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柳萋萋做好了中箭的準備,然眼見那羽箭直往胸口而來,千鈞一發之際,不知從何處橫生出一箭,準備無誤地射落了已至她眼前的箭。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衆人皆不由得怔了一瞬,柳萋萋尋着箭射來的方向看去,便見不遠處的高樓上,一個挺拔的身影立于窗前,持弓又驟然放出一箭。

方系舟還未反應過來,那支羽箭已然射中了他的右肩,吃痛之下,他右手一抖,挾持柳萋萋的匕首“砰”地掉落在地。

柳萋萋見狀強撐起氣力,忙趁勢逃跑,卻被身後的方系舟猛然扯住衣領。

縱然方系舟已近不惑,可他終究是男人,柳萋萋難以掙脫,最後被狠狠一拽,重重摔坐在地。

眼見方系舟複欲拾起匕首挾持她,柳萋萋強忍着痛,快一步,一腳踢飛了那把匕首。

方系舟惱怒之下伸出左手,欲掐住柳萋萋脖頸,然還未觸及分毫,忽有一箭射入他的左臂,令他尖叫着收回了手。

柳萋萋尚未緩過神想起逃跑,緊接着又是一箭,從她的眼前閃過,徑直往方系舟飛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方系舟還在捂着受傷的左臂,那羽箭已然刺穿了他的脖頸,沒給他絲毫躲避的機會。

淋漓的鮮血噴濺而出,灑在柳萋萋的臉上。

溫熱粘膩。

她顫動的雙眸中滿是驚恐,眼見那方系舟睜大眼睛,維持着難以置信又不甘心的神情,在她面前緩緩倒落。

十幾個侍衛一擁而上,将僅存一口氣的方系舟團團包圍。

口鼻皆是濃重的血腥氣,柳萋萋張着嘴,耳中充斥着自己粗重而艱難的呼吸聲,她看見沈韞玉沖過來,蹲在她身前,凝眉地對她說着什麽。

但她什麽都聽不見,眼前越來越黑,片刻後,她終究身子一斜,不可控制地昏死過去。

夢裏,方系舟死去的場景一遍遍地出現,混雜着當年沈韞玉舉箭助她狼口脫險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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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交錯揉和成沈韞玉的箭矢對準了她,毫不猶豫地射向她的方向,她眼看着利箭刺入她的心髒,鮮血從她身上噴濺而出,她最終像方系舟那樣慘死,緩緩倒落下去。

待醒來時,她已是滿頭大汗,脖頸上傳來陣陣刺痛感,柳萋萋忍不住嘤咛一聲,便聽耳畔傳來餘祐驚喜的聲音。

“萋萋姐姐,你醒了!”

柳萋萋環顧四下,發現自己回到了餘祐的房舍。

餘祐倒了杯熱茶遞給她,言她受了些許驚吓,已昏睡了好幾個時辰。

柳萋萋坐起身,吞了半杯水,才啞聲問道:“方系舟呢?”

“死了。”餘祐低嘆一聲,垂眸感慨道,“誰能想到,這連殺了三個舉子的人居然會是……我與他相處了幾月,還素來覺得此人文雅和善,沒想到他手段殘忍,還差點要了江大哥的性命。”

柳萋萋聞言雙眸微擡。

所以,江知頤沒死。

她不禁抿唇笑了笑,雖不知是不是她引人去藥廬的舉動救了他,倒也算是個好消息。

“你如何還笑得出來。”餘祐見狀道,“我都替你生氣,聽聞那位沈郎中為了捉兇,甚至不顧當時被方舉子挾持的你,毅然放了箭。如今方舉子一死,他也沒多問你兩句,不待你蘇醒,便迫不及待地帶着屍首回京城邀功去了,這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冷血無情的人!”

柳萋萋默默地聽着,死死掐着杯壁的手逐漸泛了白。她并非聖人,沒有不生氣,更沒有不難過。

只不過人心禁不住太長時間的磋磨,這三年間見慣了沈韞玉的冷眼,此番她也不過是從失望變成了失望透頂。

經過先前秋畫一事她便該知曉,她雖為妾,但在沈韞玉眼中,她和府裏那些奴婢沒甚差別。

相比于他的錦繡前程,她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或是想通了,心也跟着麻木,縱然仍有些難過,柳萋萋卻沒有哭的欲望,甚至覺得為此事掉眼淚都是一種多餘。

見她垂着腦袋久久沒有搭話,餘祐曉得她心裏定也不好受,便閉嘴不再繼續說道,尋了個去廚房端飯的借口退了出去,讓她一人好生靜靜。

柳萋萋脖頸上的傷并無大礙,在鹿霖書院又休息了一夜,便準備動身回京城。

她離開了那麽多日沒有音訊,想來秋畫定然十分擔心。

沈韞玉雖提前回了京,但也派人留了話給她,說第二日會遣府裏馬車來接她回去。

柳萋萋也不知這馬車什麽時候來,從清早便開始在書院山腳下等,然眼見都快過了未時,仍是絲毫不見馬車的蹤影。

陪柳萋萋一直等着的餘祐見狀又忍不住開始嘀咕,還勸柳萋萋莫要再等了,說不定那位沈大人早就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不如等兩日同他一道回京城去。

隆冬的寒風刺骨得冷,柳萋萋确實有些受不住,她正欲折身回返,便聽不遠處驀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擡首望去,茫茫雪道上行來兩匹駿馬,行在前頭的男人身姿挺拔,着雪白的狐皮大氅,在她面前勒馬而止,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官爺。”

柳萋萋認出來人,忙上前低身福了福。

孟松洵微一颔首,看向她尚且纏着布條的脖頸,問:“柳姑娘的傷如何了?”

“沒什麽大礙。”柳萋萋答,她頓了頓,又道,“那日,在高樓上放箭的可是官爺?多謝官爺救了我的性命。”

她說罷,又是深深一福。

那日若非他在高樓上射出的那箭擋了沈韞玉命人放的箭,興許她受的便不是這點小傷了。

“我确實是放了兩箭。”孟松洵想起那日的情形,沉默片刻,“但方系舟并非我所殺……”

見她疑惑地看來,他并未解釋,只将視線定在她的包袱上,“柳姑娘可是要回京?正好順路,不介意的話,不若與我同行。”

柳萋萋稍愣了一下,忙道:“不必了,多謝官爺,一會兒就會有府裏的馬車來接我。”

她話音未落,便聽餘祐不悅地嘟囔:“何來的馬車,等了幾個時辰,連個影子都未看見……”

柳萋萋垂眸面露尴尬,用手肘悄悄撞了餘祐一下。

孟松洵見狀薄唇微抿,“雪路難行,馬車或恐困在了某處。要不,我載柳姑娘一程,若路上遇到了來接你的馬車,再将你放下。”

柳萋萋擡首望了望天色,這時辰也不早了,若再等下去,只怕天都要黑了。何況她也确實想早些回京去,思忖半晌,她到底還是點了點頭,道了聲“多謝”。

騎在後頭的李睦見自家主子說要送這姑娘一程,立刻翻身下馬,準備與這姑娘共騎,畢竟他家侯爺這身份,怎的能載那位沈郎中家的一個小奴婢。

然他還未上前,便見他家主子已快一步下了馬,輕柔地将人抱到了自己馬上,自己則坐在了後頭,甚至解下了狐裘大氅裹在了那姑娘的身上。

上次讓他給這姑娘送粥的舉動已是萬分異常,此時見到這一幕,李睦眨了眨眼,不由得瞠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家多年不近女色的侯爺。

連顧家那位姑娘的主動示好都不曾放在眼裏,怎的對一個平平無奇的奴婢這般上心。

可他到底不敢多言,忙壓下心底的訝異,灰溜溜爬上了馬。

坐在前頭的柳萋萋看着披在身上的大氅,詫異轉頭看去,便見男人輕描淡寫道:“我一騎馬就容易出汗,穿不住這大氅,不如柳姑娘替我保管一會兒吧。”

柳萋萋知他是怕她推拒才說的這話,心下生暖,低低嗯了一聲,受了這份好意。

等她好生同餘祐道了別,男人才輕夾馬腹,緩緩駛離鹿霖書院。

柳萋萋擡首望向山階,卻驟然瞧見其間站着的一個身影,那人含笑靜靜地看着她,對上她目光的一刻,沖她微微點了點頭。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被她疑為兇手的江知頤。

不止柳萋萋,孟松洵亦發現了江知頤的存在,相比于柳萋萋的驚訝,孟松洵劍眉緊蹙,在看見他的一刻,眸光卻不由得幽沉了幾分。

随着馬向前馳騁,江知頤的身影很快便隐在白雪茫茫的山林間看不見了。

似是為了讓柳萋萋适應,馬一開始行得并不快,行出幾裏路後,或是見她并無不适。身後的男人才攏緊了她身上的大氅,低低道了句“冒犯了”,一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另一只手攥緊缰繩,随着一聲“駕”,駿馬頓時放開腳步在雪道上縱馳。

馬速極快,柳萋萋将臉埋在大氅裏,不可避免地後傾,與孟松洵緊緊貼在了一起。

她也不知是否是她太過敏感,竟透出那厚厚的大氅,感受到了男人滾燙堅實的胸膛。

那股從背後傳來的熱意從她的背脊一路蔓延而上,将她的耳根染了個通紅。

但不可否認的是,縱然坐在這般颠簸的馬上,她卻無一絲害怕,被男人遒勁有力的手臂牢牢困在懷裏,反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她下意識想放松身子往他身上靠,可又很快清醒過來,直在心下罵自己不害臊。

無論如何,她都是沈韞玉的妾,既是嫁作人婦,又怎可主動親近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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