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憨态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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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陳壹梅來這裏的第三年了。

大四那年學校發了西部計劃的招募書,陳壹梅義無反顧地報名,不出意料地被刷。

陳壹梅已經徹底放棄了,卻突然在“西部志願彙”的官網看到了補錄的消息。

剛好,她有醫療志願服務的經驗,學的還是師範生物,所以她就坐上了前往西部浩蕩的車,從繁華的南國離開,一路向北去。

陳壹梅坐上車,同行的人就一直在和她交談,看着他們的經驗和經歷,陳壹梅才更加清晰地知道自己空白的簡歷在他們的面前是多麽的不值一提。

同時也知道了自己是多麽的幸運。

這也是她這三年來一直慶幸的事情。

風沙和戈壁把她包裹。

她卻是這些人中最自在的。

一樣的上課,陳壹梅最先科普的就是男女孩青春期的生理問題。

她還記得自己兒時的窘境,關于這些生理上的變化一直覺得難堪又恥辱,而如今,她可以在講臺上無比認真且大方地講出有關這一切的點點滴滴。

大概是,這本就是一件重要的“小事”。

這裏不會有人譏笑和調侃,老師也不會扭捏。陳壹梅看着那些孩子明亮的眼睛,就覺得“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日常裏,陳壹梅總喜歡跟着孩子們“家訪”,看着大山深處究竟埋藏着怎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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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的愛這樣的土地。

逃離城市的喧嚣,每日看東升西落的太陽,數最明亮的星星,躺在最柔軟的毯子裏 ,給孩子們讀書。

一本一本,堆疊起她的三年,堆疊起那些孩子的童年與希冀。

陳壹梅和他們說:“你們走出去,不回來也可以,如果可以回來,那也不錯。”

這裏的生活就像風沙一樣粗粝、幹澀,但是陳壹梅的心靈卻像仿佛有一泉充沛的溫泉。

她在這裏學會去愛,無比幸福且滿足地摯愛着這裏的孩子。

要說生活真的這麽童話嗎?那還真不是。

有人欺淩,也有人無理取鬧,矛盾只要在有人的地方就會彙集,還有人每周來陳壹梅窗前要錢。

一開始是白天,現在就是在半夜裏敲門。

也有一些她怎麽都拉不回來的孩子,好言相勸,最終得到的是一杯塞滿羊屎蛋的茶水。

水土不服,飲食也難以接受。

她的臉上不停地起痘,吃的東西總會吐出來。

這些情況今年才得到改善。

可是,她從不曾後悔自己的選擇。

風沙之地會長出綠草,有鳥經過留下其他植株的種子,沙漠就會長出新的植株,開出新的花朵。

她很幸福。

不速之客。

陳壹梅稱這個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為不速之客。

不速的原因大概就是,他要和自己擠一間房。

這裏的條件不是很好,但也沒那麽差。

陳壹梅不懂,所以她和女村長據理力争,村長卻拉着她說悄悄話,“這個大老板帥不?”

陳壹梅擡頭看了一眼,然後向村長點頭。

“哎呀,你別看得那麽明顯。”村長打她的頭,“帥吧,單身,你也是單身。”

陳壹梅沒拉住遠走的村長,只能自己在門口十分惆悵地呢喃道:“單身也不能這麽撮合啊。”

記憶在宋杭之伸出手來,說出自己叫宋杭之的時候回溯。

陳壹梅有些尴尬地和他握手。

陳壹梅在床上躺着,對着宋杭之說:“我的大學的時候,也和幾個師兄擠過一間房。”

“也像現在一樣嗎?”

“不是,他們給我遮了個簾子的。”

今夜是十五,明晃晃的滿月,屋子裏也被充盈起來。

陳壹梅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光。

宋杭之已經戒煙很久很久了,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總感覺自己的喉嚨發癢,十分地想抽一根煙。

陳壹梅突兀地從他的視線裏退了出去——原來是坐了起來。

她拉開窗簾。

“我記得今天有流星的。你快許願!”

陳壹梅看着窗外,覺得時光恍如昨日,這樣的景象明明歷歷在目,卻早已經過去多年了。

宋杭之沒有看流星,而是看陳壹梅。

他問,“你為什麽不許願?”

“我無所求。”

無所求。

陳壹梅說。

那木門随着風聲呼嘯的陳壹梅沒辦法入睡,轉了個身,發現宋杭之也沒睡。

突兀地又響起拍門聲,一聲接着一聲,有一種肅殺恐怖之意。

這應該是渲染的,陳壹梅倒是不害怕,她膽子出奇得大。但是還沒來得及和宋杭之說,這拍門的是慣犯,不用打理。

黑暗裏,一只溫熱的手,就緊緊地把她的手攥住了。

她常年裏手冰涼,宋杭之碰到她的手的時候還退了一下,不過轉瞬就又攥住了。

溫熱的掌心貼着陳壹梅的手背,陳壹梅覺得手掌火辣辣的。

“要去開門嗎?”宋杭之問道。

陳壹梅搖搖頭,說道:“不用,他常來。”

宋杭之平日裏端的是穩重成熟的架子,陳壹梅從學校回來的時候,看宋杭之穿着白襯衫打架,吓了一跳。

那個一直騷擾他的男的被宋杭之揍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陳壹梅站在一旁看着。

宋杭之打夠了,突然回頭一下就看見了陳壹梅。

他有些尴尬地看着陳壹梅,舉起自己的手說:“我沒有。”

陳壹梅咧開嘴笑了。

她也是想起來,第一次見宋杭之就看出了這個人是個痞子。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經套進羊羔皮毛裏,陳壹梅都被他的表象迷惑了,今天看,他骨子裏還是那個樣子。

其實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宋杭之的手很燙也很大,可以一下握住陳壹梅的腰。

他當然毫無顧忌地緊緊攥住陳壹梅白色半袖下的腰肢,陳壹梅窩在沙發上掙紮了一下,宋杭之輕輕地笑了。

陳壹梅有點不好意思,所以低下了頭。

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立馬爬上了密集的小疙瘩,陳壹梅冷的縮了一下。

“空調的溫度有點低了。”陳壹梅推了宋杭之一下。宋杭之附在陳壹梅的耳畔說:“一會兒就熱了。”

她看着陳壹梅立馬飛紅的耳朵,心裏突兀地生出一抹調戲的想法。

胸上是很久以前被開水燙的疤,宋杭之的眼睛落在那疤痕上的時候,陳壹梅立馬用手擋住了。

宋杭之的手指從她的脖頸向下游走,走過的地方陳壹梅都感到了灼燒。

陳壹梅的手指被無情地挑開,宋杭之看着陳壹梅很嚴肅很認真地說道:“是因為大學的時候?”

“嗯。”陳壹梅簡單地回了個嗯。

宋杭之埋臉下去,陳壹梅以為他是要親吻,誰想竟然是狠狠地咬了上去。

口/水濡/濕的地方有一種靡/豔的美。

很疼。

其實也不疼,但是眼淚流了下來。

宋杭之蹭了蹭陳壹梅的眼淚。

“過幾天安排一個手術把它祛掉。”

陳壹梅覺得宋杭之一定程度上在無理取鬧,就比如說,傅恣楊和她的故事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只要她和宋杭之一吵架,宋杭之就會拎出來嚼一邊。

陳壹梅十分無奈且無語的,拎起宋杭之的西裝,對宋杭之說:“據宋遠和我說,你從是十六歲起談過一個、兩個、三個……”

宋杭之洩了氣,轉過去抱住陳壹梅,“我們不說這個,我改過自新了。”

“我現在就是喜歡你一個,愛你一個。”宋杭之親親陳壹梅的耳朵。

陳壹梅小聲說,“我也是啊。”

所以,請不要再談起傅恣楊了。

宋杭之說:“我應該早點遇見你”

陳壹梅搖了搖頭,“那樣的話,你不會喜歡我的。”

你喜歡的是我的坦然灑脫,喜歡的是我身上充沛的生命力,喜歡我放肆地笑,可是這些以前的我都不曾擁有。

你是因為現在的我才去愛以前的我的。

這是愛屋及烏。

陳壹梅今天要回學校,顧老在任教的學校,她是在離開西部計劃支援地區的那一年準備的考研,那個時候,她忙着考研,宋杭之三天兩頭給她送好吃的。

陳壹梅覺得實在是太麻煩,就言詞狠厲地拒絕了宋杭之。

把滿臉期待的宋杭之關在門外的時候,陳壹想:給他這樣的冷遇,他是否會和傅恣楊一樣轉身離去。

離去就離去——

蔔星陳自從知道宋杭又被他幾年前的女學生拴住,每次吃飯都要向周圍人吹噓一下。

宋杭之不屑理他,坐下來喝酒,想着陳壹梅考研結束還有兩個月,他還要等兩個月。

陳壹梅從面試考場出來,轉頭就看到了抱着一大捧玫瑰花的宋杭之。

還穿着西裝,看起來人模狗樣的,陳壹梅想。

宋杭之攬住陳壹梅,說要給陳壹梅慶功。

陳壹梅開懷的笑,笑聲被淹沒在宋杭之的吻裏。

宋杭之說請她吃飯,到了酒店才知道酒店裏全是他的家人——原來是見家長。

于是第一眼見到顧老,第二眼見到總是和小橘合影的宋遠,第三眼見到那個不讓他那麽削蘋果皮的老人。

生活就是這麽的,這麽的碰巧。

陳壹梅看着宋杭之書桌裏的紅繩問:“這個是哪裏來的?”

木頭珠子,紅繩子,陳壹梅不會認錯。

的确是她的那個。

“宋遠給我的。”

陳壹梅想起小橘還是蔔老師安排人收養的。

收養人是宋遠。

今天開學,宋杭之送陳壹梅去學校。

他十分自然地跟在陳壹梅的身後進她的宿舍樓。

“我不是尾随你。”宋杭之辯解,“我也是在這個學校畢業的。就是比你大那麽幾屆罷了。”

“老男人。”陳壹梅毫無顧忌地吐槽。

宋杭之拉她的耳朵。

宿舍在四樓,不高不低。

因為昨天晚上宋杭之拉着她膩膩歪歪,導致她今天早上醒得很晚,所以她已經是最後一個到宿舍的了。

雖然宿舍就兩個人。

“你好。”陳壹梅打招呼,已經不像以前那麽扭捏了。

“你好,我叫馮丹丹。”

“陳壹梅。”她就沒想着介紹身後的宋杭之。

宋杭之卻十分積極地說道:“我叫宋杭之,是梅梅的——”

“他是我老公。”陳壹梅無奈地搶着說。

宋杭之十分受用,其實他倆才結婚不到一個月。

所以他對陳壹梅要住宿這個事情耿耿于懷。

馮丹丹有一瞬間的驚訝,但是一下就被她壓下去了。

陳壹梅在心裏笑。

陳壹梅擡起自己的胳膊,看到自己手臂內側青綠色的血管。她記得那個時候 ,她和傅恣楊說過:“人的血管就和樹一樣。”

動脈就是這棵樹的粗壯枝幹,無數的毛細血管向外蔓延,就是它茂盛的、繁華的枝葉。

我們的身體裏有一株頑強的樹。

它沒有一歲枯榮之說,它只會天長地久地茂盛下去。

那時候傅恣楊對她的之中說法只是笑笑。宋杭之卻會說,這個點真的不錯,用那種開會鼓勵員工的語氣。

愛就是傅恣楊覺得陳壹梅傻,而宋杭之覺得她憨态可掬。

宋杭之今天過36歲生日,陳壹梅給他的蛋糕上紮了36根蠟燭。

宋杭之看着她略帶生氣,陳壹梅又撤下那個蠟燭蛋糕,換成一個女孩後邊加着8根蠟燭。

“生日快樂,我最最親愛的你。”

——神說,流浪的人如果一直直走下去,還是會回到原點的。因為地球是圓的!哈哈哈哈。

——哪個神這麽說過?

——沒有神說過,其實是我說的。

——不是老師說的,沒有名句自己編就好啦。沃布智道斯基,布吉得誰斯基……

所以我想一直走下去,宋杭之。

十、早梅生高樹

陳壹梅開始自己計劃之中的流浪。

宋杭之的态度引起了他家裏很多人的不滿,這個不滿總結一下就是,陳壹梅的計劃滿打滿算下來,要三年左右,陳壹梅回來,宋杭之都快四十歲了。

雖然這是一個書香世家,但是對于傳宗接代也是極其重視。

宋杭之揉了揉陳壹梅的臉。

“別管他們,你安全回來就行。”

都說愛是一種讓步,陳壹梅一直覺得自己在生活中不斷的讓步。

這還是第一次,她明顯地感覺到了一個人因為愛對她而做出來的讓步。

她很慶幸這樣的一份可貴的愛。

她覺得有很多的事情,不是随着時間可以消弭的。

有很多必須要到達的地方,不是可以因為其他人而擱置的。

如果愛和遠行沖突,那她其實更多的會選擇遠行。

她穿過祖國2.2餘萬千米的邊界線,穿過荒無人煙的森林和沙漠,路遇飓風、暴雨、兇獸和泥石流。

偷獵者把槍橫在她的脖頸,邊境偷渡的人彎着腰、行色匆匆,私奔的情侶在山林的土坡上數星星。

螞蟥會鑽進她的褲腳,蜘蛛在她的頭頂蕩秋千,蟒蛇揚起它攝人心魄的眼睛。

她嗅過每一片土地,親吻河流解決幹渴,采摘山果用以果腹。

她赤着腳張蹚過湍急的河流 ,在每個不一樣的山頂看着日出日落與漫天繁星。

她記得有一個人說過的,“要死就死在路上。”

她在山頂吹着初春潮濕的風,然後站起來 ,讓山風無限地灌進她的身體,她對着遠山和河水,對着湛藍天空。

她穿過荒無人煙的森林和沙漠,看無數來不曾見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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