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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撞到路邊的柳樹前,車夫拼命勒止了失控的馬匹,将整個馬車停了下來。
驚魂未定的柳萋萋勉強自雪地裏爬起,便見車夫掀開車簾,同裏頭人說了什麽。
她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雪,也未理會,正欲離開,車上下來個人,竟直直向她走來。
柳萋萋雙眉微颦,心忖莫不是遇上不講理的要同她算賬,忐忑之際,卻見那人立在她身前,沖她鞠了一禮,歉意道:“方才對不住姑娘,這雪夜看不真切,我家車夫險些撞着姑娘,我向姑娘賠個不是。不知姑娘可有哪裏受傷,要不去醫館瞧瞧?”
此人四十有餘,面容和藹,但衣着卻還算富庶,看他這舉止言行,大抵是哪個大戶人家的管事。
“不必了。”柳萋萋搖頭道,“不過是個意外,何況我也并未受傷,這便告辭了。”
“姑娘等等。”
見她要走,那管事忙喊住她,“不知姑娘住在何處,這麽大的雪,行路不便,不如我們捎姑娘一程。”
這柳萋萋倒是樂意,若是找不到避雪的地方,再在外頭待上一會兒,她就算不凍死,也該去了半條命。
可……
她猶疑地往馬車的方向望了一眼,那管事登時領會道:“姑娘放心,這也是我家主子的意思。”
聽得此言,柳萋萋才點了點頭,開口說了一個臨近沈府的巷子,那管事聞言道:“正巧順路,姑娘上車吧。”
柳萋萋由管事的領着走向馬車,許是看出她腿腳不便,上車時管事的還扶了她一把。
車內坐着一人,想就是管事口中的主子,柳萋萋是低垂着腦袋進去的,只瞥見一個祥雲紋的湛藍袍角和一雙暗紋錦緞靴,一看就知此人身份不俗,她未敢擡眼仔細去瞧,生怕冒犯了主人家。
一上車,她便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氣味,像是香煙的味道,這香煙,并非那些燃在屋內靜心雅致的香,似乎是寺廟的供香。
柳萋萋猜想,馬車的主人應當在不久前去了佛寺庵廟之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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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去上香祈福吧。
她尋了個靠外的位置坐下,脫下身上的狐皮大氅小心翼翼疊好放在了膝上,微一擡眉,便見一杯冒着熱氣兒的茶水被遞到了眼前。
“姑娘且喝杯茶暖暖身子。”
“多謝。”柳萋萋雙手恭敬地接過茶水,埋頭喝茶的瞬間才敢偷偷斜過眼去看。
只一眼,她便怔住了。那是個模樣極好的男子,面若冠玉,清俊疏朗。年歲大抵比沈韞玉長上一些,可周身的氣質卻渾然不同。
沈韞玉雖也會武,但那舉手投足間的儒雅氣一看就知是個書生。而眼前這人,雖是俊美,但面容冷硬,眉眼輪廓間透出幾分英氣,即便坐着,也是脊背直挺,一絲不茍,更像是習武之人。
她看了幾息,還未來得及收回視線,原閉眼假寐的男人或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驀地睜開眼睛,向她看來。
那雙眼眸明亮卻淩厲,如刀似劍,盡露鋒芒,柳萋萋手一顫,忙回過眼,心虛地喝了兩口茶水,少頃,将見底的杯盞還給了坐在對面的管事後,重新規規矩矩地坐好。
有了方才險些撞到人的意外,馬夫駕車的速度緩了許多。車內還算暖和,很快柳萋萋凍僵的手腳便逐漸回了溫。
身子舒坦了,人也跟着放松下來,馬車各個角落散發的氣息一股腦地鑽入她的鼻尖。
嗅着嗅着,柳萋萋驀然聞到一股好聞的味兒,她循味看向馬車角落裏的紫檀雕花矮櫃。那股子甜香的氣息正是從裏頭散發出來的。
像是什麽糕食。
她只能聞出其中一種,便是桂花糕。且聞這氣味,好似是京城芳玉齋所做。
沈明曦曾賞過秋畫兩塊,秋畫給了她一塊。那還是柳萋萋頭一回吃這麽精致的點心,那入口綿密香甜的滋味她至今難忘。
她自幼便很喜歡甜食,可裹腹尚且艱難,哪裏來的閑錢買好吃的糕點。也只有年節時,祖母帶着她去鎮上,勻出些許買肉的錢給她買幾顆蜜餞果子吃。
從午後到現在,柳萋萋還未吃過什麽東西,五髒廟空空如也,光是想着那桂花糕的滋味,她便沒出息地喉結微滾,口舌生津。
她垂下腦袋,唯恐車內人看出異樣,然下一刻卻聽清晰的“咕嚕咕嚕”聲在車廂內響起。
一股子熱意陡然竄上雙頰,柳萋萋尴尬不已,頓時将頭埋地更低了,恨不得将自己藏起來。須臾,就聽管事輕笑道:“車上有點心,姑娘可要吃些?”
窘迫之下,柳萋萋不由得脫口而出,“不必了,我不吃桂花糕。”
話一出口,她便是一愣,待看過去,果見管事的面上露出幾分驚詫,“姑娘怎的曉得是桂花糕?”
“我……”若說是猜的,難免有些不可信,何況她嗅覺靈敏的事兒也并非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柳萋萋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我天生鼻子較旁人靈些,聞見的。”
聽得此言,管事的神色頓時有些微妙,他沒接話,只默默打開矮櫃,從裏頭取出一個食盒來,打開食盒,最上頭一層的點心就是桂花糕。
“姑娘這嗅覺倒還不是一般的靈敏,隔着這麽多層還能聞出涼了的桂花糕,着實厲害。”
聽着管事的誇贊,柳萋萋抿唇淺淺笑了笑,因着她嗅覺靈敏,打小便吃了不少苦頭,嗅到難聞一點的氣味便嘔吐不止,幼時還經常被村裏的孩子追着罵她長了個狗鼻子,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若不喜歡桂花糕,還有旁的點心,不如嘗嘗看。”
與管事說話之際,一個低沉清冷的聲兒驀然響起,柳萋萋詫異地看過去,便見車上始終沉默的男人此時正靜靜地看着她。
不同于方才,他的一雙眼眸斂了銳利,渾身氣息也不似方才那麽攝人。
他既開了口,柳萋萋也不好拒絕,何況她也的确是餓得厲害,便恭敬地道了謝,也不敢多拿,拿了一塊蜜棗糕和一塊芙蓉酥捧在手上,小口小口,頗為珍惜又心滿意足地吃完了。
兩塊糕點下了肚,馬車也幽幽停了下來,已到柳萋萋說的那個巷口了。她矮了矮身,道謝辭行。
看着柳萋萋走進巷子,馬車才複又向前駛去。管事看了眼車上的男人,遲疑道:“侯爺看見方才那位姑娘,可是想起了顧……”
孟松洵沒答,只壓了壓唇角,不知在思索什麽,少頃,才道:“吳叔,我今日去寺中祭拜之事,你不必同大嫂提起,只說我去聽方丈大師講經了便可。”
吳叔在武安侯府也待了二十多年了,是看着孟松洵兄弟二人長大的,他們的心思自然也能揣度幾分,他颔首道了聲“是”,卻是擔憂地在心下低嘆了一聲。
過了這麽多年,他家小公子如今雖已成了戰功赫赫的武安侯,但當年的事他顯然還未徹底放下。
武安侯府好容易再複往日榮光,只盼他家侯爺千萬別動不該動的念頭才好。
那廂,竹韌居。
沈韞玉正凝眉坐于書案前閱覽案卷,此案并非其他,而是最近在京城鬧得人心惶惶的舉子奪命案。
兇犯手段之殘忍,震驚朝野,現已有兩位舉子慘遭其毒手,且都是各府縣數一數二的才子,本屆狀元的有力争奪者。年後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科舉事關朝堂社稷,陛下聽聞後龍顏大怒,着令刑部和大理寺速查此案。
因恩師是刑部尚書,沈韞玉入刑部一事,朝中本就頗有微詞,他曉得,此案若能由他所破,定能一掃往日争議,助他在刑部站穩腳跟,然此案案情複雜且線索寥寥,要查找真兇困難重重,不然也不至于至今毫無頭緒。
沈韞玉托額心煩意燥之際,風吹窗扇呼啦作響,院外愈發喧嚣起來。
他翻頁的手微滞,片刻後,卻聽院中響起碎碎的腳步聲,他微一擡眸,旋即起身繞過書案,狀似悠閑地踱向門口。
來人是沈韞玉的貼身小厮吉祥,他冒着風雪小跑至正屋廊下,禀道:“二爺,柳姨娘回來了。”
沈韞玉神色淡淡,“這麽快便尋到她了?”
“沒有,是柳姨娘自己回來的。”吉祥解釋道,“小的奉爺的命去尋柳姨娘,方才套了車走到府門前的巷子裏,就看見柳姨娘回來了,小的怕二爺擔心,就先跑來同您說一聲。”
聽到“擔憂”二字,沈韞玉雙眉蹙了蹙,顯然不喜這話,“我并非擔心她,她是我沈家的人,若因着給我送衣出了事,未免教旁人指責我們沈家苛待下人。”
“二爺說的是。”吉祥連連點頭,遲疑片刻,試探着道,“二爺,柳姨娘似乎不是自己走回來的,小的親眼看見,她自一輛馬車上下來……”
吉祥說罷,偷着去看沈韞玉的反應,卻見他家二爺輕輕擡了擡眉,只自鼻尖發出一個低低的“嗯”字,便揮手讓他下去了。
吉祥忙應聲退下,一邊往院外走,一邊在心下嘀咕,覺得方才不必多嘴說這麽一句。
畢竟他家二爺不喜柳姨娘,更何況以柳姨娘的姿色,也不必擔心她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一無姿色二無財的,想是哪個過路的好心人見雪天難行,順道讓她搭了一程吧。
這邊,吉祥前腳剛離開,後腳柳萋萋便一瘸一拐地回了竹韌居。她原想着這個時辰,衆人當是已經睡下了,然一擡首,卻見正屋燈火通明,廊下站着一人,望着漫天風雪負手而立。
柳萋萋倏然一愣,她本想明日一早再将手上的狐皮大氅還回去的,可既是遇見了,斷沒有視而不見的道理,只得硬着頭皮上前,恭敬地喚了句“二爺”。
沈韞玉垂首看了她一眼,“緣何這麽晚才回來?”
“妾身奉夫人的命,去給二爺送衣裳,不想正與二爺錯過,這才回來晚了。”柳萋萋說着,将手上疊得整整齊齊的狐皮大氅遞給沈韞玉。
沈韞玉沒有立刻去接,只看她站在階下,整個人置身于雪中,頭上肩上都染了白,縱然凍得身子微顫,雙唇略有些發紫,也未再向前一步。
她好似将先前不能進屋那話記得很牢,甚至連帶着連屋檐底下都不進了。
沈韞玉蹙了蹙眉,沉默片刻,才伸手接過大氅,旋即便聽一句“妾身告退”,擡眼就見柳萋萋福身施禮,未做絲毫停留,轉身一瘸一拐地往東廂而去。
他往她右腿上深深看了一眼,眸色頓沉了幾分。
今日下值回了府,見柳萋萋久不回來,困惑之下,他是讓吉祥去問過的。也知道沒有馬車,柳萋萋這趟應是走着去的刑部。
他很清楚他母親素來厭惡柳萋萋,或是故意借這法子磋磨她,可方才她大可以在他面前告狀,博得他的同情,然她卻只字未提。
沈韞玉不由得輕哂一聲。
她以為如此,他便看不透嗎?
雖是不提,她卻是讓他看見她被凍傷了腿走路艱難的模樣,讓他知道她受了委屈卻苦苦隐忍的心酸,這遠比在他面前訴苦,更能激發他的愧疚。
倒是好算計。
可惜他慣來不吃這一套。
沈韞玉壓了壓唇角,折身回了屋,可方才走了幾步,腦中又閃現柳萋萋凍傷的腿,他動作一滞,閉門的手停在了那裏。
東廂,柳萋萋燒了熱水,正準備泡一泡凍僵的雙腳,方才褪了濕透的足衣,就聽見重重兩下敲門聲。
她趿着鞋去開門,還未看清來人,一物驟然被抛了過來,她忙伸手接住,擡首便見梅兒下颌微揚道:“柳姨娘,這是二爺命我給您送來的膏藥。”
柳萋萋疑惑地擰眉,正欲詢問,就聽梅兒諷笑道:“二爺說,讓您莫會錯了意,給您膏藥是因着您是為他辦事的時候傷的,二爺還說,您還是趁早收起那些算計,歇了心思,別白費工夫了。”
她兀自說了這麽一通,頭也不回地走了。
柳萋萋只覺莫名其妙,不是很明白沈韞玉這番話的意思,她渾身疲憊,也不願深思,泡了腳,塗了膏藥,倒頭就睡了。
翌日一早,趙氏那廂來了人請她過去。
沈韞玉賞的膏藥藥效極佳,過了一夜,柳萋萋右腿的疼痛已然減緩了許多,可走起路來,仍是有些颠簸。
趙氏自然也看見了,卻視若無睹,一句不提昨日折騰她的事,見她進來,自顧自道:“昨日午後,明曦不意傷了手腕……”
傷了手腕?
柳萋萋心下納罕,分明她走前還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受傷了。
“大夫說她傷得不輕,只怕無法在兩日後的品香宴上親手制香了。”
言至此,趙氏驀地擡眼看向柳萋萋,她目光如炬,一瞬間令柳萋萋汗毛豎立,渾身不自在,下一刻,就聽她開口道。
“我思來想去,也就只有你最合适,品香宴那一日,便由你代替明曦制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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