不在意:“生?多說說話大家便熟悉了嘛。”
“我只是帶個路而已。”陳知的語氣有些冷,“沒必要變得熟絡。”
“雲起。”白世淮出聲道,“先坐好,再休息一會兒便繼續趕路了。”
“……是,師父。”雲起扁嘴。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白世淮靜靜地注視着和靳獄挨在一起的陳知,視線緩慢地在二者身上流轉,片刻後他收回目光,什麽都沒有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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