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晉江獨家

今日大概是許太醫最為忙碌的一天。先是被急叫來給惠王止血、處理傷口, 緊接着又輪到皇帝倒下了。

等到他開完方子,踏出門時,外頭早已漫天彩霞。

外頭還站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

許太醫緩步上前, 見對方欲言又止, 索性主動開口:“姑娘, 皇上這病乃是失血過多與積勞成疾所致。”

喬楚絞緊身上狐裘,臉上難掩憂色:“那嚴重嗎?”

她記憶中的趙春芳,明明健壯如同怪物般, 上回在江北,他的腿受了那重的傷, 也不過休息一兩日就能痊愈。

“這個……”許太醫嘆了口氣:“不好說呀。”

“什麽意思?”

“皇上長年行軍打仗, 又正值盛年,本來這身子骨是要比常人強壯。可老臣聽說他在江北受了重傷, 這回來後也沒有多加調養, 又放了那麽多日的血,就算是鐵人也會熬不住的。”

“說嚴重吧, 若接下來皇上好好靜養, 想來很快便能恢複如初。可若他還……”

許太醫頓了頓,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那後續就很難說了。”

聽完些話, 喬楚心中百感雜陳。她低頭俯視腳尖,腦海不怎的, 又想起方才男人那一跪。

那麽驕傲的趙春芳……竟然就在衆目睽睽之下跪了……

這時, 房中又走出一個人來, 是何公公。

許久未見, 何公公趕忙上前向喬楚行禮, 後者推托道:“如今我只是個庶人, 公公不必多禮。”

得知喬楚身懷龍裔,何公公哪敢怠慢?精明如他,立刻便比個了“請”的手勢:“姑娘,眼下皇上還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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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醒了,她必定不會進去。

喬楚深深看了何公公一眼,暗忖難怪人家能連着服侍兩代帝王。

當年,趙春芳登基為帝後,這慎王府中有許多人不願進宮,也就留了下來,以至于這王府與這前并無二樣,就連原先主人住的房間,也是日日打掃,亦如新。

喬楚此刻站的,便是當初趙春芳的寝室,只是如今這人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俊美的面容呈現肉眼可見的蒼白與消瘦,她站在床前,已經許久未曾認真打量過這個男人了。

饒是江北遭遇生死關頭,趙春芳好像從來都強悍到,不會讓人窺見一絲的脆弱。然而,現在他卻病重如此……

“自從江北回來,皇上白日勤于政務,忙得連用膳的時間都讓老臣替他讀奏折。每每至夜晚,又趕着來王府這邊。太醫院那邊也勸過他,江北受的傷還未完全痊愈,必定能過于操勞。可是皇上總是不聽。”

寥寥數語,喬楚能想像出,趙春芳每日是如何在皇宮與王府中疲于奔波。

何必呢?

她在心中暗暗問道。可男人并不會回答,就算他真的聽見,會說什麽,她再清楚不過。

“這是朕心甘情願的。”

傻瓜!

喬楚暗罵一句,忽而,肚子裏傳來一陣異動。

她怔然撫上已經隆起的腹部,掌心底下有輕輕的起伏——

這孩子……在動?

懷胎将近五個月,這是第一次感受到胎動。

喬楚心中又驚又喜,擡眸便看向床上的男人。爾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竟想着要與趙春芳分享這份獨有的喜悅。

還是,這孩兒是在心疼他的爹爹呢?

……

趙春芳醒來後,也沒多作停留,只是與喬楚道別後便趕回皇宮。

誠如他所說,此後太後再也沒來。而趙繼芳,自被打破頭後便一直昏迷不醒。喬楚心中擔憂,可太醫院裏有的是全國醫術最精湛的大夫,若是他們都治不好,那趙繼芳就更加沒有蘇醒的希望了。

如今,太後一心撲在小兒子身上,而趙春芳依舊是皇宮王府兩頭跑。白駒過隙,轉眼間,神都被大雪覆蓋,銀裝素裹,長街上聚滿了采辦年貨的市民。

又是一年除夕。

慎王府裏早早就置辦了過年的物件,門上、窗上都貼着福字,還是王府裏的奴仆一起用紅紙剪的。這些天閑來無事,喬楚每日便是吹簫賞雪,也陪着桃紅她們一齊剪窗花,貼桃符。

等入了夜,屋內早早就擺滿一桌,燒鹿肉、托湯鴨子、肥雞肉蘑、羊肉片、脍三鮮、四喜丸子、小籠燒麥、燕窩紅棗粥……

入目琳琅的菜品,看得喬楚父女驚愕,忙拉過桃紅:“這……這太鋪張了,怎的吃得完?”

桃紅扶着她坐下,笑道:“姑娘,今天這些,可是皇上特地叫人從宮裏送過來的,說跟今晚宮裏夜宴上的菜式一樣,讓禦廚們做了兩份,一份便送到這兒來。”

除夕夜宴,這是延續了數百年的皇室規矩。大周立國後,趙家依舊承襲了這個習慣,在宮裏宴請群臣。這樣的場合,身為天子,趙春芳自然不能缺席。

可沒想到,他竟然還做到這份上……

東西既然送來,自然沒有浪費的道理。喬楚索性讓桃紅、王管家等人也一起上了桌,衆人吃了頓溫馨的年夜飯。

期間,她因着那道燒鹿肉噴香可口,忍不住又吃多幾口,卻被桃紅攔住:“禦膳房送東西來時說了,皇上特地叮囑,這道燒鹿肉熱氣,您現在不宜吃太多,最好是配着湯一起喝。”

那湯是經過精心搭配的老雞炖竹笙,最為清熱降火。

這下,連喬百陽也感慨:“皇上真是思慮周全!”

喉嚨滑過溫熱可口的湯,瞬間便暖和了整個胃,喬楚低頭喝湯,只覺得全身連着心都是暖的。

團圓飯吃完,桃紅又和其他幾個小厮拿出炮仗,在庭前一點,噼裏啪啦的,倒真的把王府炸得喜氣連連。

喬楚與喬百陽就在邊上看着,她已許久未曾玩過此物,正是躍躍欲試,偏生喬百陽擔心她被吓到,硬是攔着只讓她在邊上看着。

等到幾串炮仗炸完,滿院子的煙火味還未散,桃紅她們又搬來一堆能拿在手裏的煙火。那支細棒只要點燃,前頭便燃起璀璨的火光,煞是好看。

這回,喬楚玩心大起,無論如何都要從桃紅手裏搶過一根,衆人拗她不過,唯有小心翼翼看着,一同玩起來。

這慎王府的後院中,頓時滿是歡聲笑語。直到箱中的煙火越來越少,剩最後一根時,桃紅将它給了喬楚:“姑娘,快過年啦,許個願吧!”

喬楚眨了眨眼:“許什麽願?”

桃紅笑道:“那肯定是您來年誕下小皇子,與皇上恩恩愛愛到白頭啊!”

聞言,喬楚目光微凝,滿腔熱烈的喜悅像煙火綻放至高空,忽而炸開,又變得落寞。

生下孩子,與趙春芳恩愛到白頭?這樣的情景,像是很近,又像隔着千山萬水。如今,趙春芳已沒有再逼過她,反而處處念着她,躲着她。

兩人倒像是因為這孩子,都退了退,退到彼此能夠妥協的地步。

只是,這孩子出世後呢?

喬楚不禁摸上已經高高隆起的腹部,瞬間感到茫然。腹中孩子已經有六個多月,餘下的,只有三個多月的時間。

這孩子生下後,趙春芳肯讓她走嗎?若是不肯,那她……

不等她細想,旁邊傳來婢女小厮們的驚呼。

“參見皇上。”

喬楚擡起頭,便見一抹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庭院前。他身上披着黑狐大氅,俊美的面容稍稍透出薄紅。與她相望,先是露出笑,随後一走動,那大氅還抖落下些許雪花。

方才下了陣小雪,約莫他就是在那會出的門。

趙春芳走至她面前,漆黑的瞳倒映出她的模樣,一開口,濃烈的酒意迎面而來。

“今夜禦膳房送過來的食物合你胃口嗎?”

喬楚點了點頭,淡淡應了聲:“嗯。”因着酒氣熏人,她不禁皺了皺鼻子。

男人這才意識到自己酒氣過重,立刻退後一步,解釋:“朕今夜宴請群臣,太多人敬酒,所以喝多了。”

他說完,又盯着喬楚,或許是沾了酒,那目光比往日愈發濃稠,竟教喬楚不禁移開眼,雙頰也跟着浮現淡淡的粉色。

趙春芳喉頭滾了滾,酒壯人膽,他不禁上前一步,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問道:“今夜是除夕,陪朕……說說話可以麽?”

這些日子,他總是匆匆來了,偶爾見上她與孩子一面,被她冷面相對,又心生懼意,不敢多作逗留。

是的,說出去誰也不信,堂堂天子,唯獨怕起這麽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她身懷六甲,前陣子因着孕吐命懸一線,好不容易穩着胎,他是再也不敢惹她不快,免得橫生意外。

今夜是個例外。

喬楚別過臉,卻躲開他的視線。霎時,猶如迎面一陣寒風,吹得他腦子瞬間醒了。

當真又是妄想。

趙春芳在心底唾棄啐了聲,臉上端起笑,也不說破,只道:“天晚,還是早些歇着,朕……朕先回去了。”

怕走晚了又要惹人嫌,他剛轉身,可袖子忽地被扯住。

剎那間,仿佛漫天冰霜中綻放第一朵紅梅,叫人心動。

“這……就剩一根了,一起嗎?”那聲音低低的,含着幾分羞怯。

趙春芳當即回過頭,就見蔥指握着一根尚未燃放的煙火。

此時,縱是下令燃盡全天下的煙火,天子也心甘情願。

已将燃到盡頭的短香湊到煙火棒上,短兵相接,“嗞嗞”冒出火氣,随即綻放出漂亮的鐵花。

這鐵花映襯着喬楚嬌俏明豔的面孔,男人的目光緊緊被吸引着,嘴角微微揚起。

只見她合上眼,什麽也不說,直到手裏的煙火燃盡,只餘縷縷銷煙,才擡起眸。

“方才,我許了個願。”她忽然說道。

趙春芳目光微頓,等着她把話說完。

“我希望腹中這孩兒能平安出世,最好,能是個女孩兒。”

他眼前一亮,“若是個像你一樣美麗善良的姑娘,那也好。”

喬楚低頭,微微彎起嘴角,撫着自己的肚子,卻問:“趙春芳,她要是個女孩兒,便不是皇子了,你還執意要強留住她嗎?”

趙春芳同樣彎起的嘴角僵住。

他明白了,她還是想走,而且還想帶着孩子走……

究竟要朕怎麽做,你才肯真正願意留下來?

幾欲控制不住要吶喊出來,可璀璨的煙火剛落幕,這一刻,難道喬楚肯心平氣和與他說話。他……怎麽舍得打破這彌足珍貴的平靜?

“這件事,等你把孩子生下來,咱們、咱們再好好談,行嗎?”連他自己也沒察覺,說這話時,臉上的期盼與希冀讓人唏噓。

喬楚的眸久久凝視他,終于,也是點了點頭。

此刻,煙火也燃完了,趙春芳卻道:“今晚光顧着喝酒,朕沒怎麽吃東西,你陪朕一起用夜宵,嗯?”

目光帶着乞求。正是除夕佳節,喬楚心一軟,也不忍拒絕他。

趙春芳露出笑,扶着她一同回了屋。

屋外桃紅掩嘴偷笑,倒是喬百陽看着這一幕,臉色變得複雜。

天子在王府用夜宵,廚房不敢怠慢,立刻送上羊肉面、湯圓、年糕、燒賣。天寒地凍,熱騰騰的面食進了胃,無疑是最好的犒賞。

喬楚起先是推托,最後拗不過男人不斷夾菜,最後也跟着吃起來。到了最後,她與趙春芳竟不分上下。

饒是趙春芳,也忍不住驚訝。喬楚的食量他知道,也就比鳥兒多不了多少,如今……他打量她纖瘦的四肢,看來,吃進去的東西全進了她肚子裏那個小家夥。

“倒是個貪吃的。”

他盯着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突然心生好奇:“朕可以摸一下嗎?”

喬楚面色微凝,随後卻應了聲“好”。

手緩緩地按上那光滑的錦鍛,屋內燒着地龍,喬楚脫下狐裘,裏頭穿着不厚不薄的長裙,趙春芳初時只感覺手心底下,是圓挺飽滿的觸感。他不敢用力,生怕稍微不慎,便傷着裏頭的小家夥。

還是喬楚看不下去,直接按住他的手,貼在肚子上。

這時,趙春芳瞪大眼睛,素來沉穩的面孔呆若木雞。

“這、這是他在動嗎?”

掌心裏,隔着衣服,那皮肉像滾了個浪般,調皮至極。

喬楚看着他的蠢樣,不禁失笑,“嗯,從五個月開始便會了。”

趙春芳只覺得神奇,甚至他低下頭,湊到她的肚子邊,聲音輕柔像在哄似的:“再動一個,讓父皇看看。”

可惜,這回等了許久,再也沒動靜。

他略微失望地對喬楚說:“這将來一定是個野性子。”

不然,怎麽會不聽父皇的話呢?

“她是調皮了些,平日裏,有時我也同她說話,她沒有動靜。晚上倒是鬧得我時常半夜就醒。”

趙春芳頓時擡起頭,皺眉:“這怎麽成?”

喬楚無奈:“不成也沒辦法,她硬要挑着半夜鬧。”

聞言,趙春芳佯裝生氣,怒瞪着她肚子,“再折騰你娘,遲些出來後你就知道了,父皇定要重重打你。”

“行了,”喬楚失笑:“別吓着她,我可舍不得。”

她的手忽然被捉住,輕眸便撞進那雙柔情似水的眼中。趙春芳吻了吻她的手背,話裏透着心疼:“懷這孩子,讓你受苦了,對不起。”

這一刻,喬楚心田湧過暖流。自從懷孕住進王府,她不願與趙春芳多說話。周圍雖有爹爹、桃紅他們陪伴,說不上寂寞,可他倒底是她腹中孩子的爹。

唯有此時,她才真切感受到,這孩子與趙春芳是真正的骨肉血親。就連剛才,他的手剛摸上來,裏頭的小家夥就興奮地動了動。

她搖了搖頭:“辛苦是辛苦,但也很幸福。”

這是真心話。身為人母的喜悅,是沒有其他的幸福能夠代替的。無論她與趙春芳之間有過怎樣的愛恨情仇,可她真心愛着這孩子,真心期盼她的到來。

“有你、有她,朕也覺得幸福。”趙春芳把玩着她纖纖玉手,“還記得去年除夕湖心亭嗎?”

喬楚的記憶被帶至那晚,她換上小太監的衣服,在禦花園湖中與他共飲賞煙火。

“朕說過,此後年年都與你守歲。”

外頭,恰好更鼓聲響起,隐隐地聽見歡聲笑話。

新的一年來了。

趙春芳蹲在她身邊,仰起頭看她:“楚兒,給朕一個機會,讓朕以後年年都陪着你們母子守歲。”

去年,他是承諾。

如今,他是乞求。

隔着窗,王府周邊孩童漫聲笑語輕飄飄進了耳中。喬楚體內情緒洶湧,雙唇抖了抖,應一聲“好”,她說不出口。說一句“不”,她也不忍。

最後,她扶着桌子站起身,只道:“我乏了。”

趙春芳看着她依舊窈窕,動作卻有些笨拙的背影,滿面落寞。

但那股落寞,很快仍是被壓下去。他快步跟上,替她寬衣。

喬楚看似肉只長在肚子,可行動起來俨然遲緩得多。趙春芳扶着她躺下,又替她掖好被子,将屋內的燈籠吹滅,只留了床前一盞淺淺的燈。

昏黃的光線好像按住了時間流動,下面地龍燒得暖烘烘的,喬楚被松軟的棉被包裹着,一雙眼直勾勾盯着坐在床前的身影,對方顯然看懂她的眼神,只道:“等你睡了,朕就回去。”

外頭風聲呼呼作響,指不定又下雪了。喬楚又想起慎王府到皇宮,那路算不上近,起碼,也夠雪落滿那件黑色大氅了。

她猶豫片刻,才用着細微的聲音說道:“天冷,若是不趕,要不先在王府過一夜再回去罷。”

趙春芳眼中像是綻放出光,連言語都溢出喜悅來,“好,對,你說的沒錯,那麽冷,朕今晚不回去了。”

被子被拉高,喬楚怯生生遮住半邊臉,目光移向內側。

她願意讓他留在王府已是大幸,趙春芳不敢多想,滿心欣喜守在床前,只待她睡了便走。兩人誰也沒再出聲,唯有那盞燭火偶爾噼啪作響。

片刻過後,趙春芳酒意上頭,隐隐也有些困意,可他仔細瞧了瞧,卻發現被褥裏的人似乎還沒睡,再認真些聽,喬楚還發出細若蚊吶的□□。

“怎麽了?”他輕輕問道。

“腳……”喬楚眉頭皺得死緊:“我的腳好像抽筋了。”

酒意當即散了個無形,趙春芳行至床尾,掀開被褥,輕輕按着她的腿:“這兒?還是這兒?”

“往下、對,就這裏。”

強弱适中的力度舒緩了緊繃的肌肉,喬楚眉頭一點點舒展開來,發生舒服的喟嘆。

趙春芳從未想過,女子懷孕竟這般辛苦。先是吐得剩半條命,如今又是深夜抽筋,還有她說的,半夜腹中孩兒又要鬧騰。越想他越心疼,“明個兒,讓許太醫來看看,不然就開個方子。”

“哪有那麽嬌弱?還有,這藥多喝了,也不知對這孩子有無影響。”

她是第一次懷孕,總愛擔心。趙春芳也不敢再說什麽,說到底,他也第一次當爹。

手不斷按摩那纖瘦的腿,漸漸的,喬楚只覺得渾身舒爽,下意識地挪了下右腳,那處卻傳來叮鈴的聲音。

二人俱是一愣。

那銀環的鈴聲仿佛下了咒語般,頃刻惹人生起绮麗旖旎的畫面。趙春芳喉頭滾了滾,反射性看向喬楚,卻只見到緋紅的側臉。

正是外頭霜天凍地,裏頭又暖洋洋的,最容易生出淫思邪念。喬楚攏緊被子,極力抵抗來自身體內部的灼熱。自從腹中孩兒越來越大,她不僅胃口跟着大開,就連……夜深人靜時,也會情不自禁地想到趙春芳。

想到感恩寺那些無法言欲的夜晚。

“楚兒,你……”耳邊是他帶着濕熱的氣息,“很難受嗎?”

掌心底下的胴體輕顫着,像是發出渴求的呼喚,又像在極力挽留他。她沒有吱聲,趙春芳微眯起眼,下了決心般,手便撫了上去……

鄰近又有了燃着煙火,喬楚吐氣如蘭,身子猶如随着那煙火升至半空,“砰”一下,燃燒殆盡,在最高處綻放出最美的姿态,爾後又四散垂落下來。

正是意猶未盡,銷魂蝕骨。

顫巍巍睜開眼,她卻見趙春芳取過帕子擦手,臉上露出隐忍的表情。

“你……”她扯住他衣角,反問道:“不難受嗎?”

她跟他燕好過無數次,怎會不知,這男人的欲望深如無底溝壑,向來叫她難以招架。可現在,趙春芳替她掖好被子,莞爾:“難受也不鬧你,快睡吧,朕……朕先出去。”

“你要去哪?”

頭上覆着薄汗,趙春芳難受之餘又有些無奈:“朕去洗個冷水澡,乖,先睡。”

說罷,他像是一刻也忍不住,轉身就出了門。喬楚窩在被褥中,忽地心中極為不忍,他倒是把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但這麽冷的天洗冷水澡……

真的沒問題嗎?

她聞着被子裏殘存的,屬于趙春芳的氣息,整個人被這種溫暖緊緊包裹着,惬意至極。

……

過了年,喬楚的肚子越來越大。趙春芳每日都過來,更是時常将她“伺候”得極為爽利。轉眼開春,神都的雪化成了水,灌溉着農田,新的秧苗又拔出葉子,抽條似的長起來。

一切都按着潛在的規律在運轉,除了趙繼芳仍舊未曾蘇醒這件事之處,唯有喬楚不斷隆起的肚子見證了時光流逝。

到了初夏,離喬楚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趙春芳不敢怠慢,索性除了上朝,其餘時間都窩在慎王府。

這日,太陽罕見的毒辣,喬楚剛起床走動,便滿頭大汗,累得坐在抄手游廊裏,旁邊桃紅拼命給她搖起扇子。不一會兒,便有個太監匆匆來禀報,說趙春芳今日下朝時,瑤光殿那邊來報,說惠王病情有變,皇上便急急趕往那處。

喬楚聽着也是跟着心緊。說到底,趙繼芳是為了她才受傷的,這一兩次,都是因為她。當年李信壽宴的事,她是全然不知情。現在,她卻是坐不住了,忙捉住那太監問清情況。

可那太監搖了搖頭,只道:“只聽說太醫院人來得急,皇上走得極為匆忙,并未知惠王如何。”

聽這話,喬楚一顆心卻是懸到嗓子眼了。

難不成……趙繼芳要不行了?

這并非不可能,這些日子,她數次問過趙春芳,對方說趙繼芳的病情太醫院也束手無策,他傷着頭,一直昏迷不醒,又是藥石罔靈。有可能随時要醒,也有可能随時就這麽沒了。

喬楚越想越是心驚,猛地站起身,想要去見趙繼芳。她走得極為快,就連桃紅也攔不住她。就在走到慎王府門口時,忽然腹中疼痛異常,身後的桃紅趕忙追上來,緊張兮兮問道:“姑娘,你怎麽了?”

她怔然往下看,只覺腿邊有溫熱的液體流過。

竟是羊水破了。

* * * *

瑤光殿

“如何?太醫,你倒是說句話呀?”太後滿面焦急,只恨不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自己,并非幺子。

太醫先是皺眉,爾後又是舒展眉心,端起笑朝太後行禮:“恭喜太後、恭喜皇上,臣觀惠王之反應,似有蘇醒的征兆。想來,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趙春芳與太後一聽,頓時都松了口氣。

方才瑤光殿的小路子急急來報,說已經昏迷數月的趙繼芳突然口吐鮮血,吓得太後立即傳召太醫。

幸好,非但是虛驚一場,反而更是喜事一樁。

得知趙繼芳有蘇醒的可能,太後忙張羅着下人們準備好膳食,将瑤光殿重新打掃布置。趙春芳不禁勾起嘴角,只覺得近來喜事連連。

這時,何公公卻快步進來,神色慌張:“皇上!不好了!慎王府的人來報,說剛才姑娘羊水已破,人進了産房,穩婆說胎位不正,有難産之症!”

趙春芳恍了恍神,什麽也不管不顧,立刻叫人備馬出宮。

太後愣了一會,生出幾分遲疑,卻是問向旁邊的綠兒:“這、這好端端的,怎麽就難産了?”

綠兒搖頭:“太後,奴婢常聽聞女子胎位不正,極為兇險啊!”

“還用你說?當年,哀家生惠王時,他就是腳朝下,足足生了兩日一夜……”依稀憶起當年的險狀,太後莫名也緊張起來,正猶豫着要不要跟着去王府,那頭小路子又嚷了起來。

“王爺醒啦!”

太後回過神,快步走向床邊,就見面色蒼白的俊美青年已然顫巍巍睜開眼。

她喜極合手:“當真是上天保佑,我兒終于邁過這一劫!大幸!大幸吶!”

“快,王爺醒了,把藥端上來,還有桂花糖。”

床裏的青年揚起虛弱的笑,往日清澈的眸如今如同一汪泉水般,溫和而親切:“母後,不用桂花糖了,兒子又不是十歲孩童。”

太後目光微頓,爾後,她眼中漸漸蓄滿淚光:“繼芳……你、你真的醒過來了?”

他緩緩擡起手,覆上自己母親的手,溫言道:“是,母後,兒子這次是真的醒了。”

“不過,兒子想求您一件事。”

……

初夏的天,烈日烤得大地仿佛要冒煙。大周天子的心,卻比這酷熱的天還要難受。

匆匆趕到慎王府,産房裏哀聲連連。他剛想沖進去,卻被許太醫攔着,“皇上您是真龍之身,産房有血光,萬萬進不得。”

這樣的話自然攔不住他。可末了,人家又補上一句:“再者,您不懂生産之術,即便進了,也徒增穩婆的壓力。”

趙春芳這才忍着。

“啊——”

又一聲慘叫,趙春芳扯過許太醫的領子,惡狠狠問道:“她究竟怎麽樣了?”

“這婦人生子,胎兒本應是頭朝下,可這孩子卻是腳在下,如今穩婆正在為她推正胎位,這、這過程自然是辛苦——”

“朕不管,究竟有沒有危險?”

趙春芳這輩子上過無數次戰場,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膽顫心驚。

許太醫咽了咽口水,不敢欺君,又怕吓着皇帝,“這自古女子生産,哪個不是在鬼門關走一趟的……”

“楚兒……”趙春芳白了臉,立刻吼道:“你、你給想想辦法,若是必要時,朕寧可不要這孩子,你也得給朕保住她!”

去……去子留母?

許太醫被吓傻了。自古以來,他就沒聽過哪個皇帝選擇去子留母的。且不說這孩子是男是女,若是男子,不消說,指不定将來這大周的江山還是他的。即便是女孩,如今天子後宮無人,尚無子嗣,這小公主一旦出世,也是無比尊榮。

忽然間,裏頭又傳來一聲尖銳的慘叫。

這回趙春芳索性推開許太醫,沖進産房之內。他一進來,把裏頭的穩婆婢女都吓壞了。

“不用管朕,你們辦你們的事!”他低吼道,随即來到床前,看着滿頭大汗,臉上全無血色,只剩痛苦情狀的喬楚,心疼得厲害,卻仍是鼓勵她:“別怕,朕就在這兒!朕陪着你!”

要将全身撕裂般的痛讓喬楚已然分不清一切,她胡亂地抓住趙春芳的手,不斷發出□□,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拼命說道:“惠王醒了,他沒事了,你挺過去,遲些、遲些你們還能見面。”

“還有,那個姓許的女人,許琳琅、對,那個叫許琳琅的,她不是生了個兒子嗎?朕本來要賜他一死的,不過,為着你跟孩子,朕沒殺他。朕為你們積福,你們福氣夠,不會有事的。”

這時,穩婆也喊了聲:“夫人,再使勁!孩子的頭下來了!”

喬楚無力搖頭:“我、我快不行了。”

“不會不行的,”趙春芳慌亂之際,脫口就道:“你把孩子生下來,朕讓你走!以後天南地北,你想去哪兒都成!就算不為朕,為了孩子,為了你自己,你也要撐下去。”

“啊——”

那只手死死扣住他,連帶着那份痛一并傳遞過來,此時此刻,趙春芳才感到何謂真正的無能為力。

他沙啞着聲,目眶通紅喊道:“喬楚!你一定要撐下去!我愛你啊!你不能丢下我一個人!”

随着再一聲尖銳的嘶吼,剎那間,嬰兒的哭聲響起——

“生啦生啦!”

趙春芳的心像一把拉滿弓,霎時“砰”的,斷了。他上前摟着滿身大汗的女人,才後知後覺,自己也哭了。

“孩子,咱們的孩子出生了。”

喬楚虛虛攀上他,“給我看看!”

穩婆用明黃的襁褓布巾包着小小的嬰兒,送到他們面前:“恭喜皇上、恭喜夫人,是個足月的小公主,這長相可俊啰,将來一定跟夫人一樣是絕世大美人。”

襁褓中,小小的臉皺成一團,像只猴子似的,正在哇哇大哭。

喬楚滿目通紅,雖是身心俱疲,可仍是揚起嘴角,喃喃道:“趙春芳。”

“朕在。”

“如意……她的名字。”微仰起頭,她含着笑說道:“這孩子就叫如意吧。”

希望她來日事事如意,一世如意。

“好!”他忍不住在她眉心烙下吻:

“咱們的孩子,必定萬事如意。”

這對母女,将會是他趙春芳此生至寶。

……

“如意乖,別哭哦!”

酷暑的天,桃紅正叫人搬來冰塊,腳才踏進門,這屋內的聲場景把她吓壞了。

“我的姑娘!您快快把小公主放下!”

她快步走至床前,将喬楚懷裏的小人兒抱過來,說什麽也不讓對方操勞。

“都勸了您多少遍了,您這月子還沒坐完,哪能起床?哪能抱孩子?”

“我可沒有你們說的那麽虛弱。”

喬楚無奈反駁。

孩子滿月在即,這些天的休養還有各種食補,養得她渾身恢複力氣不說,還百無聊賴,非得逮着無人時抱娃哄孩。

“別的不說,待會皇上來,他肯定要念叨的。”

如今孩子出世,趙春芳只恨不得整個人住在慎王府不回去了。倒是太後那邊,送來珍貴的藥材,還有些新置的小孩衣服。

喬楚只讓人收下小孩的東西,其餘的一概退回。

桃紅話音剛落,趙春芳真的來了。他進門照例是先抱過娃娃。

“如意乖,今天有沒有鬧人?”

小小的孩子一天一個樣,現在微微長開,倒是圓潤白胖,像個小團子似的,圓溜溜的兩只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父皇。

趙春芳笑不攏嘴,抱着她來到床邊,又問了喬楚的情況。

見狀,桃紅識趣地退下,替他們将門掩好。

“今日如何?”

喬楚伸手撫過他懷中嬰兒的臉,微笑搖頭:“一切如常。”

“那就好。”

問答完畢,二人又恢複安靜。趙春芳不經意擡眸,凝視女人專注充滿母愛的面容。近來他倆之間,除了孩子之外,喬楚極少主動開口與他說話。

他緩了會,才尋了個話題:“朕有個事要告訴你,關于許琳琅的。”

聽到故人的名字,喬楚忙問道:“她如何了?”

那日,他曾說赦免許琳琅腹中那個孩子,權當是為她與如意積德。

“朕本來就答應過你,會放過她的。李家那個孩子,已經六個月大了。前陣子,許知弦那邊遞了信兒,說許琳琅的父親許彪得了重病。朕讓人把信給了許琳琅,她跟朕說,想回去侍疾。”

“然後呢?”

“朕答應她了。不過,李家那孩子她不得帶走。”

喬楚怔住,她自己也剛生完孩子,自然懂得母子分離是何等的錐心之痛!

不等她開口,趙春芳已然知道她要說什麽,“朕不可能讓她帶着那孩子走的。他是前朝李氏遺孤,如今這大周雖是風調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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