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雖不曾看見那人的長相, 但只聽到這聲兒,柳萋萋便曉得是誰。

她忙将頭深深埋進孟松洵的懷裏,并不想讓沈韞玉看見她。

她也同樣不想看見此人!

見柳萋萋搭在他肩背上的手驀然攥緊了他的衣衫, 孟松洵蹙了蹙眉, 擡眸看向沈韞玉。

“沈大人不也一樣,頗有閑情雅致。”他薄唇抿起,言語間不掩嘲諷,“白日才勸本侯要好生對待你送予本侯的妾,一副癡情的模樣,沒想到夜裏便同江大人來了這紅襄館。方才臺上那麽多美人, 也不知沈大人可否有收獲啊?”

沈韞玉面色微變, 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但片刻後,又微微擡起下颌道:“江大人盛情相邀,不好推拒,下官就是來瞧瞧被京中達官顯貴追捧的嬰香究竟有何奇處, 聽聞侯爺手上的一樁案子就與這嬰香有關, 過了那麽多日, 也不知侯爺查出些眉目沒有?”

武榛離奇暴斃的案子原應由刑部接手, 但因死的是朝廷命官, 事關重大, 便直接交到了大理寺手上。

沈韞玉其實對此案很感興趣, 畢竟是一樁要案, 若能辦好, 定能為他在任刑部郎中期間的政績添彩。

孟松洵一眼便看破他的心思, 勾唇冷笑了一下, “沈大人既說是本侯手上的案子,那江大人過問此案,只怕是管得太多了吧。”

他垂首看了眼懷中秀眉緊蹙的柳萋萋,不欲再與沈韞玉多言,草草道了句“本侯累了,兩位大人自便”,旋即抱着柳萋萋闊步随那位婢子而去。

沈韞玉看着孟松洵闊步離開的背影,露出些許不屑,只當他是急着與懷中女子纏綿。

上回這位武安侯破了那舉子兇殺案,或只是一時運氣好,他不信以他如今沉迷美色,疏于公務的狀态,還能順利破了此案。

正當沈韞玉垂眸沉思之際,卻聽一側的江知頤笑問:“下官今日累了,想在此歇下,不知沈大人可要一道留在這兒?”

“不必了。”沈韞玉拒絕地快,負手現出幾分傲氣,“我可不像江大人,在這般地方還能睡得好,便先回府了。”

說罷,便往出口而去,腳步之快似乎多留在這裏一刻都覺得肮髒。

那廂,柳萋萋頭疼得愈發厲害,似是有人拿着刀一下下劈在她的腦袋上,她擰緊眉頭,額上不禁泛起層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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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自角落的木梯而上,孟松洵抱着她,歇也不歇,一口氣直上了四樓,卻是神色如常,大氣都不喘一下。

不似鼓樂嬉笑聲嘈雜的一樓二樓,四樓為貴客所住,相對安靜許多。

婢子将人領到其中一間廂房前,推門燃了燭火,又命人奉了茶水點心後,便恭敬地閉門而退。

孟松洵将柳萋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替她褪了鞋,蓋好衾被,随即摘去她的面紗,看着她那張慘白沒有血色的臉,急切道:“可是哪裏不适?”

“沒什麽。”柳萋萋下意識搖頭,“只是那廳中的香氣太濃郁,熏得我有些頭暈腦脹罷了。”

孟松洵卻是不大信,他伸手落在她的額上,卻發現她有些輕微發熱,劍眉蹙起,聲兒頓時沉了幾分。

若只是尋常的頭暈腦脹,面色又怎會難看成這樣!

“莫同我撒謊,究竟是哪裏不舒服?”

見瞞他不過,柳萋萋低嘆一聲,只得道:“我的頭疾是老毛病了,就是有些疼。”

有些疼。

眉頭皺成這般,豈止是有些疼。

“我命人去請個大夫來。”孟松洵正欲站起身,卻被驟然攥住了衣袂,折首看去,便見柳萋萋沖他搖了搖頭。

“沒用的,侯爺是來這裏調查嬰香之事,還是莫要打草驚蛇得好。我曾吃過藥,可這頭疾根本治不好,熬上一會兒它自然就不疼了。”

看着她說話時一副虛弱的樣子,孟松洵薄唇緊抿,少頃,開口問道:“從前犯頭疾時,你也總似這般忍着嗎?”

柳萋萋聞言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又能如何,治不好便只能忍着,自打三年前入了京城後便莫名其妙犯起了這頭疾,還時不時做些光怪陸離的夢,夢裏好似是幼時的事但我也說不好……”

說着,她看向孟松洵,扯開唇角,安慰道:“侯爺不必擔心,我已然習慣了……”

習慣了什麽,習慣了一人默默挨着,縱然頭疼欲裂卻仍是顧及着他而忍着不說。

孟松洵看着她淡然的笑,道不出此時是什麽心情,既滞悶難言,又止不住對她心疼,然最後那些複雜的情緒揉作一陣愠怒,浮現在面上。

“往後若是身子不适,不許再忍,也不必顧及什麽,記得要及時同我說,明白了嗎?”

柳萋萋見他陰沉着臉,不由得懵了懵,自打認識他,她從未見過他這般生氣過,可這股氣好似又不是對着她的,他像是在氣自己,又像是在生不知誰的氣。

自打入了沈家,她便學會了忍,學會忍受趙氏對她的磋磨非難,學會了忽視沈韞玉對她的極度冷漠,似乎只要她能忍耐得住,這日子便能過得下去。

可如今卻有一個人告訴她不必忍,無需顧慮,盡管說出來便是。

柳萋萋心口暖融融的,她咬了咬唇,乖乖地點了點頭,自喉間發出一個低低的“嗯”字。

想起柳萋萋方才說夢見幼時之事,孟松洵忍不住問道:“小時候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柳萋萋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疑惑地眨了眨眼,但還是如實答:“五歲前的事不知怎的都想不起來了,只隐約記得爹娘帶我坐着騾車回跡北的場景……”

孟松洵聞言雙眸微張,一直以來的疑惑終是解開了。

他始終很奇怪,五歲分明是記事的年紀,緣何她似對顧家之事一點也不記得,卻沒有想到她原是失了憶。

孟松洵稍松了口氣,一時竟覺得也算是件好事。

若真想起那些家破人亡的凄慘過往,她能承受和面對得了嗎?

他抿唇淺笑了一下:“幼時之事想不起來也不打緊,等回了府,我給你尋好的大夫瞧瞧,定能醫好你的頭疾。”

看着他溫柔且堅定的眼神,柳萋萋心下一動,倏然漾起些許不明的心緒。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對她這麽好,似乎從初初遇見開始,他便始終那麽溫柔,他将她從沈家救出來,真的只是為了讓她替他破案嗎?

思及破案之事,柳萋萋不由得想起什麽,忙将有些複雜淩亂的心緒抛諸腦後,急切地問道:“昨夜嗅着嬰香入夢時,侯爺夢見的瑤池神女可是沁玉姑娘?”

“不是。”孟松洵搖頭,“我并不曾見過那叫沁玉的女子,又怎會夢見她呢。”

柳萋萋咬了咬唇,少頃,大着膽子道出心中猜測:“侯爺,我懷疑所謂瑤池神女,不過是那香中添了致幻之物,而夢中神女也會因着你心中所想變成你想要的模樣。就像我覺得沁玉姑娘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她才會成為我夢中的瑤池神女,侯爺可還記得……”

柳萋萋強忍着頭疼,緩了口氣,繼續道:“那售賣嬰香的女子當時說,未得到沁玉姑娘也無妨,使了這嬰香也可與瑤池神女相會雲雲,就像是在暗示什麽。”

“你說得應是不錯。”孟松洵贊同地颔首,“這也能解釋為何武大人畫中的瑤池神女是沁玉的臉。”

“還有一事。”柳萋萋又道,“我覺得這尋常的嬰香應當沒有問題,畢竟這麽多人用了嬰香仍平安無事。”

昨夜,若非她強行喚醒孟松洵,其實香燃盡後,他應也能自行蘇醒,并沒有性命之危。

“侯爺,我在想,會不會是有人在嬰香中動了手腳。”她遲疑片刻道,“更或者是想将這些人的死推到嬰香之上……不過我最好奇的事,是那嬰香究竟是如何制出來的?”

見柳萋萋說話間愈發難受的模樣,孟松洵出聲制止:“別再想了。”

他起身絞了幹淨的巾帕替她拭去額上的汗,柔聲道:“此事我會查個水落石出,你先好生休息要緊,放心,有我在。”

孟松洵低沉醇厚的嗓音若林間清風拂過她的耳畔,清涼舒适,讓她腦中的陣陣抽痛感似也減緩了些。

她點了點頭,緩緩閉上眼,雖腦袋仍疼得厲害,但或是被孟松洵那句“有我在”所安慰,心下逐漸安定,竟也在不知不覺間慢慢睡了過去。

眼前變得漆黑一片,但就在一片黑暗中,面前驟然亮起豆大的燭火,一雙白皙細嫩的小手出現在她的眼前,似是一雙孩子的手。

那小手上捧着一本書冊,燭火靠近,隐隐可見書封上以行書寫就的《異香錄》三個字。

書封旋即被翻來,小手一頁一頁地翻着,其上所書,柳萋萋怎都看不清,直到赫然定在某一頁,她才依稀看到“嬰香”兩個字。

她頓時精神一震,定睛去看其左的文字,似是迷霧散開了些,字跡竟奇跡般地清晰起來,其上所記載的香材與先前她告訴孟松洵的如出一轍,只香方的最後。

“倒入煉蜜混揉,覆于女子……于蒸……”

後面的文字突然開始漂浮旋轉,怎也看不清了。

“念念,念念……這丫頭跑哪兒去了……”

黑暗中有一個悠揚婉轉的驟然響起,那展開的書冊被猛地合上,燭火被吹滅,又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好一會兒,小手輕輕往前推,一道豎直的光襲來,一下刺得柳萋萋睜不開眼睛。

再度睜開眼,入目是薔薇紅的床帳帳頂,她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紅襄館。

腦袋的疼痛已然減輕了許多,床榻邊放着尚且溫熱的茶水,卻不見孟松洵的身影。

柳萋萋疑惑地低聲喚道:“侯爺……侯爺……”

無人應答。

柳萋萋驀然覺得有些不安,她趿着鞋下了床榻,在外間環視了一圈,孟松洵确實不在屋內。

她看向屋門的方向,輕輕推開一條小縫,樓底喧鬧聲隐隐傳來,然四樓卻很安靜,走廊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柳萋萋不知孟松洵去了哪裏,只能安慰自己,他武藝高強,定不會有什麽事,她正欲阖上門扇,餘光瞥見什麽,動作一滞。

隔着高樓正中的階梯,她遠遠望見一個嬌小的身影推門從正對面的屋內出來,她仔細打探着四下,一副警惕小心的模樣。

這人,柳萋萋偏偏還認得。

正是她曾幫過的,那個在沁玉身邊貼身伺候的媛兒。

柳萋萋也不知那屋裏住的是誰,但看媛兒這副偷偷摸摸的樣子,不由得起了疑心,透過門縫,悄悄觀察着她。

待人走得沒影了,她才推開門,往媛兒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她也不敢在走廊上待太久,轉身欲回屋,卻險些與一人迎面相撞。

柳萋萋驚了驚,擡首看去,一張清隽儒雅的臉映入眼簾。

“柳姑娘還不睡?”那人含笑開口。

聽得此言,柳萋萋不由得摸了摸臉,才發現自己的面紗已被孟松洵摘了下來,可她上了妝,面前人竟也能認出她嘛。

江知頤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眼尾上揚,“我認人能力向來不錯,柳姑娘戴不戴面紗,上不上妝,我都能認出你來。”

他瞥了眼樓底一片輝煌的燈火,又轉而看向柳萋萋,“這紅襄館的夜裏反是最熱鬧的時候,柳姑娘可得将門闩好了,仔細因着生得太美,被那些酒醉的客人當樓裏的姑娘抓了去。”

說罷,還深深看了她一眼。

柳萋萋擡首亦回看着他,江知頤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那雙眼眸漆黑若幽谷般深不見底,蘊着惆悵複雜的心緒落在她臉上,似是在看她,又像透過她在瞧另一個人。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見她久久怔愣着,江知頤又低聲催促道:“快些進去吧。”

他說着,卻是站在那兒不動,好似在等着她先進去一般。

也不好這麽僵持着,柳萋萋見狀只能福了福身,道了句“江大人也早些休息”,提步踏入屋內,在江知頤的注視中緩緩閉上了門。

怕孟松洵要回來,她也不敢闩牢,只回到屋內重新躺下,輾轉反側了一會兒,到底因着疲累複又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再醒來時,柳萋萋是被屋外一陣驚恐的尖叫聲吵醒的。

她不由得坐起身,透過床帳,便見臨窗的小榻上,躺在其上衣衫完整的孟松洵也驟然坐起來。

也不知他昨夜是何時回來的。

他回首看了柳萋萋一眼,囑咐道:“別出去,我且先去看看。”

說罷,他便推門出了屋,還不忘反手将屋門緊緊閉牢。

柳萋萋到底忍不住好奇,她下了床榻,将門推開一個小縫,便見對廂的門大敞着。

一個小厮打扮的人跪在門口的地上,滿目驚恐,對着圍觀的人擡手顫顫巍巍道。

“我,我家老爺好像沒氣兒了……”

作者有話說:

此章留評前五發紅包包哦

還有兇手有獎競猜,猜對的前三在兇手揭曉時還有額外紅包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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