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成為神的第二天

銀發，左金右藍的異色眸，六翼。

憑着這三個特征，江辭一下子就反應過來眼前天族的身份——

“路西。”江辭不自覺喚了聲對方的名字。

敬慕神是造物的本能，造物也難以拒絕其造物主的呼喚。

聽見喚聲，路西繼續靠近生命之樹，行進到合适位置時，以再标準不過的姿勢行單膝跪禮。

他低下頭說：“吾神。”

純白的六翼在這姿态下自然低垂，羽翼邊緣觸及地面，這毫無疑問是恭敬又順從的表現。

江辭頓時就反應不過來了，這時在遠處的另外三名天族也快速趕到這棵生命樹下，一言不合給他屈膝下跪。

“吾神。”比起路西低緩的語聲，這三名天族的聲音就顯得欣喜雀躍得多，喜悅之情幾乎溢于言表。

江辭抽了抽嘴角，這不行，這不可以，他有點頂不住。

“不需要跪着。”江辭迅速開口。

天族們依言起身，江辭馬上迎接三道亮晶晶的視線，來自于站在路西後邊的三名天族。

他們的目光非常虔誠，本能而不摻雜質的仰慕情感使得他們難以從江辭身上移開眼睛，內心同時生起被神關注的渴望。

希望神能夠注意到他們，希望神能夠看一眼他們……

而當江辭真的看向他們的時候，內心的那種強烈渴望就被瞬間安撫住，很容易變為滿足和喜悅。

與之相比，路西的神情并不熱烈，他偏淺的異色眸看起來極度平靜，平靜到甚至會讓人覺得有些冷淡，但他的視線又确實停留在江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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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傳送到這座庭院的同時給守備隊傳達了指示，因此外圍沒有更多護衛者趕來。

總之，先從這裏下去吧……

雖然江辭覺得作為「神」卻連棵樹都沒法自己下去是挺尴尬的，但形勢比人強，這高度他真的搞不定，于是輕咳一聲說：“路西，用魔法把我傳送下去。”

“是。”

對方應聲落後，江辭一眨眼就順利到達了地面。

等在一旁的三名年輕天族馬上就克制不住稍微靠近一點兒，他們努力找一個讓江辭容易注意到的位置，然後翹首期盼着江辭望過來。

這三名天族看起來真的非常年輕，或者該說年幼，像人類裏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重點是，他們還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江辭對他人的情感有種天生的敏銳，盡管他本人沒有刻意去利用這一點，甚至對這個特質并不自知，但他總是能在社交中很自然而然地讓人覺得舒服。

比如現在，江辭就如三人所願地看過去，并微微笑着說：“你們是三兄弟是嗎？”

“是的！”站在最右邊的夏亞馬上出聲回答，在學校裏連全校教師加一起都管不住的新生代天才此時規規矩矩站好，還因緊張興奮而有點臉紅。

要說天族新生代中資質最出衆的人，那一定就是霍瑞恩家的這三胞胎兄弟了。

能力評測機構給出的報告上明确寫着，以三人的資質，他們到成年期時就能進階擁有四翼，這對許多天族來說是直到生命終結也無法做到的事情。

天族在220歲時算成年，而即使是天賦很不錯的天族，要達到這個目标也需要四百多年的時間，對比之下就能知道這三兄弟有多麽優秀了。

因此他們還沒畢業就破例獲得成為生命之樹護衛的資格，雖然暫時僅限于這個假期，但這已經是莫大的殊榮。

夏亞是三兄弟裏最小的那個，他比他的兩個哥哥要更主動一些。

“我叫夏亞。”他亮着雙眼上報姓名。

把名字告訴神，夏亞并沒有想着神能夠馬上記住他的名字。

可是這次記不住也沒有關系，大家都說他和兩個哥哥以後會變得比很多人要厲害，那他們一定能更好地完成神的任何期望，只要足夠努力總能讓神在某一天注意到他們。

兩個哥哥則顯得相對穩重許多，他們向江辭稍微躬身，左手後背，右手擡起輕放在胸膛處，行了一個在天族中最崇高的禮儀。

“夏維、夏伊。”他們說出自己的名字，然後又低下頭說，“能見到您實在無比榮幸，請原諒我們在您面前沒能克制好自己的心情。”

認為自己被情緒影響頭腦而沒有表現得更加得體，兩人現在也很緊張，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希望江辭對他們不好的印象。

畢竟是兩個還沒到成年期的天族，雖然盡力表現穩重，他們的眼神也跟夏亞差不多，有着明顯忐忑又喜悅的亮光。

江辭清楚看見他們眼中的光，他對被這樣的眼神注視沒有經驗。

在這三雙眼睛裏表現的情感是單純而不加掩飾的看重，沒有人會懷疑從這目光中透露出的重視，這是把看着的人當作獨一無二的重要存在才會擁有的眼神。

這種程度的重視只存在于關系非常親密的人之間，理論上在家人中最容易出現，但江辭沒有接觸過。

于是他回應起來沒有前邊那麽得心應手，在考慮過後才用比之前更緩和一些的聲線說：“嗯，我已經記住你們的名字了。”

這句話即刻讓三名尚未成年的天族因驚喜而睜大雙眼，夏亞忍不住追問：“那您能留在阿爾塞涅嗎？”

只停留一天也可以，他們希望神不要在降臨後馬上離開。

阿爾塞涅應該是這座城市的名字。

想着，江辭輕輕颔首。

他認為這也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在旁邊一直安靜等待的路西這時才主動開口問：“您想要什麽樣的住所？”

江辭當然不會多做要求：“由你來安排就可以了。”

“上層裏靠近埃蘭雪山的那座宮殿，如果您願意的話，那就讓它成為您的居室。”路西很快給出抉擇。

江辭想也不想就準備應好，三兄弟之一的夏維在他開口前遲疑道：“可是路西大人，這座宮殿不是在千年前建的嗎……”

依據聽聞，這座宮殿在知情的天族們眼裏一直是路西的所有物，這座宮殿本來就是由他示意修建，從宮殿所在位置來說，也只有作為天族管理者的路西有資格入住其中。

夏維想表達的意思是，以他們天族的能力，完全可以馬上為神建造出一個全新的住所，不應該讓神住在一個舊的地方。

“它在建成以後，沒有人踏足過。”路西平淡陳述。

魔法能夠一直維持這座宮殿的嶄新，因此它并不是一座舊建築。

江辭完全不介意新舊，他只需要随便一個安靜的地方讓他好好整理下目前的情況：“那就這裏吧。”

三兄弟相互看了一樣，都看見彼此眼裏的疑惑。

他們不太明白，如果連路西自己都沒進去過這座宮殿，那這位大人到底為什麽在千年前特意讓人将它建起。

要是建成以後不喜歡的話，一個魔法推倒重做就是了，不至于還在那擺這麽久。可要說喜歡，又從不踏足……

此時烏雲被撥開後傾灑下來的日光好不容易穿過繁密樹葉，從枝葉縫隙間星星點點地落到地面，三兄弟像看見什麽神奇寶物一樣，差點好奇地想蹲下身湊近去看看這些光點。

他們這一代的天族完全沒有見過天空放晴的樣子，在他們的概念裏，天空本來就是烏漆漆的顏色，即使大人們跟他們說天空其實是藍色的，他們也無法想象出那是個什麽畫面。

但現在，這個畫面不需要依靠想象也能看到了。

三名年輕天族這才反應過來去擡起頭看天空，一剎那間，無比廣闊美麗的蔚藍色映入他們雙眼，那份震撼與驚嘆難以言喻。

江辭是被路西帶着直接傳送到那座宮殿裏的，江辭走到這座可以說極近華美的宮殿的露臺，向外遠眺看見非常現代氣息的城市。

鑄鐵路燈、有規劃的城市道路、各種先進交通工具，就江辭待的這宮殿裏，還有不知道以什麽作為驅動的“電梯”。

這個世界的文明發展水平實在比江辭的游戲進度推進了不知多少倍，這座宮殿是千年前建好的，那這個世界從被創造出來開始到底經歷多少年了……？

江辭已經意識到問題所在，而這時，一道聲音毫無預兆地在他腦中響起——

“三千零一十四年。”

穿越這事都接受了，江辭沒理由被一個聲音吓到，他往周圍察看：“你是？”

聲音再次響起：“親愛又尊敬的宿主你好，系統A508向你報道。”

江辭眼睫微動，很快明白了他會來到這個世界多半跟對方脫不了幹系。

任務對象太聰明，讓系統有點無處施展：“确實是系統将你帶到這個世界。”

“原因？”江辭問。

“由于你個人擁有非常強大的意念，你在自身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具體是你在玩《實習造物主》這游戲的時候，同步創造了一個相同的位面世界。”

億萬人裏才可能出現一個這樣的人，每次出現時，基本就是系統要工作的時候了。

“這個世界在逐漸崩毀，只有你才能阻止這個結果。系統的任務是盡力維護每一個位面世界，因此将你帶來這裏。”

江辭迅速抓住重點：“這個世界的崩毀原因是什麽，為什麽說只有我能阻止？”

系統：“因為宿主在創造世界的時候，設立了「失去神庇佑的世界會概率性發生各種天災」這條規則，而你長期不在，這個世界就會遭受越來越嚴重的天災。”

剛從半空中墜落的時候，江辭确實看見漆黑了的天空，天氣肉眼可見的惡劣，而他現在仔細往天空看，其實能隐約發現一層像是防禦壁壘的半透明罩層。

這座城市是受到保護的，在這座城市以外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土地飽受天災肆虐。

江辭頓時無言以對，系統所說的那條規則實際是游戲裏的設定，但現在就是說，他在無意創造出這個世界的時候，把游戲自帶的坑爹設定也一起加上去了。

那這鍋确實不能說跟他沒關系。

“所以意思是，我要一直待在這個世界當吉祥物才行……？”

“不是的。”系統否認，“宿主可以在你所創造的六個種族的管理者中選擇一人交予神位，等對方接受後，系統就能将你送回原來的世界。”

江辭擡了擡眼，這麽簡單？

“但希望宿主能夠慎重選擇。兩邊世界的時間流速不一樣，就算在這裏待個幾十年，你原來的世界也只是過去一天而已，所以不必擔心時間問題。”

就算系統不說，江辭也不是這麽不負責任的人。他想到那三名像小孩子一樣的天族看他的明亮眼神，可以的話，江辭也希望他們能生活在一個正常的世界裏。

江辭剛這麽一想，他想着的三人之一就出現在他面前。

“冕下。”夏亞偷偷溜進宮殿裏，在看見江辭的瞬間高興地跑過去。

現在所有居住在天空城的天族們都走出家門仰望着放晴的天空，神降臨到這座城市的消息已經從上層擴散開，聽見這個消息的天族們根本無法平靜。

他們渴望見到神。

而在六個種族之中，神選擇降臨的是天族的領地，這本身就足以令他們感到喜悅。

神更喜歡天族，最先選擇降臨到他們的城市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偷溜跑到江辭面前的夏亞捧起一個種着花株的盆栽：“這個送給您。”

在天災肆虐的世界裏，觀賞類花株的價格可比許多東西都要昂貴得多，夏亞把他攢的零花錢湊了湊也只能買得起這麽一個。

本來是攢起來要用來買一款心心念念很久的游戲，但是神當然更重要。

在夏亞滿是期待的目光下，江辭把花盆接過，然後伸手摸摸他的頭發：“謝謝你。”

被摸了頭的年幼天族幾乎不會動了，在江辭把手撤開以後慌慌張張做出護住自己頭發的動作，像是這頭發變成了多麽寶貴的東西一樣。

絕對不能再讓其他人碰到，夏亞當即想着。

雙手按着頭發，夏亞忽然問：“您是不是最喜歡天族？”

這個問題他真的非常想知道答案：“雖然您用人類的外表降臨，但您最喜歡的果然是天族對吧？”

不知道神為什麽以人類外表降臨，但人類那樣能力平庸又壽命短暫的種族，神怎麽可能更偏愛他們呢……

盡管覺得不可能，可既然問出這個問題，就說明夏亞仍是在意着這點的。

江辭微微一愣，他沒想到自己會面對這種問題。

這時系統還來添亂：“嘀嘀嘀——！請宿主謹慎回答這個問題。”

江辭：“？”

系統：“這個世界已經負荷太重，不适合再經歷任何戰争。”

江辭：“再？”

系統：“在大約一千七百年前，這個世界的六個種族因為‘誰是你最喜歡的種族’這個問題起了争執，然後引起了一次極大規模的戰争。”

江辭：“……”

江辭抿了抿唇，登時感覺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

他要是回答“是”，那之後萬一其他種族過來的時候怎麽說？他要是回答“不是”……

他現在能回答不是？？

江辭即刻轉動大腦思考除這兩者以外的回答，但好在，路西的到來讓他免于回答這個問題。

夏亞是偷跑進來的，餘光瞥見處理完事務後來到這座宮殿的路西，他在又敬又怕的心态下選擇趕緊溜走。

江辭略微松了口氣，他看見表情淡漠的天族管理者向他走過來，也覺得對方應該聽見了他和夏亞剛才的對話，但還是比較放松。

因為江辭覺得，路西不會追問他這個問題。

雖說接觸時間很短，但江辭覺得，他眼前的銀發天族應該是做任何事情都規範完成，做事完美、從不出錯的類型，性格上也應該偏向冷淡克制，因此不會太過明顯地表達自己的情緒。

可下一秒，江辭就翻車了。

路西來到江辭身邊，收斂起天族與生俱來的高傲，順從地屈膝跪于神前。

“人類對您來說是特別的嗎？”他注視着江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