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殿內燭火昏暗, 朱氏筋疲力竭地自桌案上滑落下去,但很快便被打橫抱了起來。

倚靠在男人胸前,嗅着自他身上散發出的熟悉的氣息, 朱氏疲憊地擡首看去, 便見男人神采奕奕,容光煥發。

縱然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折騰,仍是絲毫不見倦色,哪有傳聞中體弱多病,命不久矣的模樣。

朱氏垂下眼眸,雙唇輕咬, 雖一開始是她主動勾引的這人, 可她不曾想,她原不甘于命運, 想要報複,卻是惹了一頭狼,給自己招來了更大的麻煩。

她沉默片刻,驀然揪住賀铖岐的衣衫, 擡眸定定道:“殿下答應過我, 若陛下不在了, 便放我出宮, 還我自由, 殿下可不能忘記。”

太子賀铖岐垂首見她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眸祈求的看着他, 唇角微揚, “放心, 孤向來說話算數。”

說罷, 他俯身, 雙唇輕柔地落在朱氏額間, 旋即低笑一聲道:“只看我那父皇,似乎還沒那麽容易駕崩……”

在宮中待了十多日,寧旻珺卻不常命人叫柳萋萋過去,就算是去了乾華殿,也是真的讓她幫忙制香,他這反應太過平靜,反讓柳萋萋覺得不安。

轉眼便至冬至這日,孟松洵護送太子前去南郊祭冬,柳萋萋則在正殿與朱氏一道繡香囊。

朱氏雖為皇後,可年歲卻大不了柳萋萋多少,再加上這段日子柳萋萋對她的悉心照料,朱氏對柳萋萋也親近了許多,繡香囊時,便邀了她一塊兒。

看着那絹面上繡的青松,朱氏不禁笑了笑,“這香囊,夫人可是繡給武安侯的?”

柳萋萋聞言赧赧一颔首,低低嗯了一聲。

“聽聞夫人與武安侯新婚第二日便被陛下召進了宮,想來平日常會思念武安侯吧?”朱氏問道。

“自然思念。”柳萋萋眸底露出一絲苦澀,“說出來不怕娘娘笑話,從前都是侯爺庇佑的臣婦,如今他不在身邊,臣婦其實很害怕。”

她的堅強不過都是裝的,那日在禦花園見到孟松洵,她真的很想跑過去,讓她的阿洵哥哥帶她離開。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只能努力地沖他笑着,告訴他自己很好。

朱氏看着柳萋萋淺笑着,面上滿是對那人的眷戀與思念,不由得心生豔羨。

這位武安侯夫人如今雖被困于宮中,卻是真心被人疼愛着。而她,恐一世再難尋相知相戀之人了。

兩人埋首繡着香囊,時不時攀談上兩句,倏然間就聽一陣吸氣聲,朱氏擡首看去,便見柳萋萋将手指含入口中,她手中原本幹淨的絹面上留下了一點血漬,染紅了那棵挺拔的青松。

被針紮破的手指陣陣刺痛,柳萋萋蹙眉,不知怎的,心下驟然湧出一股子濃重的不安。

恰在此時,就聽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孟郝帶着一幫侍衛沖進來,不由分說要擒住柳萋萋。

“将武安侯夫人押入大牢。”

朱氏見狀,忙起身将柳萋萋護在身後,沉聲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孟郝恭敬地施了一禮,“回禀娘娘,武安侯密謀造反,持兵挾持了太子殿下,陛下命奴才将武安侯夫人送至刑部大獄關押。”

密謀造反?挾持太子?

柳萋萋心下猛然一怔,“怎麽可能,侯爺他不會做這樣的事!”

“奴才也只是奉命辦事,還請夫人乖乖跟我們走。”孟郝躬身道,“奴才可不想對夫人您用強,恐到時傷了夫人。”

柳萋萋聞言擡眸看了朱氏一眼,雖腦中混亂地厲害,但也明白,這種境況下朱氏根本護不住她。

她低身沖朱氏福了福,便提步随孟郝而去,途中她試圖詢問所謂“孟松洵挾持太子造反”一事,可孟郝始終緘默不語,并未給她任何解答。

及至刑部大牢,看着她被關入牢房,旋即對着獄卒耳語了幾句,往他手中塞了什麽。

此刻的柳萋萋對外頭的一切幾乎一無所知,她試着詢問獄卒,可那獄卒笑嘻嘻的,對她的态度雖是好,然似乎對此事也不是很清楚。

柳萋萋心急如焚,可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望着自那小小的窗口透出來的光無助地抱膝坐着。

直到第三日,倚着牆迷迷糊糊睡着的柳萋萋只聽一陣落鎖聲,以為又是獄卒來送飯,擡眼看去,卻是微微怔了一下。

她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會來見她。

可柳萋萋并未有搭理他的意思,複又重新閉上雙眸,別過頭去。

沈韞玉顯然教她這番冷漠的态度刺痛了,他薄唇抿了抿,方才低聲道:“你就是柳萋萋,沒錯吧?”

柳萋萋眼也未擡,聞言只淡淡道:“沈大人如今糾結此事,又有什麽意義。”

這話便算是默認了。

“怎會沒有意義。”沈韞玉的聲兒激動了幾分,“若你當初留在我身邊,如今便不會經歷這些。”

聽得此言,柳萋萋蹙眉看去,忍不住嗤笑一聲,“留在你身邊,這麽久了,沈大人還未清醒嗎,難道你還想讓我繼續做你的妾?我是真真正正的顧家姑娘,他将我該有的一切都替我奪了回來,那你呢,你能給我什麽?”

柳萋萋說話的語氣格外平靜,并未有與他據理力争的打算,就只像是在陳述一個不争的事實。

沈韞玉被堵地說不出話,他沉默片刻,才反駁道:“我......至少我不會做出起兵造反這樣的荒唐事,完全不顧你的安危,讓你身陷囹圄!”

他談及此事時底氣十足,就像抓住了孟松洵的把柄一般,然柳萋萋聞言,面色卻是陡然沉冷下來。

“我相信侯爺,侯爺他,不會造反。”

柳萋萋眸中透露出的堅定令沈韞玉的心底湧上一陣壓不下的怒火,即便到這個時候了,她依舊還這麽相信他,護着他。

“你不相信?柳萋萋,我告訴你,容不得你不信。”沈韞玉提聲道,“陛下已派人去查過太子遭襲的地方,那些随太子出行的官員和內侍幾乎全都死了,可孟松洵帶去保護太子的人卻不知所蹤,你說,不是孟松洵劫持了太子又是如何。”

聽得随太子一道去祭冬的官員也盡數被殺時,柳萋萋雙眸微張,頓時激動地起身行至沈韞玉面前,一下揪住他的衣襟,急切地問道:“那些官員都死了?那江知頤呢,他也死了嗎?”

沈韞玉愣了一瞬,不知她為何那麽關心江知頤的死活,但還是如實答:“沒找到他的屍首,有人猜測他或是同太子一道被武安侯劫持去了。”

沒有屍首便是還活着。

聞得此言,柳萋萋不禁長舒一口氣,身子驟然放松下來。

她瞥了沈韞玉一眼,問道:“既是那些人都死了,誰能證明就是武安侯劫持了太子呢,說不定是太子遭襲,武安侯帶着太子逃脫了追殺。”

“這是一個僥幸活下來的內侍回到宮中親口對陛下所道,且那內侍已服侍太子殿下多年,當不會有錯。”沈韞玉道。

見他這般肯定,柳萋萋只覺好笑,她早已不是他的妾,也不必對他嘴下留情,劈頭蓋臉便道:“一個內侍的話便一定可信嗎?沈韞玉,你這刑部郎中是怎麽當的,你用腦子想想,武安侯到底有什麽理由要劫持太子,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像太子這般命不久矣的,于武安侯而言能有什麽價值,且陛下膝下還有別的皇子,他用太子來威脅陛下,未免也太愚蠢了些!”

這話沈韞玉确實沒法反駁,他抿了抿唇,卻是避開了這個問題,只看着柳萋萋道:“我知事發突然,你不願相信武安侯謀反也是在所難免,但此事已不可改變,你還是努力接受事實的好。”

沈韞玉說着深深看了眼柳萋萋,似是還想說什麽,卻是欲言又止,只瞥向擱在一旁,幾乎一口未動的飯菜道:“好歹吃一些,莫傷了自己的身子,我會盡我所能護住你的。”

言閉,這才緩步離開了牢房。

不管他怎麽說,柳萋萋心下的想法都堅定着沒有絲毫改變,她相信她的阿洵哥哥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此事定另有隐情。

複又過了兩日,孟郝又親自前來,帶着陛下的旨意,将她提出了刑部大牢,帶進了皇宮。

馬車甫一駛進宮中,柳萋萋便發覺宮中氣氛異常沉悶,甚至看見了身穿孝服穿梭的宮人,正當她蹙眉不解之際,便見孟郝面露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看來夫人是不知道,昨日禦林軍已在南郊一片樹林裏尋到了太子殿下的屍首,恐是武安侯脅迫不成,将太子殘忍地殺害。”

太子薨了?

這個消息若驚雷一般,令柳萋萋腦中一片空白,緊接着便聽孟郝低聲道:“陛下在龍榻上重病不起,太子殿下又遭此劫難。幾位皇子年歲還小,如今太後下令,命福王殿下暫為接管朝政……其實今日下令帶夫人去乾華殿的并非陛下,而是福王殿下……”

說話間,兩人已行至乾華殿前,孟郝忙止了聲,卻不忘提醒柳萋萋道:“夫人保重,萬事小心。”

他面上透出幾分無可奈何,旋即步入殿中,拱手道:“福王殿下,奴才已将武安侯夫人帶來了。”

內殿帏帳內,傳來一個低沉的嗓音,“下去吧。”

孟郝偷着擡眸看了柳萋萋一眼,這才道了“是”,恭敬地退出殿外,閉上了殿門。

“夫人上前來吧。”帏帳內的人複又出聲道。

柳萋萋遲疑片刻,才撩開層層帳幔,緩緩提步上前。

離得近了,裏頭的情形便愈發清晰起來,龍榻邊正坐着一人,錦衣華服,眸光淩厲,唇邊含着淡淡的笑。

柳萋萋曾在乾華殿見過他,只那時他看起來憨憨傻傻,與眼前的模樣截然不同。

在這人身側,還站着寧旻珺,亦含笑看着她,眸中滿是自得與嘲諷。

“臣婦見過福王殿下。”柳萋萋低了低身,視線無意往龍榻上瞥去,卻是驟然一驚。

龍榻之上,天弘帝骨瘦嶙峋地躺在那兒,他雙頰深陷,面色灰白,眼眸睜着,木愣愣地盯着帳頂,一眨不眨,若非胸膛還在微弱地起伏着,真像極了一具可怖的屍首。

“皇兄的狀況,武安侯夫人也瞧見了,皇兄自小便疼愛本王,本王實在不忍心他變成這般,想讓夫人想想法子,救救本王的皇兄。”

福王言語間面露悲痛,可一雙眼眸卻沉冷如冰,沒有一絲哀意。

到了這個份上,柳萋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那個寧旻珺背後的人便是福王,想來所謂孟松洵挾持太子一事也與他們脫不了關系。

“太子殿下是你們害死的?”柳萋萋直勾勾地盯着福王道。

福王聞言,唇角笑意不變,似是默認了一般,或許他根本沒打算再繼續僞裝,“夫人得認清形勢,如今誰也幫不了你,若還想活,該怎麽做你應當清楚。”

他輕飄飄地說着威脅的話,可他錯了,柳萋萋并不怕死,她更在乎的是其他人的安危。

“侯爺呢?你們将他怎麽樣了?”

“哼。”一旁的寧旻珺驀然發出一聲冷笑。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有心思關心他,實話告訴你,孟松洵深中數箭,被我們的人逼得跳了湖,那麽深的水,他大抵已經沉入湖底,喂了魚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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