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番外 12

◎小夫妻日常( 12)◎

沈韞玉的笑意霎時凝在臉上, 耳邊聽到的分明是柳萋萋的道謝,然這一句句卻像無形的利刃紮進他的心口,鮮血淋漓。

他從前那般對她,冷落她, 将她拱手送給了孟松洵, 她卻還在謝他。

她還不如說些恨他怨他的話, 還能讓他好受些, 然她卻清淺地笑着, 如此平靜, 似乎終于徹底解開了對過去的心結。

她是放下了,可沈韞玉的心頭卻反似堵了一塊巨石, 滞悶難受地喘不過氣。

她不知道,她謝他的,卻是他此生做出的最後悔的事, 他曾親手放開了這個他如今深愛着的女子,看着她在旁的男人身側從黯淡的模樣逐漸變得如夏花般明媚燦爛,高不可攀。

柳萋萋言盡于此,對着沈韞玉微微颔首,便提步越過他而去。

然才走了幾步, 就聽身後傳來稍有些疲憊的聲兒,“你……可曾真心喜歡過我?”

柳萋萋步子微滞,折首看來,唇角揚起,卻是笑而不答,少頃, 重新背過身子, 往獄門外而去。

沈韞玉看着那抹窈窕清麗的背影漸行漸遠, 似乎再也抓不住,須臾,自嘲般輕笑出聲,心頭只餘無盡的苦澀。

他又何必一時腦熱問出方才那話。

終究是親手将他最後的幻想徹底破滅了。

柳萋萋緩步走出刑部大獄,她知曉沈韞玉想要什麽答案,但她騙不了他。

在離開沈家後,她逐漸明白過來,她喜歡的根本不是沈韞玉,不過是她自己編造出來的一個幻影罷了。

那個幻影是個在狼口下救了她的英雄,會對她溫柔以待,并不會嫌棄她的出身,她抱着這樣的幻想熬過了在跡北的兩年,可就在沈韞玉回來的那一刻,她為自己編織的夢徹底打碎了。

不過,幸好,終究她還是遇到了那個和她想像中一樣,不,比她想像中更疼愛她,将她捧在掌心的男人。

鄒氏告發夫君和婆婆的半個月後,終于向官府遞交了和離書,徹底逃離了沈家這個牢籠。

沈韞玉為補償這位前嫂嫂,命人給鄒氏送去了一百兩銀子,鄒氏本不打算收,但想了想,還是收下了。

縱然這一百兩彌補不了她這些年所受的傷害,但确實也是她應得的,她大可以理直氣壯地拿走。

和離後不久,鄒父鄒母便準備帶着女兒回老家跡北去。

臨行前,柳萋萋特意在酒樓宴請了鄒氏,不過她已不叫鄒氏,也不再是沈韞卓的附屬品,她有名有姓。

她叫鄒盈。

兩人今日分開,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鄒盈雖不想讓這場踐行宴變得凄凄哀哀,但仍是忍不住握住柳萋萋的手,掉了眼淚。

這眼淚裏除卻不舍,還有感激,此番若非她這好妹妹相助,她也不知要被蒙在鼓裏多久,也不知還會如何被那母子倆欺辱和磋磨。

“姊姊莫哭。”見鄒盈哭起來,柳萋萋亦有些忍不住,她咬了咬唇,強忍住淚意道,“回了跡北,姊姊便好好過日子,沈韞卓和趙氏幹的好事,我已教我祖母告知鄉裏,很快整個跡北都會曉得沈家都做了什麽,他們不會為難姊姊的。”

柳萋萋打量着鄒盈的臉,自離開沈家後,她的氣色顯然紅潤了許多,一雙眼眸也有了神采,“往後,不管姊姊是一人過,還是又能遇見有緣人共度一生,只消有難處,都可以托人帶信給我,我能幫定然會幫姊姊。”

聽到“再遇有緣人”,鄒盈苦笑了一下,“經沈韞卓一事,我後半輩子只怕再不願嫁人了,現在就只想好生孝敬我父親母親。”

柳萋萋明白鄒盈的擔憂與恐懼,她遇人不淑,已然吃過一次苦頭,哪敢輕易再嫁。

“嫁不嫁的,全随姊姊心意。”柳萋萋笑道,“不過姊姊也不能因着遇到一個沈韞卓,便将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一棍子打死了,興許将來會有好的男人出現在姊姊面前,若姐姐不确定,到時便來問我,我定将此人查得清清楚楚,好讓姊姊心裏有個數。”

鄒盈重重點了點頭,她擡首望向敞開的窗外,天高氣清,萬裏無雲,微風拂面而來,沁人心脾。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前段日子太過勞累,送鄒盈離京後,柳萋萋便整日在松籬居休憩,似乎總也睡不飽。

期間,太後娘娘朱氏命宮人召她進宮,她也只得回說身子不适,請太後娘娘恕罪。

朱氏自不會怪罪于她,反是命人送來不少上好的藥材,人參靈芝的,擺滿了一桌子。

柳萋萋心下感激,待身子不再那麽倦怠,便命玉書玉墨替她好生裝扮了一番,準備入宮去見朱氏。

然才出了武安侯府,還沒上馬車,柳萋萋便見一人疾馳而來,在她面前勒馬而止。

不是旁人,正是她那兄長江知頤。

見他雙眉緊蹙,看似憂心忡忡地走到她面前,柳萋萋不禁納罕道:“哥哥,你怎麽來了?”

“你這是要去哪兒?”江知頤不答反問。

“進宮去見太後娘娘。”

江知頤聞言眉頭頓時蹙得更深了些,他遲疑半晌道:“不必去了。”

“為何?”柳萋萋看出江知頤似有些不對勁,好像有什麽事瞞着她,“出什麽事兒了,哥哥。”

江知頤雙唇微張,正欲說什麽,卻聽一聲聲鐘響劃破寂靜,自遠處傳來,沉悶而哀婉。

這鐘聲明顯是從皇宮的方向傳來的,柳萋萋如遭雷擊,心下猛然一怔。

她聽過這鐘聲,且就在不久前,天弘帝駕崩的時候。

這是喪鐘!

是誰死了?

柳萋萋睜大雙眸,緩緩看向江知頤,不願相信是她心裏的那個答案。

然江知頤卻是閉了閉眼,沖她微微點頭,“太後娘娘……薨了。”

聽到這話,柳萋萋腦中哄地一下,這個消息實在太過突然。

怎麽會呢,先前不曾聽說太後重病,怎就突然就沒了呢。

柳萋萋實在難以接受,那個記憶中溫婉良善的女子就這般香消玉殒了,或是沖擊太大,她只覺有些搖搖欲墜,開口正欲詢問什麽,卻是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地往前撲去。

失去意識前,她聽到玉書玉墨的尖叫,和面前江知頤滿目驚慌,伸手抱住她的場景。

再醒來時,入目是熟悉的棠紅繡花帳頂,柳萋萋微微側首,便見孟松洵正坐在床榻邊阖眼小憩。

察覺到動靜,他猛地睜開眼,朝她看來,見似是松了口氣,溫潤地笑着問她:“醒了?可有哪裏不适?”

柳萋萋搖了搖頭,又想起昏迷前朱氏的事兒,方欲詢問,就聽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徐氏扶着孟老太太疾步入屋來。

孟老太太雙眸發紅,顯然是才哭過。

柳萋萋有些奇怪,她不過是一時沒受住沖擊昏了過去,怎的讓老太太這般傷心呢。

柳萋萋心下頓升起不好的預感,她咬了咬唇,問道:“我……這是怎麽了?”

難不成是得了什麽惡疾?

“你這丫頭!”孟老太太拉着柳萋萋的手,是又好氣又好笑,才開口說了一句,眼淚便充盈了眼眶,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見她這般,徐氏接着說道:“念念,不是嫂子說你,你好歹是個大夫,怎的連自己有孕都未察覺呢?”

有孕?

柳萋萋愣了一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她難以置信地看向孟松洵,便見他笑着沖她重重一颔首。

“念念,你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我們有孩子了。”

孩子……

柳萋萋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幽幽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須臾,唇角微勾,淚意陡然湧上,不禁喜極而泣。

她和他的阿洵哥哥有孩子了。

怪不得,她的月信遲遲未來,原以為又是操勞所致,竟是因着懷了身孕。

“你粗心,洵兒也糊塗,這麽久了你們兩人竟是誰也沒察覺,這回只是昏過去,若是再有什麽好歹該如何是好……”孟老太太怒瞪了一眼孟松洵,忍不住碎碎念叨起來。

孟松洵不住地同祖母認錯,低着腦袋任孟老太太唠叨,偶爾擡眸看柳萋萋一眼,勾唇一笑。

柳萋萋亦掩唇笑起來,看着面前吵吵鬧鬧的場景,若有陽光照入心口,說不出的暖融歡喜。

然想起朱氏的事兒,她勾起的唇角很快又耷拉下去。

孟松洵似是看出她所想,待孟老太太和徐氏走後,便将他所知道的關于太後的事盡數告訴了柳萋萋。

朱氏是今日一早突發心疾暴斃的,聽伺候她的宮人說,朱氏晨起時便覺胸悶不适,按着慣例去禦花園散步時,一下就捂着胸口栽倒下去,太醫趕去時已然沒了脈搏。

暴斃……

柳萋萋總覺得很奇怪,先前她給朱氏探脈時,不曾發現她有什麽心疾啊。

孟松洵摸了摸她的腦袋,“別想了,縱然還有內情,你這般想也想不出來,待明日你哥哥過來,問他便是。”

柳萋萋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垂首将掌心覆在小腹上,見她驀然扁了扁嘴,似有些不高興,孟松洵擔憂地道:“怎麽了?不想要他?”

“怎會呢。”柳萋萋伸手抱住孟松洵,将腦袋靠在他的寬闊的胸膛上,聲兒裏帶着幾分委屈,“就是覺得他來得早了些,原本說好要去學騎馬的,現在去不成了……”

原是因着這個。

孟松洵頗有些哭笑不得,他将懷中人摟緊了幾分,似哄孩子一般溫柔地哄道:“沒事,等生下孩子,再學也不遲……”

太後大喪,新帝賀铖岐也停了早朝,故而江知頤一早便趕來了武安侯府。

柳萋萋正坐在臨窗的小榻前同徐氏一道給腹中的孩子縫制小衣裳,聽到禀報聲,忙讓将江知頤請進來。

徐氏清楚他們兄妹倆有事兒要說,也不礙事,當即便起身回去了。

江知頤甫一坐下,柳萋萋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哥哥,太後娘娘她真的死了嗎?”

聽得這話,江知頤端起茶盞的手一抖,濺出些許茶水,他沒想到他這妹妹竟會這般問他,須臾,他無奈地笑了笑道:“念念,你不必這麽聰明。”

這話的意思,便是她猜對了。

柳萋萋愣了一下,旋即如釋重負般笑了起來。

太好了,太後娘娘沒死。

她昨夜想了很久,始終覺得朱氏“死”得蹊跷,就好像刻意安排得一般。

但能安排這種事的能有誰,除了新帝賀铖岐,柳萋萋想不到別人。

難不成賀铖岐想以假死之法,放朱氏出宮。

但,他有這麽好心嗎?

而且,朱氏之“死”實在太過突然,賀铖岐若真想用假死之法,重病亡故應比暴斃更能讓人接受。

“太後娘娘如今在哪兒?是出宮了嗎?”柳萋萋問道。

江知頤并未直面答她,反問:“念念,你知道端妃嗎?”

“端妃……”

柳萋萋只覺耳熟,思忖片刻才想起,那是前不久太後母家送入宮的姑娘。

那姑娘原被寄予厚望,說會被封為皇後,但最後卻只被封了個端妃。

她生得與太後娘娘極像,聽聞宮人好幾回都将她與太後認錯,鬧了笑話。

雖不是皇後,但這位端妃極其受寵,入宮後,幾乎夜夜受新帝寵幸。

“哥哥提起端妃做什麽?”柳萋萋不解道。

江知頤沉默片刻,“端妃前幾日被查出有孕了……”

那又如何。

宮妃有孕不是很正常。

柳萋萋一時沒意會過來,直到看到江知頤意味深長的神情,腦中靈光一閃。

不會吧,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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