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萬元給許缙雲劈了半間柴房的柴,又添給水缸添滿了水,多買了一些蠟燭,他知道,這些東西用到他回來是奢望,但是他還想把他能想到的都給許缙雲添置上,讓許缙雲的日子容易一點,也讓他走得稍微安心一點。
連着下來幾天的雨,萬雲走的那天終于放晴了,和回來時花團錦簇的場景截然相反,今天只有老萬叔和金民的妹妹送行。
許缙雲坐在院門口,他也想像其他人一樣去送送萬元的,但一道門檻擋住了他的去路。
“爹,你幫我把東西拿到橋頭,我馬上就來。”
老萬叔看了眼許缙雲,這娃也可憐,以後也不知道日子該怎麽過,他拍了拍萬元的肩膀,随後接過行李先往橋頭走去。
“你就別送了。”萬元大步走向許缙雲,踩到門檻上穩穩蹲下,有門檻踮腳,他剛好能和許缙雲的視線在一個水平線上,“好好的,我過不了多久就得回來。”
許缙雲知道萬元不會騙他,但是他也知道這個“過不了多久”是遙遙無期,“怎麽老想着回來?你出去是為了掙錢的。”
合着還得許缙雲反過來激勵他?
萬元伸手掐了一下許缙雲的臉頰,“當然是掙了大錢才回來,你等着你哥我,以後你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從橋上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班車已經停靠在了路邊,金民早就看不慣萬元跟許缙雲磨磨唧唧的,他扯着嗓子催促,“哥!別磨叽了!”
有聚就有散,說得再多,也到了該分別的時候。
許缙雲朝橋頭的方向努了努嘴,“車來了,該走了。”
萬元深吸了一口氣,确定自己神色如常,才站起身來迅速轉身,沒有回頭跟許缙雲擺手,“走了。”
被萬元帶起來的風都是和煦的,許缙雲癡癡地看着萬元離開的方向,看着萬元走到車門旁,看着萬元從他爹手裏接過行李,看着萬元上了車,看着班車開遠,內心無比的凄涼。
臉頰上被萬元掐過的感覺漸漸淡去,幸好殘留着微熱的餘溫,讓許缙雲能确定萬元是真的來過,不是他臆想出來的。
送走了萬元,老萬叔回來經過許缙雲院子前,見許缙雲還坐在門口沒有進去,這娃也是可憐。
“娃,進去吧。”
每每班車從鎮上離開陣仗都特別大,那吱哇亂叫的發動機像是怕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聲如擂鼓,哪怕車子走遠了,還會覺得心肝兒直顫。
許缙雲看着老萬叔佝偻着背回家,剛想進去,胡嬸踩着點兒就來,像是專門再等萬元走一樣。
“喲,這萬元走啦?”胡嬸語氣裏有難以抑制的幸災樂禍。
自從那生活費分一半給許缙雲,她是徹夜難眠,整夜整夜地琢磨自己到底虧了多少,哪怕自己沒讀多少書,這麽些日子也算明白了,可惜有個萬元在,她是拿許缙雲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現在給許缙雲撐腰的走了,她看許缙雲還怎麽跟她神氣。
沒想到許缙雲面不改色,氣定神閑吩咐道:“胡嬸,以後我上下學就得麻煩你送我了。”
胡嬸還想落井下石的,沒想到許缙雲能這麽蹬鼻子上來臉,吩咐起她來得心應手,讓她都反映了片刻。
“你……”
許缙雲沒有給胡嬸說話的機會,“我不方便,只有麻煩你幫忙。”
這不是求人的态度,況且就算是求,胡嬸也不答應啊,他許缙雲太把他自己當回事了!
“許缙雲,你真當我怕了你,現如今沒有萬元在,誰還能幫你,你威脅我的那套不管用了!”
許缙雲擡頭看着胡嬸的臉,“你搞忘了,我先前就告訴過你,我不怕魚死網破的,那一半的錢,是我想分你,才有資格要,我要不想,你一毛錢都拿不到。”
威脅的話說在前頭,許缙雲見胡嬸臉色一僵,明顯是又被利益吓唬住了,她怕不要命的啊。
許缙雲話鋒一轉,“你要是幫我,還跟以前一樣,學校會給我工資,雖然不多,但是工資我照樣分你一半,只是送我上下學,學校有集體夥食,難道不比你每天給我送飯輕松?旁人看着,也會說你幾句好不是?”
送個上下學就又有多餘的錢拿,這麽一比較,确實挺劃算的。
胡嬸原本氣哼哼的,此時也收起脾氣,打量起許缙雲來,雖說這小子先前仗着有萬元對自己頤指氣使,但他說給的錢一分沒少,現在又多一份收入,還真是個搖錢樹,自己何必跟搖錢樹鬧不痛快呢?
想通了的胡嬸立馬換了副嘴臉,笑得有些谄媚,“哎呀,我說小許啊,你大伯父大伯母托我照顧你,送你上下學肯定是應該的,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
這回出來,不至于像頭一次那麽狼狽,那會兒兩人身上的錢湊到租不起一間最小最破的屋子,現在找間應急的住處還是可以的。
一間小屋子,除了兩張床什麽都沒有,他們在二樓,從窗戶往下看,對面樓一層商鋪是一家正在營業的發廊,暧昧的燈光從推拉門的玻璃投射出來,正巧從發廊裏走出一個穿着暴露的女人,如今的天氣倒也沒這麽,女人居然已經穿得這麽清涼了,金民扶着窗簾,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女人注意到樓上的視線,擡頭一看,正好和金民四目相對,金民被逮個正着,心虛地拉上窗簾,退到了床邊,撲通直跳的心肝兒怎麽都平複不下來。
“明天咱們就去你說的那個地方看看。”萬元枕着胳膊躺在床上,跟金民說話他也沒個反應,萬元起身去看他,“金民?你想啥呢臉這麽紅?”
金民驟然回過神,着急忙慌地解釋,“沒有啊?啥?你說啥?”
“我說明天一早咱們就去看看你說的那個地方。”這一驚一乍的,中邪了這是?萬元懶得多問,“早點睡。”
躺回床上後,萬元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這才出來半天的時間,已經有點惦記許缙雲了,也不知道許缙雲能不能習慣,誰送他去學校啊,自己得找個時間打電話回去問問。
想着想着,萬元眼皮子打架,很快便沉沉地睡了過去,像他這種人,哪兒會認床,哪兒能躺下,就能在哪兒睡着,夢裏還能聽到從樓下傳來的響動,一覺醒來,天已經蒙蒙亮。
找活幹不嫌早,他們可以等老板,不能讓老板等他們,讓老板等的話,這活就該輪到其他人了。
走了幾條街,問了一茬人,終于在一個老舊的居民房裏找到了金民說的那位“吳哥”。
這位“吳哥”萬元也見過,大名吳張陳,就是上回出門,在火車站遇到的老鄉,因為是一個縣的,大家也就說了幾句話,不知道金民是怎麽跟他認識上的。
吳張陳笑着把兩人迎了進來,關門時才外面探頭探腦的,确定沒人才關上門,“先坐。”
“吳哥,這是我哥,萬元,我們之前見過的。”
吳張陳還記得萬元,忍不住套近乎,“都是舊相識了,你看多巧啊。”
客套了幾句後,吳張陳倒是沒跟他們廢話,直接就說起了他們生意,确實一項不需要萬元和金民出本錢的活,吳張陳手裏有一批光碟和香煙,要找人幫忙賣出去。
“如果你們能賣掉,我可以給你們這個數。”吳張陳倒是大方,比出的數字比萬元他們先前幹大半年還多。
聽了半天,萬元總算是聽明白了,這不是自己造假的香煙和色情光碟嘛,自己雖然沒讀過什麽書,但是也知道那可是犯法的,難怪錢來得那麽快,難怪吳張陳能讓利那麽多。
“吳哥你找別人吧,這我們可幹不了。”萬元拽着金民就想走。
金民被金錢沖昏了頭腦,腦子裏正算着一年下來能賺多少,壓根兒不知道萬元咋就不做了,“咋了?為啥不做啊?”
萬元瞪了金民一眼,金民還是以萬元為首的,立馬噤聲,見金民這反應,吳張陳原本還想勸勸金民的,知道金民怕萬元,也就不好再多勸。
從居民樓出來,金民心裏不大舒服,感覺是到嘴鴨子飛了,在萬元耳邊念念有詞。
“幹啥不做啊?因為是假貨嗎?這年頭賣假貨的多了去了,別人都做,我們為啥不做,元哥,你啥時候膽子這麽小了?”
這呆子眼裏只有錢嗎?萬元恨鐵不成鋼。
“這只是普通的假貨嗎?這還是私造假煙。”萬元罵罵咧咧的,“狗攆摩托,你不問清楚也就算了,人明白告訴你是假煙,你還悶頭要上。”
金民确實不太懂,可他聽萬元的話聽慣了,萬元不讓,他就算有意見,也只能埋在心裏。
這所謂的“生意”算是指望不上了,萬元琢磨着他倆還是得找正門路賺錢,“那房子住一天花的是錢,我們得快點找事做,明天一早,咱倆去批發市場看看。”
一聽到批發市場,金民臉都綠了,“又給人下苦力啊?”
“你啥時候學會挑三揀四的?下苦力的活你瞧不上,就想着一步登天,你咋這麽能呢?”萬元冷着臉,“你去不去?”
金民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去呗,你都去了我還能不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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