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鹿霖書院,藥廬。
孟松洵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入目一派寥落之象。曬藥架上的笸蘿被積雪覆蓋,田中藥草枯萎,似是很久無人打理。
寒風推着枯葉和一個破舊的竹簍滾到孟松洵腳下,他雙眸斂起銳意,指節分明的手緩緩攥緊掩在袖中的短刀,提步入了屋。
屋內清冷簡單,僅內外兩間,門扇洞開,桌椅上皆覆上了一層薄灰。
他環顧四下,視線卻驟然落在一處。西面有一座低矮的藥櫃,地上隐隐有一道朝外移動的痕跡。
孟松洵劍眉微蹙,擡手試着挪了挪藥櫃,藥櫃并不沉,稍一用力輕易便可挪開。
随着藥櫃的挪動,底下赫然出現一個入口,其內燃着燭火,隐隐可見底下的情形。
是一個地室。
孟松洵思慮片刻,低身下了洞口。地室不大,一眼便可望盡,靠牆的幾個桌櫃上,擺着蛇、守宮、紫河車之類稀奇古怪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藥材。
而地室中央的木板床上正安安靜靜地躺着一人。
幽黃的燭火映照出他清俊蒼白的面容。
正是江知頤。
孟松洵不知他此時是死是活,微微推開袖中刀鞘,警惕地上前。
見江知頤雙眸緊閉,始終沒有動靜,他擡手落在他的鼻下,隐隐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鼻息,便知他還活着。
看來只是昏死了過去。
他稍松了一口氣,餘光卻瞥見木板床的右側有一堆碎瓷。那并非尋常的瓷器,而是如冰般澄澈透明,泛着微微的藍。
Advertisement
孟松洵蹲下身,拾起一片放在手中摩挲,不由得劍眉蹙起。
他将碎瓷收入袖中,站起身,一旁便是張矮櫃,矮櫃上擺着一只手掌寬大的檀木圓盒。
還未打開圓盒,孟松洵便感受到了一股寒氣自盒中滲出。掀開盒蓋,裏頭有三個半指寬的小藍瓷罐,澄澈的瓷身映出其內之物,灰白交加,混着些許血絲。
不用猜便知此物為何。
正當孟松洵取出其中一小瓶端詳時,就聽上頭突然喧嚣起來,很快,一幫人沖進了地室,最前頭的赫然就是沈韞玉。
乍一在此處看到孟松洵,沈韞玉雙眸微張,很是驚詫,但在看到他手中之物及躺在那兒的江知頤後,迫不及待命人将江知頤拿下。
刑部幾人忙擒住昏死過去的江知頤。
沈韞玉還以為是快一步來此的孟松洵将人降伏的,忙拱手道:“下官多謝侯爺幫刑部緝拿真兇。”
孟松洵聞言放下手中的瓷罐,淡淡扯了扯唇角,“沈大人就這般肯定,江知頤是殺害了三位舉子的兇手?”
沈韞玉擡眸看去,便見孟松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教這懷疑的眼神一刺,心下頓生幾分不虞,照這位武安侯的意思,難不成還是他抓錯了人?
他微微擡首,定定道:“侯爺許是不知,今早下官在這位江舉子的房舍裏搜出了血衣。下官曾查看過,趙舉子死時,他房舍窗後的積雪完整,兇手極有可能是從前門離開的,而江知頤與趙舉子的房舍離得最近,亦能最快從正門逃脫,不被人發覺。還有,下官調查過了,前兩位舉子死時,江知頤都恰好離開書院,前往了京城,如此種種,侯爺不覺得太過巧合了嗎?”
看着沈韞玉言語間胸有成竹的模樣,似乎覺得自己不會判斷失誤,孟松洵輕笑了一下,風清雲淡地問:“那動機呢?沈大人覺得,江知頤殺人的動機是什麽?
沈韞玉想也不想,斬釘截鐵道:“自是妒嫉其他幾位舉子的才學,為金殿傳胪而不擇手段。”
“既是如此,殺了便殺了,為何要破顱取髓,還将腦髓帶走?”孟松洵又問。
此言一出,一時竟是讓沈韞玉頓口無言,但很快他面上的怔忪便煙消雲散。
破顱取髓一事并不難解釋,刑部歷年辦過的疑難大案中不乏有變态扭曲癖好的案犯,江知頤或也如此,不僅要殺人,還要挖出這三位舉子的腦髓,時時觀摩以取樂抑或洩憤。
他張嘴正欲言語,卻聽那低沉醇厚的聲兒再次響起:“沈大人難道不好奇,進京趕考的舉子這麽多,兇手為何偏偏要選這幾位舉子下手,三位死者之間究竟有何聯系?”
見沈韞玉一瞬間面露茫然,孟松洵笑了笑,繼續道:“本侯便很好奇,且幾經調查之下,還真讓本侯查到了些東西。”
他垂首看向檀木圓盒中的裝有腦髓的藍瓷罐,“每遇春闱,京中一些私人賭坊都會開設賭局,壓今年新科狀元的人選。好巧不巧,明年春闱被下注最多的前三人,正是前三位慘死的舉子,而這第四人就是江知頤……”
沈韞玉本以為這位武安侯想說什麽來反駁他話,聽至此卻是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他沒想到孟松洵居然對此案關心至此,這麽早便開始着手調查。想必此番他來鹿霖書院也并非巧合,而是從民間賭坊的狀元候選中得到啓發,覺得趙孟垠或會成為兇手的下一個目标,只是沒想到晚來了那麽一步。
“可依侯爺所言,江知頤的嫌疑不就更大了,為奪魁首而除掉前頭三個障礙也并非沒有可能。”
孟松洵見他仍是固執己見,實在點不通,薄唇深抿,索性直言道:“江知頤若是兇手,為何會以這副模樣躺在這裏,沈大人怕是誤會了,并非本侯将他打暈的,本侯來時,他已然昏迷。沈大人方才說得不錯,江知頤的行徑處處蹊跷,但也過于巧合。不知沈大人可曾查到過,住于下等房舍,且前兩位舉子死時皆身處京城的除了江知頤,還有一人……”
還有一人?
沈韞玉聞言雙眉蹙起,卻聽一陣低哼,循聲看去,便見那廂被侍衛架着的江知頤幽幽睜開了眼睛。
他環顧四下,面露茫然,旋即将視線落在沈韞玉和孟松洵身上,“這是哪兒,侯爺,沈大人,你們怎會在這兒?”
沈韞玉眸色沉冷,只當他是在裝,上前一步,欲使他道出實情,卻聽孟松洵驀然問道:“江知頤,你可還記得你昏迷前發生了什麽?”
江知頤蹙眉摸了摸後脖頸,回憶許久,才緩緩道:“回禀侯爺,與草民共處一室的餘祐無意割傷了手,因可用的藥膏不多,方系舟方兄便令草民今日一早來藥廬取一些。誰知草民才入了藥廬,就覺脖頸一疼,再後來,便沒了知覺……”
割傷了手?
沈韞玉驟然想到什麽,面色微變,“餘祐是何時割傷手的?”
“昨日一早,方兄來給我們送防身的匕首,無意間傷了餘祐……”江知頤答。
沈韞玉聞言雙眸微張。
他忙上前俯身查看了江知頤的後脖頸,果在其上發現了一個幾不可見的針痕。
仵作呈上的屍格中,确實都寫到前三位死者脖頸處留有針痕。他當時并未太過在意,如今想來,應是兇手使人昏厥的手段,可能如此準确地尋到穴位,除了那些專業的殺手,就是擅長針灸之術的醫者。
所以,真正的兇手……
“糟了!”
沈韞玉暗覺不妙,轉身才出藥廬,便見一侍衛慌亂地跑來,對着他附耳說了什麽。
他登時面色大變,帶着刑部衆人匆忙往南面而去。
鹿霖書院,正門。
方系舟将匕首抵在懷中昏迷女子的脖頸上,心嘆時運不濟。
他好容易将殺人的嫌疑盡數引到了江知頤身上,只消悄無聲息地解決掉江知頤,取到最後一份腦髓,誰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屆時所有人都會認為,是真兇逃脫了。
可誰知卻讓懷中這個女子攪了局。
他親眼看見她從房舍跑出來,怎麽可能在不久前看見江知頤,她分明是在撒謊,故意引那些侍衛趕去藥廬。
眼見沈韞玉很快帶着十幾個刑部侍衛趕來,方系舟将抵在那細弱脖頸上的匕首又用力了幾分,面露狠厲。
“再過來,我便殺了她!”
沈韞玉沒想到被方系舟劫持之人會是柳萋萋。
按通傳之人所說,半柱香前,方系舟背着昏迷的柳萋萋,欲借她重病一說求守門的刑部侍衛放他去京城求醫。
刑部侍衛以為真兇已定,一時放松了警惕,險些将人放走,但幸得被人半途攔住,才不至于讓兇犯逃脫。
沈韞玉瞥了眼站在一側一高大魁梧的男人,料想這個阻攔之人定是孟松洵安排的,那位武安侯恐怕早已暗中懷疑起了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方系舟。
“方系舟,本官已在藥廬尋到了江知頤,你殺害三位舉子,破顱取髓,是為重罪,切不可一錯再錯,放下匕首,主動認罪,本官或可禀明陛下留你一個全屍。”
“全屍?”方系舟冷笑一聲,“若非你們這些人擋路,我本可以成為此次春闱的頭魁!只消再取一人的腦髓,只消再取一人,我就能集這四人之慧,成為天底下頭一等的聰明人,到時看誰還敢瞧不起我……”
他驟然大笑起來,神色愈發瘋狂,“我是狀元,我會是狀元,将來也一定能位列首輔,青史留名,成為千古賢臣……”
在場衆人看着他這副模樣,只當這人因愛慕權勢卻屢屢落榜已然瘋癫成疾。
眼看着方系舟拖着懷中人一步步往門外退,鋒利匕首劃破柳萋萋脆弱的皮膚,淌出殷紅的血來。
沈韞玉不由得蹙眉。
方系舟若再退,箭手的視線被屋檐遮擋,便極難瞄準将他擒住。
今日若非武安侯插手,刑部就差點放走案犯,闖下大禍。
而此時這樁大案的兇手就在眼前,他絕不能再失手縱人逃脫。
柳萋萋是被疼醒的,她感受到有冰冷的刀刃抵着她,睜開眼看着眼前劍拔弩張的情形,她很快便反應過來。
沒人不怕死,她亦不例外,恐懼瞬間如潮水般漫上心頭。
她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熟悉身影,顫聲喚道。
“二爺……”
沈韞玉眼見柳萋萋睜開眼睛,那雙濕漉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若面臨瀕死絕境的小鹿在無聲地求救。
他心下微顫,神色略有動容,但少頃,似是想到什麽,一狠心,到底還是背手,遲疑着緩緩向後伸出二指。
沈韞玉的小動作沒能逃過柳萋萋的眼睛,她稍一擡眸,便見不遠處一棵偌大的雪松間閃動着冰冷銳利的光。
徑直指向她的方向。
柳萋萋緩緩吸入一口涼氣,卻如吞冰刃一路寒到了心底,化為唇角一抹自哂的笑。
她本以為無論如何他都會救她,就像五年前,他在狼口下救了她的命一般。
可誰能想到,五年後,他卻為擒兇犯,罔顧她的生死,命人舉箭對準了她。
正當兩邊僵持之際,柳萋萋看見沈韞玉決絕地放落了右手,一支羽箭閃着銳光驟然飛向這個方向。
緊接着,她教大手一扯,被方系舟猛地推到了前頭。
柳萋萋渾身發軟,根本沒有力氣掙紮,但亦沒有閉眼。
只用那雙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那位名義上的夫君,那位注定前途無量,步步高升的刑部郎中,一動不動。
若她早知将來要以此方式償還這份恩情。
那她當初寧願被那頭狼撕碎啃噬,也絕不想再遇見沈韞玉!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 22- 26 00:33:26~2022- 22- 23:06: 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陽春德澤、火玄燭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