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成為神的第三天

天族如果做出屈膝下跪的動作，這個畫面其實是極具反差感的。

在這個世界的六個種族之中，天族是各方面能力都非常優秀突出的種族——魔法掌控力數一數二，身體能力也同樣不遜色，壽命僅次于龍族，甚至連外貌都很是受到眷顧。

因此他們生而高傲。

天生的強大能力讓天族們對比自身弱小的種族很難以平等眼光去看待，驕傲與自尊心更讓他們不可能對其他任何種族低頭。

作為天族的管理者，路西對江辭表現順從時，呈現的反差感只會更加強烈。

盡管是非常恭敬順從的表現，他問出的問題卻顯然不是江辭怎麽回答都可以。

人類這個種族在天族眼中不值一提，天族這麽多年都對人類毫不關注，因為人類在他們眼裏實在太過弱小，根本沒有去注意的價值。

可若是說人類受到神的青睐，在神心裏有特別的位置，那天族對人類的想法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具體是從懶得去注意，變成直接鎖死目标，并且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的那種。

江辭接受着銀發天族的無聲注視，他在聽完問題後過了好幾秒還沒有回答。

“神？”路西聲音很輕。

系統這時也挺急的，它覺得自家宿主大概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情況，這也不能怪江辭，畢竟這确實是一道怎麽答都不對的題。

不然就拿個及格分，說都喜歡、都特別就好了……這樣勉強算一碗水端平，雖然大概率以後還得被追問，但可以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

A508正準備給江辭提示，但它沒想到，它的任務對象直接展開了一套行雲流水的操作——

“如果說人類對我來說是特別的，那路西對我來說不也是特別嗎？”

江辭嘴角處微提起着弧度，他臉上的淺淺笑意給人一種格外溫柔的感覺，眼尾微翹的桃花眼染上笑意時，漂亮得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Advertisement

系統卡了一下後開始分析，這波操作是不在兩個種族上糾結，把話題幹脆引到問這問題的人身上。

分析完後系統驚嘆。

一百昏一百昏！

但江辭可沒有想這麽多，他只是說出自己的想法：“因為路西是我創造的第一個造物。”

天族是江辭在構建這個世界時最先創造的種族，理所當然，作為天族管理者的路西，是江辭的第一個造物。

半跪于江辭面前的銀發天族聞言微不可察地動了下羽翼，他靜默不語一會，身後的六翼在這期間再低垂了些許，呈現出自然而放松的羽翼狀态。

然後他低着聲音問：“我對您來說，是特別的？”

江辭點了點頭。

第一個造物。

江辭覺得，這怎麽都能稱作是特別的吧。

像是以目光在描摹，路西的視線從青年烏黑的發，到漂亮的眉眼，最後停在青年因微笑而抿起些許弧度的唇角。

神非常好看。

路西不會去記住任何一個人類的樣貌，就算是人類種族的管理者也一樣，但江辭不同。

神即使以人類外表出現，也依然讓路西覺得高貴。

“您剛才對夏亞做的那個動作，也能對我做嗎？”路西又問。

江辭先是一愣，沒反應過來對方指的是什麽，仔細回想了下以後，才想起來應該是摸頭發的動作。

這不難做到。

江辭沒怎麽考慮就伸出手，在眼前天族垂落的銀發上邊輕輕摸了摸。

觸感微涼，讓江辭有種在摸名貴絲綢的感覺。

這個要求也得到滿足的路西似乎就不準備向江辭再追問什麽了，包括人類對他來說到底是不是特別的這問題。

江辭花了些時間大致整理完已知的信息，休整得差不多後，他主動說想出去看看這座城市。

系統只說明了概況，這邊世界的一些具體情況還是得他自己去了解。

就近了解天族是最方便的第一步。

路西請示道：“您是否需要向導？”

江辭腦子裏閃過三兄弟的樣子：“如果夏亞他們現在有空的話。”

天族所建造的城市“阿爾塞涅”是一座以能源核心為驅動，航行于空中的天空之城。

這座天空城繁華而壯麗，城市的建築風格十分古典，但除了建築以外的各個方面又是極具現代氣息的，甚至江辭在這裏發現了一些比現代還更高科技的産物。

單只說驅動這座城市航行的能源核心，其構造以他原來世界的科技水平就做不出來。

也是由此，江辭算是比較清晰地認知到這個世界的文明發展水平了。

“您喜歡這座城市嗎？”被點名當向導的霍瑞恩三兄弟跟在江辭身邊，夏亞詢問時的表情既期待又有點兒驕傲自豪，“我們現在是在阿爾塞涅的上層，城市還有中層和下層，只要坐升降電梯就能下去。”

上層是居民區和行政區，中層是商業區，下層則是有博物館、圖書館之類的公共場所。

江辭回答得很标準：“嗯，很喜歡。”

這不是謊話，只要是審美正常的人都能體會到這座城市的美麗。

江辭在回答時感受到幾乎是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知道神要視察他們的城市，天族們怎麽會放過能看見神的機會。

想見神，這是造物本能的渴望。

但天族們也沒靠得太近，只遠遠地欣喜望着，因為知道如果他們都不管不顧跑到神面前的話，一定會把神想要前往的道路給徹底擋住。

他們不允許自己做出這件事情。

而在聽見江辭說喜歡這座城市時，天族們發自內心地感到喜悅。

“阿爾塞涅”在天族的語言中，意思是「獻予神的禮物」。

神說喜歡他們的禮物，這句話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嘉獎。

江辭往周圍看了看，這附近實在聚集了非常多的天族，他沒有辦法一一回應，只能彎起嘴角回以無聲微笑。

微笑的神比任何事物都更吸引目光，就像地心引力對物體的吸引一樣自然又不可抗拒，天族們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往神所在之處追随。

江辭只需要随便站在那裏，就能讓他們心滿意足了。

不過江辭成功讓路西不追問關于人類的事，卻不影響其他天族在終于看見他的時候，悄無聲息在心裏寫上“人類”兩個字再圈住。

潛意識裏給人類這種族打了倆标記——

①以後需要注意。

②人類真讨厭。

江辭暫時沒去城市的中下層，他擡頭看在高空中那層籠罩着整座城市的半透明壁壘，問：“那是用作防禦的護壁嗎？”

“是的。”夏維詳細回答，“主要是用以抵禦各種天災，比如因為環境中元素不穩定而導致的魔法風暴或者隕石、天火之類，我們需要定期給形成這道防禦壁壘的裝置傳輸魔法能量。”

“除了防禦壁壘，驅動阿爾塞涅航行的能源核心也需要能量供給，在這兩方面，路西大人都至少提供了一半的能源。有一年天災過于頻繁，整座天空城的防禦壁壘都是由路西大人單獨維持的。”

夏維說這話時，三兄弟臉上都是對路西明顯的尊敬與崇拜。

路西在這座天族裏的權能威望是絕對的，不過和三兄弟一樣，天族們對神都還是渴望靠近，對路西卻是仰望敬畏。

大概因為微笑的神看起來十分溫柔，而路西在這座天空城裏更像等同于秩序一樣的存在。

“由路西一個人維持，負擔不會太重嗎……？”江辭略微蹙眉。

夏亞毫不猶豫道：“路西大人非常厲害！”

說完又眼神亮晶晶地補充一句：“他是您最完美的造物。”

神的第一個造物，神最完美的造物——

在天族們眼中，路西一直是這樣的存在。

無論身姿樣貌還是他人無可比拟的強大能力都配得上“完美”這個形容詞，即使要與神所創造的其他五個種族管理者相比，天族們也認為路西才是最受到神偏愛的那一個。

因此夏亞和其他天族一樣，路西在他的認知裏幾乎無所不能。只要有路西在，阿爾塞涅就會永遠屹立于高空，任何天災都無法侵襲他們的城市。

江辭輕輕眨了下眼。

城市防禦壁壘的能源供給在平時該是由很多名天族一起維持，畢竟這是覆蓋了一整座天空城的障壁，需要消耗的能源非常龐大。

就算是路西，江辭覺得應該也不是那麽輕松就能做到的事情才對。

“路西現在會在哪裏？”江辭看着夏亞問。

夏亞想了想說：“應該是在連接防禦壁壘的中央控制室。在您降臨到阿爾塞涅的前一天，其實剛發生了一場隕石群撞擊的災害，路西大人應該在給裝置重新傳輸能量。”

江辭聽完，很快做下決定：“那你們帶我過去吧。”

夏亞快速應了聲是，然後拽着他兩個哥哥一起高高興興給江辭帶路。

江辭往前走着，又擡頭看一眼天空。按系統的說法，他來到這個世界，那些不斷頻發的嚴重天災就會漸漸停止了吧……

天族的城市在保護下還能維持繁華美好，但江辭可以想象到，在這座天空城以外的世界一定滿是創傷。

如果要恢複，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

到達目标位置以後，江辭讓夏亞他們可以不用再跟着他了，三名年幼天族的表情當即多了點兒失望，但下一秒又期期艾艾地說：“謝謝您送給天族的禮物。”

“天空……藍色的，還有光，都好漂亮。”以前沒有見過這些景物，學校裏和他們年紀相仿的天族也都是同樣的感想。

這些都是神帶來的啊，他們必須做出感謝才行。

江辭挨個摸了摸他們的頭：“以後天空都會是藍色的，除了偶爾下雨的時候。”

“真的嗎？！”三兄弟的眼睛亮起。

江辭微笑：“嗯。”

等看着三人離開，江辭才往那說是中央控制室的建築裏走，似乎是路西讓其他人不必待在這裏，江辭一路走進去也沒見到其他天族。

給防禦裝置傳輸能源是件很費時的事情，路西把左手放在那塊浮起金屬圓板上已經持續了一個小時以上，他的魔法能量被不斷抽取着。

一般天族只能維持十分鐘左右的傳輸，身上的魔法能量被抽取對天族來說并不舒服。

天族儲存魔法能量的位置是他們的羽翼，而當這份力量被抽取時，他們的羽翼會隐隐作痛。要知道，天族的羽翼本就是十分敏感的，任何一點疼痛在上邊都會被放大。

十分鐘的抽取是輕微疼痛，一小時的抽取就該是痛感非常明顯的鈍痛了。

但站在裝置前的銀發天族始終表情沒有變化，眼神淡淡，像是感覺不到這種疼痛那樣。

理論上即使路西不表現出來，其他天族也該對這種痛楚有所了解，但卻從來沒有天族注意過這件事情。

這是種理所當然的忽略。

也許是因為在天族們的潛意識裏，路西和他們并不一樣。

從外表上來說，一般天族都是金發，雙眼是像天空那樣的湛藍色，最多只能進階出四翼。

而路西是銀發，眼睛是左金右藍的異色眸，且擁有六翼。

當然外表并不是造成這種潛意識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是，作為由神創造的種族管理者，路西擁有永恒的生命，再加上那種壓倒性的強大能力，他在天族們眼中差不多是被神化地去看待了。

當認為某個人幾乎無所不能時，忽略就自然而然地産生。

假如路西和另一個人一起生病，那麽大家只會關心另一個人，對他毫無察覺。

假如路西和另一個人一起遇險，那麽大家也只會想着救另一個人，認為這種危險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擁有永恒生命的管理者依然是血肉之軀，心髒和常人一樣跳動，那就會擁有感情。

路西對這種忽略并不是完全無動于衷，在漸漸習慣這種忽略以後，他偶爾會想——

有沒有一個人，會看見他？

有沒有一個人，在他和另一個人之中，會毫不猶豫選擇他？

“路西。”江辭走進最後一道門，一眼看見那站在巨大裝置前的銀發天族。

一聽見江辭的聲音，路西就暫停下魔法能量的輸送。

他走到江辭面前，依然是屈膝半跪下來：“您為什麽來到這裏？”

江辭回答：“只是想跟你說最近天災應該不會再頻繁發生了，讓你在城市的防禦工作方面不必太勉強自己。”

“可以适當休息。”江辭說。

聽到江辭這麽說的銀發天族片刻沒說話，過一會兒才應聲：“是。”

路西用魔法制造出來一張靠背座椅，讓江辭坐在上邊：“還有最後一點就完成了，請您等我一會。”

江辭還沒太反應過來，人已經坐下了，他只好坐着看路西又走到剛才的位置，擡手去觸碰那個金屬圓板。

等過了幾分鐘，路西回到他面前，在半跪着的姿态問：“我能不能靠着您睡？”

江辭怎麽也沒想到會等來這個問題。

在這裏？

以這個姿勢？？

“但是這樣并不舒服啊。”江辭遲疑地開口，但又發覺對方的無聲堅持，他的話拐了拐，“如果你想的話……”

這句話代表了同意。

江辭坐着，而路西卻是跪于地面，把他的頭低下輕輕枕在了江辭膝上。

“吾神。”路西用輕不可聞的聲音低喚。

江辭還是聽見了，他下意識安撫地摸摸對方的頭發。

這是偏愛嗎？

路西還不能确定。

當居住在阿爾塞涅的天族們都說，他是神最完美的造物，說神偏愛着他的時候。

路西想，是這樣嗎？

神偏愛着他。

愛……

這是種什麽樣的感情？

是代表着，在無數造物之中，神會一眼看見他，并堅定選擇他嗎？

因為想要知道答案，路西才會像現在這樣，對他的神一次次試探确認這份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