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晉江獨家

太後一聲令下, 王管家桃紅等人霎時白了臉。唯獨喬楚面色不改,甚至她伸手格開擋在面前的桃紅,又往前數步。前方, 身穿華服的中年婦人站在數級臺階下, 居高臨下俯視着她。

“憑什麽?”喬楚平靜地反問這位高高在上的女人:“太後娘娘, 民女素無犯錯,請問,你憑什麽要處死我?”

太後冷哼道:“就憑你害得皇帝性命垂危, 你就該死!”

性命垂危?

喬楚目光微凝,隐隐又想起那晚男人蒼白無力的面孔, 難不成他真的……

“哀家不知你究竟使了什麽妖邪法子, 騙得皇帝為了割肉放血。”想起次子躺在床上面如菜色,太後怒不可遏, 嚴聲喝道:“你狐媚惑主, 光是這條罪,哀家就能将你千刀萬剮!”

說罷, 她左右橫了一眼, “來人呀,立即将她處死。”

圍在周圍的羽林軍将手按在刀上,蓄勢待發。旁邊慎王府的人惶惶不安, 王管家顫着聲想要上前為喬楚說情,可太後一記冷眼, 他頓時又被吓退。

這時, 喬楚偏又上前一步, 直言駁她:“太後娘娘, 你這樣分明就是強行加罪于民女!‘狐媚惑主’?你不妨問下, 民女何時惑主?你當真要以此罪來治民女, 請你拿出證據!”

她眼底燃起不屈的火焰,“你向來恨我,多次想置我于死地。今天你為刀俎,我為魚肉,你要殺我,我無話可說。但是太後,我告訴你,你可以殺我,但不可以定我的罪,處死我!”

這話一出,太後察覺到周圍衆人目光有異,頓時火冒三丈,“好你個禍國妖姬,哀家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在攻下皇城那日除掉你。”

今天無論如何,她都要修正這個錯誤!

“好,你說哀家不能定你的罪,那便不定了!一個小小的民女,哀家還殺不得嗎?”太後已不管不顧,當即下命令:“左右,殺了她!”

旁邊兩名羽林軍拔出刀,将之架在喬楚的脖子上,吓得旁邊桃紅放聲大哭,她撲到臺階之下,苦苦哀求太後:“太後娘娘,奴婢求您罔開一面,放血之事是皇上、皇上心甘情願的,而且姑娘如今還——”

“桃紅!”喬楚喝住她,凄美的容顏浮現着絕決:“她要殺便殺!太後,你恨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到底,你不就是因為你的丈夫、三個兒子都傾心于我,所以才惱羞成怒,硬要置我于死地嗎?”

脖子感受到刀鋒的冰涼,喬楚此刻反而豁出去,帶着酣暢淋漓的快意,控訴這個女人所有罪過:“當日在同心殿,你便暗中派了殺手,不僅殺了我的婢女鈴子,還要殺我。後來,你又指使司徒飛虹,想要騙我出宮,然後意圖謀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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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太後,堂堂大周的國母。可你所作所為,枉顧法紀,草菅人命,你配當這一國之母嗎?今天死在你手裏,我沒有辦法,可蒼天可證,日月昭昭,你今日所犯下的罪孽,來日一定會報應你們趙家身上!”

這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就連旁邊的羽林軍都面露遲色,握刀的手也緩緩減了力道。

太後臉色陣青陣白,竟被激得後退數步,連忙扶住旁邊宮婢的手。那婢女綠兒也被番話震住了,一時間,竟也勸着主子:“太後,她、她……不如等皇上醒過來再說。這萬一要讓皇上知道——”

被心腹這麽勸谏,此時,太後心裏略有動搖,喬楚所說的每句話,都如同利箭般穿透她。可對上那雙如火般耀目的眸,她頓時又慌了起來。

喬楚的存在,就是證明着她所說的一切。趙德臨終前,還掙紮着要讓麗妃陪葬的畫面又在腦海中浮現。這剎那,太後的心又硬了起來。

三十載夫妻,可臨了末了,她的丈夫想要的,竟然是這個不過數面之緣的女人!還有她的三個兒子……

太後拂開綠兒,寒着臉道:“便是得在皇帝還沒醒來前就除掉這禍水!”

“什麽日月昭昭,哼,在這裏,哀家就是日,就是月,哀家所說的一切,就是天理!”她才不信什麽天理報應:“你們給哀家動手!”

就在喬楚合上眼,準備受死時,忽然間門口傳來一道久違的聲音。

“不行!你們不準動手!”

太後驟然轉過頭,就見趙繼芳氣喘籲籲的,扶住門框不斷喘着大氣,明顯是急匆匆趕來。

“惠王?你怎麽在這兒?”太後一臉錯愕。

可趙繼芳在人群裏捕捉到心心念念的身影,當下眉開眼笑,一古腦就繞過太後,連着幾級臺階直跳而去,奔至喬楚身邊,還推開旁邊的侍衛。

“喬姐姐!喬姐姐你果真沒死!”

喬楚一時間也怔住,“惠王……殿下?”

趙繼芳難掩興奮,甚至在衆目睽睽之下捉住她雙手,巴不得将心裏的話全部說出:“太好了!喬姐姐,二哥哥還有母後,他們之前跟我說你掉進海裏死掉了,我可傷心死了。我哭了好久,還叫小路子他們看了好久的笑話!原來你沒死,真的太好了!”

故人重逢。這皇宮當中,若說真讓喬楚感到愧疚的,只有趙繼芳一人。

當年出逃,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她也沒時間與趙繼芳道別。後來又發生那麽多事,她沒想到,竟然還會有跟趙繼芳重逢的一刻。

反手握住趙繼芳的手,她聲音也難以控制,變得激動:“惠王殿下,對不起。這一年多來,發生了很多事情,遲些有機會我再跟你說清楚,總之,我沒死。”

說罷,她目光瞥向臺階上的太後,頓時又冷下聲:“不過,今日大概就是你我最後一面。死前能再見到您,我很高興。”

趙繼芳聽得一愣一愣的,很快便反應過來,張開手擋在喬楚面前,将她整個人護在身後:“母後,你想要對喬姐姐做什麽,我不準你傷害她!”

太後原本鐵了心要除掉喬楚,如今最疼愛的幺子竟還擋在她面前,她霎時白了臉,維持不了沉穩的假象,歇斯底裏吼道:“你瘋了不是!給母後讓開,這禍水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死!”

趙繼芳哪裏肯?他索性也吼回去:“你要殺死她,那不如先殺了我!反正,喬姐姐要死,我也不活了!”

“逆子!”太後當場不顧綠兒勸阻,自己走下臺階,來到趙繼芳面前,伸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了幺子:“一次兩次的,這女人究竟給你們喝了什麽迷湯,讓你們個個都要為她死?”

“惠王——”喬楚正想讓他別為自己出頭,可趙繼芳紅着眼,硬是不肯挪動半步。

他的臉被太後手中護甲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着實可怖。但太後見他仍是要護住喬楚,怒火攻心,從旁邊羽林軍手裏奪過刀,架在他脖子上,怒罵道:“逆子,你再不讓開,哀家連你一并處死!”

“不讓,我說過了,要死一起死!”

臉上留着血,趙繼芳目眶通紅,俨然下定決心要與喬楚同死。太後握着刀的手微微發抖,最後她将刀扔到地上,卻是喝令兩旁的羽林軍将他拉開。

那些将士得令,自然動手。趙繼芳死活不肯走,整個場面霎時亂成一團。

桃紅于人群中倉惶護着喬楚在身後,生怕他們不小心傷着她。一群大男人推搡擒拿,混亂中,趙繼芳忽然被推至一旁,狠狠撞上旁邊的假石。

“惠王殿下!”

喬楚大喊一聲,猛地沖至他身邊。只見趙繼芳額頭被撞破道口子,鮮血霎時像開了閘似的,不停地湧出來。

頃刻間,太後也愣住,很快她反應過來,快步上前推開喬楚,心疼地看向幺子:“真是逆子!”

綠兒趕忙讓王管家去宮裏傳人,幸而這王府還住着位許太醫,王管家又急忙讓人去把許太醫請來。

場面混亂之餘,太後餘光瞥見跌坐在地上的喬楚,霎時只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甚至,她顧不上已然受傷昏迷的幺子,直接指着旁邊一名羽林軍:“去,立刻将她的頭給哀家砍下來!”

那名羽林軍面露豫色,可始終難違懿旨,他還是提起刀,就要往喬楚頸處砍下。刀鋒即将落下之際,後方突然寒光一閃,羽林軍手裏的刀頓時被打落在地。而那道寒光,竟然也是一把刀。

衆人回過頭,頓時懼為大驚,紛紛跪下:“參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門口處,趙春芳被何正攙扶着,臉色依舊蒼白,才收回扔刀的手,連喘氣都有些吃力。

他環視這現場的慘狀,緩步走下臺階,卻是先走到喬楚面前,彎下身扶起她,目光溫柔似水。“你沒事吧?”

喬楚搖了搖頭,目光看向旁邊的趙繼芳。

這時,許太醫挎着藥箱匆匆趕至,立刻替已然昏迷不醒的惠王止血,處理傷口。

“母後,”趙春芳看向自己的母親:“這就是你想要的?”

太後面如菜色,卻不願認輸:“喬楚這個賤/人害得你重病,如今你三弟也因為她變成這樣?皇帝,若你心中還存有人倫公義,這個女人,你就該讓哀家處決了她。”

簡直不可理喻。

“若不是朕及時清醒,趕了過來,您是打算在兒子的府邸,瞞着兒子,處置了兒子這輩子唯一愛的女人,是嗎?”

這話一出,不僅太後凝住臉,就連喬楚的心也跟着顫了顫。

“哀家這是為天下除害!”

“夠了,朕早就下過旨還楚兒清白無罪之身。裕慶帝也好、先皇、大哥、三弟,還有朕,她從來就沒有誘惑過誰,也沒有禍害過誰!這天底下,所有的紛争戰亂,禍起之源都在于男人,不在于她!”

趙春芳說到激動之處,不禁按着胸腔猛咳了起來。不顧何正的勸攔,他執意要與太後說清楚:“今天朕可以告訴你們,她不是禍水,真正的禍水,是每個觊觎她的男人!包括我們趙家的男人!”

“夠了!”太後憤而直指他:“你是皇帝!你這樣置咱們大周、咱們趙家的臉面于何地?”

“就因為朕是皇帝,所以朕說的都是事實!母後,您不要一錯再錯了!”

太後被他氣得連連後退,最後竟是撞到臺階,渾渾噩噩跌坐在地上。保養得極為姣好的面容此刻滿布哀色,她的眼漸漸紅起來,不知不覺,聲音也帶上幾分哽咽:“哀家、哀家究竟是造了什麽孽……才會生出你們這一個個逆子……”

她向來極注意儀态姿容,此刻卻坐在地上,無力地捶着地面,她問蒼天,可誰也無法還她一個說法。甚至,就連早死的趙德,臨終前記挂的也還是喬楚。

喬楚。

隔着人群,她看向被趙春芳護在身後的女人,揚起凄涼的笑:“哀家究竟欠了你什麽?你這輩子是向來哀家讨債的對不對?”

說罷,她哈哈大笑出聲,只是這笑聲透着無奈與凄厲,實在教聽者心酸。

趙春芳見狀,眸中露出不忍,他拂了拂手,周圍羽林軍悉數退了出去。等到庭院內恢複往日平靜時,下一刻,所有人都驚叫出聲。

“皇上!”

往前走了數步,趙春芳直挺挺跪在了太後面前。

"娘。"

他這一聲,叫得太後登時怔然,直勾勾看着他,眼中漸漸騰起水霧。

趙春芳微微勾起唇,臉上滿是期盼。此刻的他,卸下皇帝的架子,一如當年在河東趙府般,語帶懇切地道:“兒子知道,我不是您心中最好的兒子。”

太後雙唇顫了顫,像是要說話,卻無話可說。

“可是,到底我也是您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楚兒是我這生最愛的女人,我以一個兒子的身份請求您,您不要為難她。常言道,愛烏及屋,您要處死她,兒子也會痛不欲生。難道,處死楚兒,比起兒子痛苦一生,在您心中更加重要嗎?”

這字字句句,聽到太後瞳孔微縮,渾身更是打了個激靈,怔怔看着次子。

趙春芳自小內斂,他們母子間鮮有敞開心扉的時刻。如今,他以如此的姿态求着自己。太後堅固的心防無疑被徹底擊碎,她顫着聲,慢慢向前傾,伸手撫次子蒼白的臉,無比心疼說道:“兒子,你是娘的孩子。你說得沒錯,當年娘也是十月懷胎,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的你,娘怎麽舍得你難受?可是,這天底下女子那麽多,你何苦就要她一個?”

“弱水三千,兒子只取一瓢。此生,除了她,我誰也不要。”

趙春芳語帶哽咽,太後含淚搖着頭,只念着:“傻孩子,你們……你們都是傻孩子……”

他覆上母親的手,知道對方已是心軟,“楚兒已經懷了我的骨肉,她肚子裏有了您的孫子,您就算再狠下心,難不成連孫子也不要了嗎?”

孫子……

太後茫然望向喬楚,目光落在她腹部位置,喃喃道:“她……有了你的孩子?”

“是,”提起這個孩子,趙春芳嘴角泛起笑,“已經快五個月了。”

五個月?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她驟然間難以接受,喬楚竟然懷了自己兒子的孩子。

趙春芳扶着她起身,溫言說道:“再過五個月,您的孫兒就要出世了。”

對上喬楚戒備的眼,太後喉頭緊了緊,一時間,那些要打要殺的話已經沒辦法說出口了。但是,她也難以面對這個她打從心底不願接受的女人。

目光在趙春芳與喬楚之間逡巡,最後,她拂了拂袖,只道:“哀家……哀家管不了你們了。你是皇帝,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她說這話時,已然褪去了戾氣。趙春芳知道,他的母親這是表示妥協,願意讓步了。

“謝謝您,母後。”

太後忍不住看了喬楚的肚子,随後讓綠兒帶上趙繼芳,擺駕回了皇宮。

一群人浩浩蕩蕩離開,慎王府裏諸人總算松了口氣。趙春芳轉過身走到喬楚面前,語帶歉意:“對不起,吓到你了。朕剛醒知道她來王府,立即趕過來,咳——”

突然間,他猛地咳起來,旁邊何公公趕忙替他順背:“皇上,李太醫說了,您的龍體還需靜養,不可輕易下床走動。”

他又向喬楚說:“皇上才醒,聽到太後來慎王府,怕您有個萬一,立刻便趕了過來。他怕馬車太慢,還是騎馬狂奔而至。李太醫說了,皇上的龍體還虛得很,哪兒經受得住這樣的折騰?”

“行了,莫要再說。”趙春芳按住何正,免得又讓喬楚覺得他是故意博取同情。

喬楚看得眉頭輕蹙,正欲開口,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意思讪讪停住。

男人勉強止住咳,撐起笑,不願在她面前洩露半分的脆弱:“無妨,朕還不至于放點血就連床都不下了。”

他凝視喬楚,“好好休息。母後她應該不會再來打擾你了,有什麽想要的,盡管跟桃紅還有王管家說,他們會安排好的。”

喬楚咬住下唇,秋眸盈盈含着水光,似有千言萬語。

但趙春芳俨然已經有了經驗,不等她趕人,自己十分自覺地道別:“朕知道,今天的事皆是朕之過。朕現在就走,你不用生氣。”

說罷,他怕再停留半刻,又會惹得喬楚生厭,轉身就要走,可整個人才邁出兩步,忽而間竟是身形不穩,何公公趕忙上扶住他,往常高大的身子呈傾頹之狀倒了下來。

“皇上!”

剎那間,喬楚的心一緊,失聲便喊了出來:“趙春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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