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進王府

趙傳芳直勾勾看向趙春芳。後者與他對視。

霎時,氣氛凝結起來。

片刻後,趙春芳坦然道:“大哥,對不起。”

“對不起?”趙傳芳柔下聲來:“‘九霄’可是絕世珍品,你以我的名義送給喬姑娘,是想讓她感激我?二弟,你不必為我做這些。”

趙春芳搖頭:“這支簫原本是我機緣巧合所得,一直藏在府裏,也不過是讓明珠蒙塵。前些日子搬進慎王府,管家才清點出此物,我想宸妃娘娘既擅吹簫,而你又被母後勒令不能靠近同心殿,若是這‘九宵’能陪着宸妃娘娘,又是以你的名義所贈,也能為她稍解無聊不安。”

說罷,他看向兄長帶着些許埋怨:“只是我沒想到,大哥你竟然如此率直,竟然揭穿我。宸妃娘娘那裏,你該不會也把我供出來了吧?”

趙傳芳撓了撓頭,失笑:“這……騙人總歸是不好的。更何況,我不願意騙她。”

說起喬楚,趙傳芳眼底盡是甜蜜。

趙春芳見他這樣,嘆道:“英雄難過美人關。看來,你也過不了宸妃娘娘這關了。”

趙傳芳被他調侃着,只是端起酒壺,給弟弟倒了杯酒。

“不過大哥,”趙春芳按住他的手,語重心長勸着:“父皇聖旨已下,宸妃娘娘勢必要去越郡。你又打算如何?”

趙傳芳放下酒壺,表情也跟凝重:“我絕對不讓她去的。你也知道,喬姑娘被李平那昏君強搶進宮,本就受盡委屈。還有,新婚夜昏君未曾進新房已然身亡,他們根本就是有名無實。讓她到千裏之外的大行宮終老此生,實在太不公平了。”

“這事是母後的谏議,且不說父皇不會赦免她,就算會,母後那邊……”趙春芳審視着他:“怕也是不會輕易放過她。”

“我知道,母後她本來就對喬姑娘有成見。”趙傳芳思及當天去找母親讨要公道的場面,不禁握拳捶向桌子,“反正,我不會讓她去越郡,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她!”

趙春芳斂眼,低低道:“大哥對于宸妃娘娘的心意,我實在是佩服。可惜了,要是你們能早些相遇,宸妃尚未被那昏君強搶,你們必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聽到這些,趙傳芳更是郁憤難耐,他給自己倒了杯酒,狠狠便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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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皆唱‘思凡記’,今朝仍舊傷別離。”趙春芳仿佛有感而發,脫口便吟出詩句。

豈料,趙傳芳續酒的手頓住。

思凡記是民間傳唱的一則戲文,講的是天帝之女與凡人相戀,卻被天帝發現抓回天庭,随後假死逃回凡間與心愛的男子私守終生的故事。

這一刻,趙傳芳腦中湧現出大膽的計策:“如果,喬姑娘在去越郡之前突然發生意外,那該如何?”

——

“假死?”

喬楚難以置信,趙傳芳竟然會有如此膽大的提議?

“是。我想過了,如今萬全之策,便只有我們做一場假死局。如此一來,你既不用去越郡,母後那邊也不會再盯着你不放。”

昨夜多得趙春芳無意間的話,他才想出這個計策。趙傳芳信心十足:“我們可以放一場火,然後我再去亂葬崗那邊找一副與身形的女屍,絕對能夠以假亂真……”

喬楚聽着,卻忍不住打斷他:“可若是被發現呢?”

趙傳芳頓住。

“要真的找屍體來頂替我,萬一、萬一到時皇上皇後派人來驗屍,或許他們真的能發現死的不是我,那到時……”喬楚越想越心驚:“他們肯定會追查到底,會連累您的!”

趙傳芳心中一暖,卻是微微笑道:“喬姑娘你這是在為我擔心嗎?”

喬楚連忙道:“太子殿下幫了我這麽多,我豈可要你再為我冒險?不行,這個辦法不行。”

“如何不行?”見心上人因為擔憂自己而不顧自己,趙傳芳更加熱切說道:“就算他們發現了,到時你也已經離開皇宮。而且,我是太子,父皇母後自幼疼愛我,不會拿我怎麽樣的。”

“不行的。”喬楚搖着頭。

趙德就算了,可是皇後,才見過一面就要殺她的人,真的那麽好說話嗎?

喬楚定了定神,堅決不願:“太子殿下,我很感謝您一直以來的幫助。但是這幾日我也想清楚了,裕慶帝以納我進宮為由興建大宸宮,本就惹得塗炭生靈,我、我難辭其咎。”

她凄然一笑:“我雖不是飽讀詩書,卻也看過戲臺上唱的,以前像我這樣的情況,是要殉葬的,沒錯吧?”

趙傳芳頓時語噎。

喬楚說的沒錯,歷觀各朝各代,舊朝妃嫔大多是被賜死,以防她們心懷怨恨,埋下禍根。可趙德為顯仁德,只是變相将這些人軟禁,直至老死。

“如今皇上免我們一死,就算要遠去越郡,我也認了。”喬楚朝他拜了拜,“太子殿下,您我萍水相逢,我謝您這段時間來多次救命之恩。只是這次,我不能再麻煩您了。”

趙傳芳如何肯答應,他急忙道:“不是麻煩,我是自願的,我對你——”

“我知道。”喬楚打斷他,素淨的容顏難掩感激:“可是正因為如此,我更加不能答應。”

“太子殿下,您乃人中龍鳳,又有赤子之心,理應得到同樣真摯的回應。我……”喬楚眼神黯了黯,“請恕我無法回報您的心意。”

滿腔情意被拒絕,趙傳芳霎時腦中一片空白。他很想說些什麽,可到頭來,脫口而出的,卻是:“為什麽?”

喬楚咬着唇,垂下雙眸。

“是因為身份嗎?還是你早已心能所屬?”趙傳芳苦澀地問道。

哪知,喬楚搖了搖頭,無比惆悵說道:“不是的。自從皇、裕慶皇帝以我爹要脅我,答應進宮後,我也當餘生無望,能活一日是一日。後來你們破城,又發生了那麽多事。”

“太子殿下,我、我不想騙你。現在我确實尊敬您、感謝您 ,可也僅僅如此,沒有其他的了。而且我也沒有辦法保證日後能否回應您份心意,所以——”

她往後退了幾步,鄭重其事地作揖回絕:“我萬萬不能讓你再為涉險。”

趙傳芳還要再勸,喬楚搶先道:“我雖是女子,可卻也有自己的尊嚴,還請殿下莫要強迫我。”

“你……”

話說到這份上,趙傳芳心中又是郁悶,可卻也生不起半分氣來。

甚至,他對于喬楚的喜愛之情又添了幾分。

除了美麗,她還很正直、善良。正如他從來不想騙她一樣,她也沒有為了前程而騙他。

喬楚這樣坦城直言,勝過暧昧不清或者虛假的回應。

趙傳芳怔怔看着這張倔犟的面孔,只能泛起苦澀的笑。

他沒辦法強迫喬楚。

這時,他們身後卻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倘若,我有辦法保大哥無事呢?”

喬楚一驚,就見趙春芳從拐角處緩緩走來。

他今日大概是剛面完聖駕,身上穿着的是明黃朝服。不同于上次的俊雅,眼前的慎王當真是貴氣逼人,不怒自威。

趙傳芳見他來,卻也沒說什麽。倒是趙春芳主動開口解釋:“我就知今天大哥一定會過來同心殿,所以便跟了過來。”

他只是瞥了一眼喬楚,仿佛她是個無關局外人,仍是對着趙傳芳道:“大哥,你當真要用假死之計?”

“當然,”趙傳芳看向喬楚:“越郡千裏之遙,大行宮更是進了就出不來。喬姑娘如此年輕,我又豈可讓她這一輩子就呆在那裏?”

喬楚正要闡明自己的主意,趙春芳漆黑的瞳斜斜瞥來,“宸妃娘娘不必擔心。縱火假死一事,我也會幫助你們。甚至這段時間,你可以住在我慎王府。屆時事發,父皇母後怪罪下來,我必定是主謀,大哥頂多是從犯。父皇母後必定不忍同時責備我們兄弟。”

“二弟!”

“慎王殿下……”

趙傳芳看向自己弟弟的目光無比感激,“這本就是我的事,又豈可讓你牽涉進來?”

趙春芳嘆了口氣,“誰叫你是我大哥呢?更何況,如今你是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倘若日後真的東窗事發,我一個小小的王爺,免不了就是罰些俸祿,日子過得節省些。”

“你一個太子,又豈能留下把柄日後讓人攻讦?”

“春芳……”趙傳芳按上他雙肩,嚅嚅着,竟不知該說些什麽表達謝意。

趙春芳反手覆上自己兄長的手,帶着幾分無奈笑道:“從小到大,大哥要做的事,我這做弟弟的,肯定是支持的。”

“別的不說,此次是大哥欠了你的。”

“咱們兄弟間,說這些做什麽……”

轉眼間,這對兄弟達成共識。而作為當事人,喬楚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就算慎王殿下願意幫忙,可是我又豈可害慎王——”

“宸妃娘娘,”跟她說話時,趙春芳的聲音明顯淡了下來,“據查,你爹喬百陽很可能在當日我帶兵攻入皇城之前,便已從白虎門離開。”

喬楚驟然怔住。

“你若是去了越郡大行宮,此生,怕是與你爹不複相見。”

趙春芳眼底仿佛已然看穿她。

“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去嗎?”

……

她住進了慎王府。

喬楚環顧四周清雅的布置,心頭卻像壓着塊巨石。

趙氏兄弟動作很快,昨日她恍惚間因為趙春芳的話,便答應了下來。

到了晚上,同心殿燃起熊熊大火,她也坐上趙春芳出宮的馬車,住進了慎王府。

想起那個清冷的慎王,喬楚心中百味雜陳。

趙春芳……

昨夜同車,他并未多對她多看一眼,如今住在他的府上,他只是安排了一名婢女來服侍她。

這樣的冷漠。也是,他是為了趙傳芳才插手此事,大概……他心中還是厭惡自己的吧。

可相比趙傳芳對她的情意,喬楚清楚自己對于這位太子只有感激。他越是對她好,她便越感到壓力。反倒趙春芳的态度,還能叫她輕松些。

就算他是為了兄弟情幫她,可到底也是冒着極大的風險。想到這,她忽然又對趙春芳心生敬佩之情。

能為了兄弟做到如此份上,實乃重情重義的君子!

喬楚開始覺得趙傳芳的話沒錯,趙春芳是個好人。

驀然間,她不知怎地卻想起,那夜他在同心殿庭中将她緊緊抱住。她還聽到那沉穩有力的心跳……

喬楚捂住雙頰,只覺滾燙無比。

作者有話說:

女鵝太善良了,不知人間險惡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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