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孟松洵闊步入了對側廂房, 繞過一盞紫檀木邊座屏風,便見一人仰面赤條條地躺在幾乎滿溢的木桶之中。
他那眼眸裏遍布紅色的血絲,雙唇微張, 漾着詭異而癡迷的笑容, 手臂展開和腦袋一起沿着浴桶耷拉下來。
見此熟悉的一幕,孟松洵劍眉蹙起,他提步行至那人跟前,伸手在他脖上一探,觸手一片冰涼,無任何脈搏跳動。
此人應當已死了好幾個時辰了。
看着這幾乎與武榛一模一樣的死狀, 孟松洵神色不由得凝重了幾分。
“啊!這, 這是怎麽了?”紅襄館的老鸨聽聞消息,匆匆趕來, 見到浴桶中的死人,不由得尖叫出聲,腿一軟,險些坐倒在地上。
孟松洵瞥她一眼, 正色道:“本侯乃陛下親封的大理寺卿, 即刻命人封閉整個紅襄館, 不許任何人進出。”
這紅襄館作為京城最大的風月之地, 來往不乏高官貴族, 老鸨見眼前的男人通身氣度不凡, 不疑有他, 連連點頭道:“是, 是……”
忙扯了圍在門邊探頭探腦的夥計們去辦。
孟松洵又看向癱坐在門口的小厮, 出聲将他叫到跟前。
那小厮撐着爬起來, 仍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好一會兒,才逐漸緩過神,一五一十地答話。
他說自己叫阿敞,他家老爺姓顧,是汴寧有名的富商,世代做的是玉石買賣,家底殷實,此番進京便是做生意來了,聽聞京中有“嬰香”這等奇香,出于好奇,便在昨夜來了這紅襄館。
偶然見了那沁玉姑娘,他家老爺便對沁玉姑娘念念不忘,競拍沁玉姑娘時他甚至出了一千二百兩的高價,就差了一點沒贏過那出了一千三百兩的客人,他家老爺甚是遺憾懊惱,便借酒消愁,醉得一塌糊塗。
他将他家老爺扶進廂房,就命人去煮醒酒湯,誰知再回來,就聽他家老爺吩咐他備水,還念叨着要去夢中與沁玉姑娘雲雨,讓他莫要打擾。
阿敞便真沒再進去,直到次日一早,他來叫他家老爺起身,然叫了好幾回都聽不見動靜,門沒闩牢,他推門進去一瞧,沒想到就看見他家老爺死在了浴桶裏。
阿敞交代了前因後果,還同孟松洵再三強調他家老爺的死與他絕無關系,還說昨夜他一直在樓裏的夥計安排的下房裏睡覺,房內還有另一個人可為他作證,唯恐孟松洵将他當做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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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松洵靜靜聽罷,并未多說什麽,只在屋內環視一圈,末了,将視線定在角落的祥雲紋三足香爐上。
他提步至那香爐前,掀開爐蓋,內裏尚有餘灰和氤氲的香氣。
他到底沒有靈敏的嗅覺,嗅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轉頭問道:“這香是誰燃的?”
“小人不知,小人昨夜吩咐人煮醒酒湯後回來時這香便燃起來了,許是樓裏的奴婢燃的。”小厮阿敞頓了頓道,“不過我家老爺昨夜确實買了兩顆嬰香。”
孟松洵眼眸微垂,若有所思,他在屋內角角落落檢查了一遍,并未發現什麽異樣,而大理寺的人在收到消息便已匆匆趕來,将整個紅襄館封得嚴嚴實實。
“你且守在這兒,莫讓任何人入內。”孟松洵對為首之人吩咐道。
那人忙應聲,眼看着孟松洵快步往對廂而去。
在屋內始終偷看着的柳萋萋透過門縫恰與孟松洵視線相撞,一時心虛,忙将門扇阖上。
沒一會兒,門扇又被輕輕推開,孟松洵看了眼站在門後的柳萋萋,無奈笑道:“怎的這般不聽話。”
柳萋萋咬了咬唇,擡眸瞥了他一眼,本想問他昨夜去了哪裏,可想起似是對廂的事兒更要緊一些,便道:“侯爺,這是出了何事?”
孟松洵如實答:“對面的廂房內,死了一個富商,死時人躺在浴桶中,死狀與武榛武大人極其相像。”
柳萋萋驟然一驚。
難道此案又與嬰香有關?
她忙道:“侯爺,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
孟松洵垂眸,看着她昂着腦袋,一副殷切的模樣,他雖不想讓她去那死了人的地方,但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确需要她幫忙聞一聞那香爐裏的氣味。
那裏沒有血腥氣,她當不會難受。
“确實需你幫忙。”他坦然道,“你且好生洗漱一番,換了衣裳,便同我一道去對廂吧。”
“好。”柳萋萋重重點頭。
她并未有多少害怕,一想到自己或能幫到孟松洵,反有些高興,至少自己這靈敏的鼻子好歹能起點作用。
孟松洵命樓中婢子取來一身稍顯素樸的衣裳,讓柳萋萋換上,末了,又親手替她戴上面紗,領着她去了對廂。
一踏入那廂房,一股熟悉的香氣撲面而來,雖已淡了許多,但柳萋萋确定那便是嬰香。
不待孟松洵多言,她便主動至那香爐前,将面紗掀起一個小角,掀開爐蓋仔細嗅聞。
恰在此時,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響起,似是有人入了屋。
“下官見過侯爺。”
聽得此聲,柳萋萋驟然一怔,動作一時僵在那裏。
孟松洵看向同他恭敬施禮之人,和其身後一衆刑部侍衛,雙眸眯了眯,“沈大人怎會在此處,昨夜你好似并未在紅襄館留宿,這會兒還帶來這麽多人,本侯記得,這當是大理寺的案子吧……”
沈韞玉似乎早料到孟松洵會這麽問,含笑氣定神閑道:“侯爺怕是不知,小半個時辰前,我們尚書大人進宮同陛下求了旨,陛下已經答應讓刑部與大理寺一同調查此案……”
孟松洵聞言劍眉蹙起,從發現屍首到現在,也不過近一個時辰,他們刑部竟這麽快便得到了天弘帝的首肯。
動作實在麻利,像是有人在背後相助一般……
沈韞玉見孟松洵抿唇不言,暗暗勾了勾唇,然餘光瞥見站在窗扇的那抹倩影,不由得壓了壓唇角。
他總覺得這背影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直到瞥見女子面紗一角繡着的雅致的玉蘭花,他才記起這正是孟松洵昨夜自家中帶來的妾。
沈韞玉忍不住在心下輕嗤一聲,口上卻是委婉道:“侯爺就算再愛惜美人,但案發重地,閑雜人等不好留在此處吧。”
将自己的妾帶到這般地方,還以為是來逛什麽胭脂鋪子,和去戲樓吃點心聽曲的嘛,實在荒唐。
孟松洵哪裏聽不出沈韞玉話語中的嘲諷,他将視線轉向柳萋萋,風輕雲淡道:“她可不是什麽閑雜人等,她是本侯請來,替本侯查案的。”
說着,他開口道:“查得如何了?”
聽到他問詢,柳萋萋深吸了一口氣,才徐徐轉過身去,緩步行至孟松洵跟前,定了定神道:“回侯爺,爐中殘香确為嬰香不錯,用的香材也一般無二,只氣味上……與先前在侯府燃過的嬰香似有些細微的差別……”
一側的沈韞玉本在心下感嘆孟松洵的胡作非為,竟敢讓一個女人摻和到這麽重要的案子裏來,然聽到這個熟悉的聲兒,再看向那雙杏眸,不由得怔忪在那裏。
“柳萋萋!”他只覺不可思議,“你緣何會在這裏?”
昨夜這紅襄館樓底的廳堂昏暗,加之柳萋萋又上了妝,他下意識以為她是孟松洵帶來的侍妾,可此時她卸掉了妝容,露出上半張臉,他不可能還認不出她來。
只他沒想到,昨夜被武安侯溫柔地抱在懷裏的女子,那個親昵地倚靠在武安侯胸前的人,竟就是他認為在武安侯府過得凄慘的柳萋萋。
兩人已好幾日不曾相見了,可她卻看都不曾看他一眼,沈韞玉薄唇微張,正欲說什麽,卻聽孟松洵驟然道:“據仵作屍格所記,武大人是中毒而亡,但看不出究竟是何種毒藥,有無可能是有人在此嬰香中下了毒?
柳萋萋亦未理睬沈韞玉,只搖了搖頭,“我不敢斷定,雖這香與我先前聞過的有微妙的差別,但縱然是同樣的香方做出來的香品,也會因着添加的香材多少,窖藏的時間,或是制作之人手藝而産生香氣上的不同,并不一定是添加了毒藥的緣故……”
看着她挺直着背脊,凝視着孟松洵,坦然地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沈韞玉只覺心下有些咯得慌。
不像面對他時那般卑躬屈膝,唯命是從的模樣,她直直凝視着孟松洵時,那雙眼眸都變得澄澈清亮似散發着光彩。
和他從前見過的柳萋萋全然不同。
然柳萋萋說話時雖看起來平靜淡然,但孟松洵瞥向她垂在袖中,不安揉搓着的手,知曉她其實心底仍有些拘謹難安。
或是因着這位她曾伺候過的沈大人。
他知曉她不想見沈韞玉,他方才也可以讓她立刻回屋去,可他明白,縱然他願意,也不能将她一直牢牢護在身後,替她遮風擋雨。
她的念念不該是嬌弱的菟絲花,而是能經風雪摧折依然暗香浮動的寒梅。
她不能因為不願意而永遠這麽躲着,她有什麽錯,憑什麽要這般畏畏縮縮,她當得走出來,昂首站在沈韞玉面前。
理直氣壯,堂堂正正。
才能靠自己逐漸揮去往日那些陰霾。
但今日她已足夠勇敢了,有些事不能一蹴而就,聽她說罷,孟松洵柔聲道:“嗯,多謝,你先回屋去吧,晚些時候我命人送你回府。”
柳萋萋本想提昨夜看見媛兒之事,然餘光瞥見緊緊盯着她的沈韞玉,頭皮陣陣發麻,到底說不出口,只點了點頭,提步離開。
在這般地方再遇沈韞玉,柳萋萋心底的感受有些奇怪,甚至在面對孟松洵問她話時,有一瞬間差點發不出聲兒來。
五年來,她似乎習慣了在沈韞玉跟前謹言慎行,絕不多話,可縱然眼神沒有看向他,腦袋仍忍不住想深埋下去,直到撞見孟松洵那雙溫柔堅定的眼眸裏,她才似受了鼓舞,強壓下那股子遲疑害怕,努力鎮定地道出心中所想。
沒錯,她已離開了沈家,現在是武安侯府的人,又怕他什麽!
及至她住的屋門前,柳萋萋擡手正欲推門,卻聽身後有人低低喚了她一聲。
她下意識顫了顫,折首看去,便見沈韞玉正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
她不知這人怎會在這兒,稍沉了沉呼吸,福身喚了聲“沈大人”。
這話生疏的“沈大人”令沈韞玉不由得怔在那裏。
她連句“二爺”都已不願喚他了。
也對,她早已不是他的妾了。
沈韞玉薄唇抿了抿,也不知自己怎就尋了個由頭,忍不住跟着柳萋萋出來,他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武安侯對你好嗎?”
“自然好。”柳萋萋想也不想道,“我的事不勞沈大人操心,沈大人公務繁忙,我便不打擾了。”
見她敷衍地應他,迫不及待地欲推門進屋去,似乎一句多的都不願對他說,沈韞玉心頭浮上一絲挫敗,轉而化為惱羞成怒。
“過得好,若真過得好他會帶你來這種地方嗎?”
柳萋萋步子微滞,便聽身後人嗤笑一聲。
“柳萋萋,你難道不明白,他不過是在利用你罷了!”
作者有話說:
33(白眼):你好煩哦~
感謝在2023-0 2-06 22: 23:66~2023-0 2-03 22:66: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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