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蠱惑

有人在敲門。

葉悠悠打開?門。

胡希澈在門口笑的極為得意：“我有一些發現, 要不要聽聽啊？”

他吹了吹自己的劉海，臭屁的不行。

葉悠悠：……

她點了點頭，側身示意請進。

“請。”

胡希澈大喇喇坐在椅子上, 捧着茶喝着，神?秘兮兮道：“我去享用了大客棧最頂級的飯菜，我發現, 這裏的食材, 非常非常的新鮮, 不是簡單的廚房能做出來的。”

葉悠悠：“……诶？你怎麽有錢去吃好吃的？你花了多少壽元？”

他撓了撓頭：“不多, 也就是上百年。”

葉悠悠：……

“這是跟你學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還得快速了解大客棧, 才有可能找到蛛絲馬跡啊！”

葉悠悠直翻白眼。

她可沒教他胡亂花錢！

胡希澈說，他看?這麽多人生活在大客棧，賭場裏還有随時能提供的熱飲、新鮮的飯菜，便知道絕對有專門的人供應美食。這些美食, 每個價位都不菲。

他便說要吃最頂級的飯菜，大客棧的小二把他領到了小閣樓，單間上菜。

Advertisement

飯菜俱都是最頂尖的食材做的，食材新鮮，他向小二打聽，小二就說大客棧有大片的菜園。

然而他并?沒有看?到。

他圍着大客棧找了許久，只找到附近濃霧裏一條小徑, 他看?到小二走進去過?。

他跟着走進去，沒多久便繞回?來到原地。

葉悠悠看?了看?天?色，“距離天?完全黑下來還有時間,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兩個人悄無聲息地下了樓，并?沒有任何人關注他們。

大客棧裏的所有人, 包括小二，似乎冷漠到極致，只關注壽元，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圍繞着大客棧的濃霧極為稠密。

葉悠悠看?着遠處的濃霧，總覺着這霧氣在躲着些大客棧，似是有什麽東西是它們所害怕的。

胡希澈領着葉悠悠找到了小道，小道隐沒在濃霧裏，一眼甚至看?不出來，極為隐秘。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沒多遠，果然，又回?到了原地。

“奇怪……”

葉悠悠彈指飛出一枚銅錢，亦是飛回?到了她手中。

“天?快黑了，我們至多再呆小半個時辰。”

葉悠悠擰眉，“讓我再找找。”

不知為何，她越是往裏走，越是感覺到一些親切。

仿佛那裏存在着讓她感覺到舒服的存在。

少典哥哥說，他是從?神?樹下撿到她的。

那時候，她被?包裹在虬紮的樹枝裏，綠色的樹葉為她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她長大後，便是與植物類的靈氣極為親切，此刻又讓她感覺到了。

只是始終進不去。

正?在遲疑間，她警惕地看?向左側。

在濃霧裏，出現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高大的男子從?濃霧中走出，烏黑的長發束起馬尾，表情漠視冷然。

霧氣柔和了他的側臉，讓他的眸光顯得極為幽深綿長。

兩個人對視。

誰都沒移開?目光。

胡希澈的手在葉悠悠面前晃了晃：“喂喂喂，你們在幹嘛！”

這兩個人對視的時間未免太久了些！

葉悠悠輕咳一聲。

“青野公子怎麽來這裏？”

青野以手捏訣，極為快速繁複，根本看?不清楚。

沒多久，眼前的濃霧竟然散開?了些許，出現了另外一條路。

“一線天?的濃霧不能随意闖入，這條道路被?大客棧占據，并?不會要你的性命，若是再碰到這種濃霧，還是離遠些好。”

他淡淡說着。

葉悠悠挑眉：“你怎麽會知道大客棧的解法？”

難道，青野跟大客棧是一夥的？

青野道：“只是呆在這裏的時間長了而已，并?非你以為的那樣。”

“你們呆在這裏的時間太久了，黑煞之劫很快就要到了，最好還是進房間裏。”

葉悠悠搖頭：“不急，我先進去看?看?裏面有什麽。”

她自顧自地往裏面走，胡希澈跟上。

青野看?着她筆挺的背影，亦是跟了上去。

眼前，出現了一片樹林。

這是葉悠悠覺着親切的來源。

卻并?非葉悠悠以往認知上的“樹”。

她所認識的樹，是頂天?立地的，棕色的樹幹，有力的身軀，舒展的葉。

眼前的樹，被?各種顏色潑墨一般染着，透着十?足的邪氣。

在巨大的樹上，開?滿了妖冶的花，那花朵極為巨大，顏色豐富。

與花同時，樹上亦是挂着許多果實。

果實亦是各種顏色，妖冶濃豔，大大小小，俱都不一樣，像是染了毒的椰子。

有的果實墜在樹幹上，有的果實沉甸甸地落在地上。

胡希澈跑過?去，一掌拍下來一只果實，随手拍開?。

裏面是一份熱氣騰騰的紅燒豬蹄。

胡希澈被?濃郁的香味襲擊了一臉，他流着口水道：“它怎麽知道我現在想?吃紅燒豬蹄？”

他看?到紅燒豬蹄之後的模樣，有些異常，根本無法回?答葉悠悠的話，完全被?吸引住了。

葉悠悠看?的毛骨悚然。

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身後，青野抱臂看?着她：“看?完了，可以走了，再不走，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葉悠悠擡頭，看?到頭頂上空出現了濃郁的黑霧。

黑色染魔一般，将濃霧渲染。

她一把拉住想?要享用的胡希澈：“走，趕緊離開?！”

兩個人一陣風一樣離開?。

經過?青野的時候，她看?着他，輕道一聲：“多謝。”

青野沒有回?答。

他看?着少女?拉着胡希澈的手，微微垂了垂眼睑。

一陣風吹過?。

他不見了蹤影。

……

葉悠悠将胡希澈按在了水盆裏。

胡希澈掙紮了半天?，等他擡起臉的時候，臉色有些發蒙。

“我剛才那是怎麽了？”

他着魔一樣想?要将果實裏的東西全都吃掉，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至于怎麽回?到了大客棧，更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葉悠悠皺眉：“大客棧的飲食有問題。”

胡希澈今天?吃了不少大客棧的吃食，看?到五彩果子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行為，葉悠悠到了大客棧後一毛不拔，滴水未沾，看?到那些果子只是有些誘惑，尚且還沒有失智。

胡希澈拿着毛巾擦着臉上的水，頭發俱都濕了，“完了，我今天?吃的不會都是那些怪樹出來的怪果子吧？我就說這麽邪乎的地方，怎麽會有這麽新鮮這麽好吃的東西！這些食材想?要養殖出來，至少得有什麽農田、菜地、養豬場養雞場什麽的……”

說着說着，他愈發惡心?：“……我到底吃了什麽玩意。”

葉悠悠說：“大客棧裏的食材并?沒有像是怪果子那麽蠱惑，可能經過?了一些特殊的處理?。你應該還沒什麽大事兒。”

她看?着窗棂外：“黑煞之劫來了。”

不知道為何，她又想?起來剛才碰到的青衣男子。

他神?出鬼沒，似是專門在等他。

她确信，他是特意過?來幫她的。

……為什麽呢？

黑霧翻湧，外面起了大風，像是一只只無形的手，将窗戶拍打的極為猛烈。

姬豐羽從?走廊外進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我剛看?到有人被?黑煞之劫吃了！”

大客棧大堂。

大門、窗棂、柱子上，俱都貼着金色的符箓，然而無數的黑色霧氣依舊能透過?大門，透過?窗棂飛進來。

這些黑色的霧氣攸然飛過?，靈氣無法捕捉，法器無法定位，人手無法觸摸。

看?得到，摸不着。

只能任由黑霧穿過?人的身體，就像是要把人穿成篩子。

最先被?吞噬的人，是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

葉悠悠趕過?去的時候，他還剩下腦袋在黑霧裏掙紮。

葉悠悠記得他。

他在賭場上已經坐了一整天?，輸掉的壽元已經有上千年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神?？是魔？還是妖？

他的眼睛是赤紅色的，直至被?黑霧完全吞沒，依舊顯得極為癫狂。

沒有人在乎他。

所有人就像是被?麻痹了一樣，根本不在乎旁邊人被?吞噬多少。

葉悠悠在這瘋狂的吞噬之景中，環視一圈，并?沒有看?到老?板娘。

有人忍無可忍，打開?門沖了出去。

更多的黑霧沖進來，将整個大客棧占領。

胡希澈：“那個白衣服的女?子叫什麽來着？白鸾是吧？她是不是聯手老?板娘騙我們啊？大客棧真的能躲過?黑煞之劫？也許去客棧外面，才能活下來吧！”

葉悠悠看?着剛跑出去的人被?黑霧瞬間吞沒，聳了聳肩：“去外面，可真是求的是速死啊！”

胡希澈：……

因着有人領頭打開?門沖出去，被?眼前景象吓到的人們亦是跟了出去，恐懼籠罩了他們的眼睛，讓他們一時間失去了判斷能力。

其中，就有不少從?纏絲鎮一同來的捉妖人。

這些人，在踏出大客棧的瞬間，便被?黑霧吞沒，連尖叫的機會都沒有。

姬豐羽往後退了兩步：“看?來，那個叫白鸾的，真是沒有騙我們。”

大客棧似是一個千瘡百孔的保護罩，黑煞之劫只能進來穿透他們的身體，挑選他們，而若是直接出了大客棧的門檻，便會被?直接吞噬。

那麽，能在大客棧之外生存許久的，定然是有極為過?人之處，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葉悠悠對白鸾與青野這一對姐弟好奇起來。

“你感覺怎麽樣？”

葉悠悠看?向胡希澈。

有黑霧穿透了她，來回?幾次，像是沒意思一樣，又去尋找別人了。

葉悠悠若有所思。

看?來她猜測的沒有錯，大客棧提供的一切優渥條件，都在引誘他們花費自己的壽元，而他們揮霍壽元得到的東西，又讓他們在黑煞之劫這裏罪孽深重?。

這是惡性循環，卻是一線天?想?要得到的。

葉悠悠來到一線天?之後，她僅僅只花費了一年壽元住宿一晚，什麽都沒吃，什麽都沒喝，什麽都沒有花費，所以她身上沾染的黑霧是最少的。

胡希澈可就沒這麽簡單了，他身上穿着無數道黑色的霧氣，像是不甘心?一樣在他身上尋找着，想?吞噬又在猶豫。

他苦笑：“就是感覺酥酥麻麻的……還沒到要死的程度。”

這就是大快朵頤的下場吧……

至于姬豐羽……

他身上的霧氣極為濃郁，比所有纏絲鎮來的人都要濃郁。

葉悠悠含笑看?他：“你沒事吧？”

姬豐羽一臉的無所适從?：“我沒事……我今天?就是到處逛了逛，怎麽這麽多黑霧找我呢？”

葉悠悠靜靜地看?着他。

随後擡手，拍了拍他的後背：“還沒死，就是好事兒。”

這是她第二次拍他的後背。

……

黑煞之劫持續的時間并?不長。

一個時辰後，黑色的霧氣便從?大客棧退了出去，在滿地蕭瑟中，葉悠悠踏過?大客棧的門檻，走在院落中。

幹幹淨淨，什麽殘留都沒有。

老?板娘柳腰的聲音傳來，她妩媚地笑着，讓大家?放心?，下次的黑煞之劫是半個月後，時間還早得很吶，大家?完全可以繼續享用！

大客棧的人們繼續沉醉在這聲色犬馬中。

葉悠悠心?想?，在這種一定會死，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死的狀況下，人，自然會選擇放縱。

不論是神?、魔、妖、人……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既然都是死，何不痛痛快快的死？

少女?窈窕的身影隐沒在濃霧裏。

她好像懂得一線天?的秘密了。

大客棧。

胡希澈抓着姬豐羽：“你看?到悠悠了嗎？”

姬豐羽：“……沒有啊？她剛才不是還在嗎？”

“奇怪，這麽晚了，她去哪兒了？”

……

葉悠悠走在滿是落葉的路上。

她走了沒多遠。

不遠處，青色的身影靠在樹幹上，就像是在等她。

他深深遙望着她。

仿佛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她開?口：“你在等我？”

青野淡淡嗯了一聲。

葉悠悠說：“它到底是什麽？”

青野站直身體，他身材很高，俯視着她。

他束起手指，示意她噤聲。

“不要說。”

“它在聽。”

葉悠悠挑眉。

他垂下頭，抓着葉悠悠的手，修長的手指緩緩在她掌心?寫下四個字。

葉悠悠的手，下意識地想?要蜷縮。

卻被?他抓緊了手指，強迫伸展開?掌心?。

他寫字的時候，冰涼的手指劃過?她掌心?，酥軟，心?悸。

葉悠悠不再掙紮，任由他寫完。

他的手很涼。

像是一條冰冷的蛇爬過?她的肌膚。

卻并?不覺着厭煩。

似是在遙遠的不可知的記憶裏，也有一條小蛇這麽盤在她身上。

她覺着這個想?法有些可笑，她最是厭惡蛇妖，怎麽會如此呢？

思緒散漫，現實卻只有一瞬。

直至最後一筆，他收手，似是無意般劃過?她纖細的手腕。

葉悠悠觸電般将手收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将那寫出的四個字在心?底過?了一遍：

太陰幽熒。

果然，能在六界同時開?辟裂縫，并?且将神?魔妖人豢養在此處的，竟是它。

“需要我怎麽做？”

他似笑非笑，“想?要離開?這裏，需要未被?蠱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