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醉酒夜
喬楚心裏咯噔一跳,喉頭甚至滾了滾。
下一刻,床上那人又喊了聲:“水,給本王倒水。”
這屋外頭也沒有其他人,喬楚唯有從桌上拿起杯子倒水,結果發現茶壺裏的水竟然是溫的。
她也沒多想,連忙将水送至床邊。大概趙春芳醉得不是很厲害,還能接過杯子,自己将水飲盡。
往日總是透出淡漠的眼,今夜被淺淺的茫然籠罩着,他将杯子塞進喬楚手裏,又栽進枕頭內,好看的眉皺得緊緊。
喬楚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頭,”趙春芳閉着眼,手握成拳敲了敲頭部,“本王頭好疼。”
喬楚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趙春芳還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帶着幾分孩子氣,好像……有點可愛。
不過,那只手又輕捶着頭,趙春芳甚至蹭了蹭枕頭,要蹭掉這麽惱人的頭疼。
要不替他叫大夫吧?
可是她上哪找的大夫?
喬楚又再到門邊看了看。
沒人。
總不能看着他這樣不管,喬楚想要伸手替他揉一揉。但是手伸半空,又縮了回來。
他……不喜歡自己,如果自己碰了他,他會生氣吧?
喬楚暗暗嘆了口氣,無意間目光卻瞥見旁邊書案上放置的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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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形的盒子。那是之前她交到趙傳芳手上的,這盒子裝的是那支“九霄”!
忍不住上前打開盒子,果然,那支絕世珍品靜靜躺在裏頭。
是了,趙傳芳告訴她,在同心殿時,這支“九霄”是趙春芳新送的,為的也是他的大哥趙傳芳。
床那邊又傳來低低的□□。喬楚回過神,索性拿起簫,坐在床邊椅子上。
雙手持簫,她雙目注視着這張熏熏然的容顏,緩緩吹奏。
悠揚舒暢的音調從這支名簫中流洩出來,低吟婉轉,像是夜間的風,輕拂着,能撫去所有的煩悶與憂愁。
床上,趙春芳仍是合着眼,可是動作卻漸漸慢下來,直至手一點點的,無力垂落在枕頭上。
喬楚眼中染上悅色,蕭聲卻沒有停。
順着風,簫聲在這尋常的夏夜回蕩在庭院。庭前花草在風中顫了顫,仿佛也醉在其中。
剛急忙忙解完手,想回來伺候主子的王管家,在屋外卻被桃紅拉住手。
她指了指屋內,王管家才恍然大悟。兩人交換了個彼此都懂的眼神,索性坐在庭前,靜靜聆聽這美妙的蕭音。
……
翌日,趙春芳醒來時,看着熟悉的床帳失神片刻,記憶才開始回籠。
昨夜母後壽辰,趙德特地在禦花園擺宴慶賀。既是家宴,他不免也得跟着多喝了些。但是昨夜的酒後勁太大,他回王府後頭疼不已,不過卻聽到令人感覺舒服無比的簫聲……
在王府,會吹簫的只有一人。
他視線落到枕頭旁,手從被子上拾起一根烏黑細軟的長發。
眸色驟然變得深沉。
……
“所以,我說您可真是白白浪費了這麽好的機會!”桃紅彎腰鋪床褥,仍是忍不住念叨。
喬楚已經聽了一天,卻依舊尴尬:“我跟殿下真的不是……”
桃紅哪裏相信?喜歡趙春芳的小姐是多不勝數,可主子何時對她們多看一眼?
如今這位喬姑娘可是住在府裏,還是以貴客的身份住下的,這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只可惜,昨夜慎王酒醉,喬姑娘進了他房內,她與王管家守在庭前,最後卻是聽了大半宿的簫聲。
“喬姑娘,喜歡殿下的小姐可多着呢!就司徒丞相府的千金,還說此生非殿下不嫁。您可要抓緊機會吶!”
喬楚哭笑不得。
不過,趙春芳文能治國、武可安邦,又長得那麽俊俏,那些小姐們傾慕他也是正常的。
不過丞相府的千金……那可真是門當戶對,珠聯璧合。大概也只有那樣的女子,才配得上趙春芳。
喬楚垂下眸,不知為何,心底有些苦澀。
她搖了搖頭,丢掉莫名其妙的傷感。如今她寄人籬下,幸得趙家兄弟相助。等下一次趙傳芳來了,她要當面跟他說清楚。
她欠趙家的,總歸要有個說法。
只是喬楚沒想到,她沒能等到趙傳芳的到來。
皇後壽誕才過幾日,這天早朝後,趙春芳才出了金銮殿,趙傳芳的貼身宮人便請他到東宮。
剛進東宮,趙傳芳眉頭深鎖,見他來,趕忙拉着他的手,“二弟,事情不妙了。我聽說父皇讓刑部的人給同心殿那具屍首驗屍。”
趙春芳笑道:“這有何可擔心的?我不是說了,那具屍首完全是按着宸妃娘娘來找的,無論是從年紀、身型完全相似,更何況那場火燒得那麽大,屍首燒得面目全非,刑部就算驗,也是驗不出什麽。”
他辦事向來穩妥,可趙傳芳仍是感覺不安,“但我派去打聽的人回來說,這回驗屍的可是那位天下第一驗屍官孫表。”
傳言,在這位孫大人手上,就算是白骨也能說話。
趙春芳斂眼,不經意道:“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前朝妃嫔,父皇他竟如此大費周章,倒是叫人意外。”
他搖頭表示不解:“之前去越郡前,李氏宮中也有些嫔妃不願離開神都自缢而亡,父皇只叫人草草葬了了事。可這宸妃……還要動用孫表親自去驗,難不成父皇是不舍得她?”
說罷,他瞧見趙傳芳神色大變,當即又道:“是我失言了。說不定,父皇此舉也只是想确認下宸妃的‘死因’,畢竟,宸妃娘娘她……聲名在外,查清楚了,也好過外頭那些人暗地裏風言風語。”
趙傳芳卻沉默不語。他回想起在禦書房內,只要他一提起喬楚,趙德便對他多加呵斥。還有,攻入皇城翌日,趙德看見喬楚時那般溫和親善的姿态……
或許,他的父皇也——
趙傳芳握緊拳頭,對自己的二弟道:“最近,父皇那邊肯定會派人盯着我。我不便到你府上去了,喬姑娘還需要你多加照看。”
“這個自然。只是……”趙春芳看着他,意味不明問:“倘若孫表真的驗出什麽來,大哥,你又要作何打算?”
若是真驗出喬楚未死,他的父皇又存着那樣心思,就算交出喬楚,他此生也不可能與喬楚……
想起那張傾國之顏,趙傳芳眼底閃現絕決,“那我就帶她走。”
* * * *
趙春芳回到府中,正是夕陽照着萬物,一日之中最為輕松惬意的時刻。往日他便是直入中堂,今天,他在門口沉吟片刻,卻是往左邊走去。
走下抄手游廊,他便聽見一些樂音,像是簫聲,又不像,曲調悠揚,像是倦鳥歸巢,令人心安。
王府裏誰有這樣的技藝,自然不言而喻。往前再走,便能看見一主一仆坐在庭前。
喬楚正在吹奏的,是一根竹子。
桃紅在旁邊聽得如癡如醉,見趙春芳來,趕忙行禮。連帶着,樂聲也停下,喬楚也起身拜見。
趙春芳擺了擺手,視線卻落在喬楚手裏那根竹子。
桃紅見狀,立刻就道:“王爺,喬姑娘好厲害呀。她讓奴婢尋了根竹子來,用火在上面燒了幾個洞,然後就能吹出好聽的曲子了。”
她自然不知,自己日夜服侍的是當今天下首當一指的洞簫大師。
喬楚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就是無聊打發時間的小玩意。”
趙春芳沒再說什麽,只是打發桃紅去沏茶,自己坐在石椅,平靜地問喬楚:“宸妃娘娘在此可還住得習慣?”
“習慣。”喬楚站在旁邊,點了點頭。
大概是瞧出她的緊張,趙春芳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雖然對方口口聲聲叫她一聲娘娘,但喬楚心中清楚,自己這所謂的“娘娘”,尚不如尋常女子。她聽話坐下後,直視前方石桌,等待着對方開口。
可惜,趙春芳也沉默不語。
搭在裙上的兩只手互相絞着,喬楚腦海裏浮現那晚趙春芳的酒态,忽而又想起那晚自己想要找他說的話。頓時,她暗暗吸了口氣,說道:“殿下,那晚……”
話才起了個頭,趙春芳擡眸看她。
喬楚緩了緩,又道:“其實我想跟您說,我想清楚了。”
“太子殿下對我恩重如山,惠王又因我變成那樣,我……只要太子殿下需要我的話,要做任何事情,我也義不容辭。”
義不容辭,出于道義,卻非情意。
趙春芳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低下頭,青絲被落日餘晖染成金色,可他仍記得,掉落在枕頭旁邊的那根秀發烏黑又細軟。
心中想着,他卻是站起身,直言:“宸妃娘娘深明大義,實乃我大哥之福。”
喬楚擡起頭,微微笑了。只是,笑裏卻泛着幾分苦澀。
趙春芳沒再說什麽就走了。喬楚能感覺到,他大概是滿意的。
若能讓所有人開心,又有何不可呢?反正她欠趙傳芳、趙春芳、趙繼芳這三兄弟的太多了,既然無力彌補趙繼芳,那起碼她若是回應了趙傳芳,連趙春芳也會高興。
皆大歡喜。
趙春芳走後,喬楚在庭前坐了好久好久,直至桃紅踩着愉悅的步伐走進來。
“姑娘您看,這是王爺讓人送過來的。”
趙春芳?
喬楚看着桃紅手裏那個熟悉的長木盒,心中怦怦跳着。她打開一看,果然,是“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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