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肉臊子面

暮春三月，春雨連絲，莫家村霧蒙蒙的。

清晨天還沒亮，莫瞳吃過菜餅，喝了幾口水，就去菜地裏摘菜。

豌豆長得可好，郁郁蔥蔥，藤蔓根根攀援上竹架子，開了粉□□白的花，非常精神。嫩綠色的豆莢前幾天還是小不點兒，現在已經能摘了，鼓鼓的。豌豆種類很多，有的吃飽滿面實的豆子，有的吃生脆的豆莢，還有的吃豆苗兒。

莫家種的是吃豆莢的豌豆，莫瞳坐在他常坐的那張木墩子上，表情認真，明明只是摘個豆子，卻連臉頰都在用力。

他現在裝傻子的功夫越發爐火純青了，哪怕是沒人的地方都不忘維持自己的人設。雖然被人輕視，但也有好處，如果有什麽不想做的事情，他就裝聽不懂，全部推給莫國芳和莫大壯幹。

春雨酥酥的，把莫瞳草帽沒遮到的發絲都打濕了，他捋了一把頭發，鼻尖聞到了手上植物的清香。他站起身，望向遠方。

朦胧的青山美得像一幅水墨畫，隐隐約約能看到一點朝陽的霞光，還有紅色的屋檐，不知道是寺廟還是哪戶人家的宅邸。天地間寂然無聲，莫瞳不禁心生寂寥之感。

“瞳哥兒，”回到家，王桂花招呼他，“正好村裏有人坐驢車去縣裏，我和國芳去看你爹去。”

“我也要去！”莫瞳頓時不幹了。他把摘的豆豆一把推到看戲的莫國芳懷裏，直接朝王桂花撲過去。

“要去！！瞳哥兒要去！！”莫瞳簡直是把撒嬌耍賴發揮到了極致，在王桂花身上像條毛毛蟲似的扭來扭去，還把頭往她肚子上撞。

“瞳哥兒！”王桂花氣急，但手摸到莫瞳後腦勺那差點讓他沒命的凹凸不平的傷疤時，又不由得軟了下來，“那你可得聽娘的話，乖乖的，不得亂跑。”

“哎！”莫瞳高興地應下了，一旁的莫國芳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她就知道會這樣！

既然已經決定，王桂花就不再耽擱，就算坐驢車，縣城還有好遠的距離呢！

她把房門和院門鎖上，又交代鄰居家幫看門，就和莫瞳、莫國芳一人背一個包裹上路了。

說是坐驢車，以那驢子瘦不拉幾的體格，其實也就是把身上的大包小包放車上去，人還是要在地上走的。莫瞳因為年紀最小，又是個哥兒，得以在累的時候上車歇歇腳，大部分時候都要跟着大家一起走。

驢車的主人正好是被莫瞳欺負過的哥兒那家，他們要去看在縣裏做工的男人，順便賣布賣菜，因為下雨耽誤了一些時間，正好讓莫瞳他們趕上了。

“瞳哥兒，”小哥兒叫莫姣，雖然上次挖河蚌被莫瞳用屁股墩頂到水裏，大哭一場，但因為同行只有兩個哥兒，他還是忍不住找莫瞳說話，“哎，我問你，你去過縣城嗎？”

莫瞳看了他一眼，毫無配合表演的欲望，因為他知道，有些人只要他想說，哪怕你不開口，他都能自顧自接下去。

“我去過！”果然，莫姣就算沒得到回應，還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起來，“縣城可大了，有好多好多人，他們穿的比我們好看多了，吃的東西也好，那裏的哥兒還往臉上抹粉……”

他語氣裏透着豔羨，可馬上又低落下來，“但他們都看不起人，讨厭死了！”

莫瞳看了他一眼，看樣子，這個在村裏很受追捧的小哥兒在城裏那幫高傲哥兒面前受到了奚落，被嚴重損害了自尊心。

走了兩個多時辰，莫瞳感覺自己的腿都要斷了，他累得氣喘籲籲時，終于看到了縣城的城牆。

縣名平安縣，外圍的磚石說是城牆，在莫瞳看來，就是個城垛子，完全沒有前世影視劇裏那種高大堅固的感覺，城門口站的士兵也沒有全身着甲，更別說繁華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了，那都是不存在的。

進城不用交錢，城衛掃了他們一行人一眼，就揮揮手放行了，沒有為難他們。

街道也不是幹淨整潔的，地上還有牲畜糞便，只有主幹道才平整些，其他都是泥地。

進城以後大家就分手了，路上已經約定好時間，明天集合回家。

“娘，我們今晚住哪啊？”莫國芳牢牢跟着王桂花，看得出來，她有些緊張，臉頰繃得緊緊的，在村裏的大膽自若都不見了。

“甭擔心，你爹會安排。”王桂花努力回想着上次來的記憶，她心裏也發慌，但兒女都要依靠自己，她必須鎮定。

“爹在哪裏做工？”莫瞳問。

“在蘭家，他們家門口有兩只石獅子。”王桂花回答，她眯着眼睛，不停逡巡。

“娘你看那個人！”莫瞳指着一個穿灰布衣服的人說，這人穿的跟別人不太一樣，在一衆灰撲撲的人影中顯得特別鮮亮，像是影視劇裏丫鬟小厮穿的，衣角還帶着花紋，最重要的是，剛剛他跟別人聊天，人家叫他“蘭小哥兒”。

王桂花看見那人，眼前一亮，“溪哥兒！”

那人回過頭來，是一張讨喜的臉，嘴角天生帶着笑紋，“王嬸！”

他小跑過來，“你咋來啦？來看莫大叔的吧！”

“是呀！”王桂花慶幸自己遇見了熟人，“我太久沒來了，差點找不着路，幸虧碰見你。”她打量那人一眼，“你這是出來幹啥來了？”

“嗨，大少爺又鬧脾氣了，飯也不吃，非說要吃什麽青團，府裏那片艾草前段時間都被他說難看，全鏟光啦！我這不就上街碰碰運氣，看有沒有人賣現成的，哪怕買點艾草回去，讓廚子現做都行啊！”

這人看起來是個話唠，一說就滔滔不絕，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前因後果都說完了。

莫瞳默默聽着王桂花和他一路閑扯，他現在肚子餓得咕咕叫，只想大吃一頓，那府裏應該能管飯吧？

說着話，蘭府到了。

莫瞳一擡頭，映入眼簾的是兩只威風凜凜的灰白色石獅子，門匾上“蘭府”兩個大字龍飛鳳舞的。

路上莫瞳知道那人叫蘭溪，也是個哥兒，是蘭府的家生子，從小就在蘭家大少爺身邊伺候，進門前，他指着門匾對莫瞳他們說：“這是我家大少爺親自寫的，我家少爺的字，是縣太爺都誇過的呢！”

這是莫瞳穿越來後見過的最有錢的人家，當然，他根本就沒見過這裏其他的有錢人家。府裏給他的感覺相當大，不知道有幾進，碰見的人應該都是家丁，和蘭溪一樣，穿着統一的服飾，只是蘭溪的衣服料子更好一些，花紋也更好看。

莫姣把他們帶到莫有田住的地方就走了，青團買到了，可得趕緊給廚子熱熱，讓大少爺吃上！

“你們怎麽來了？”莫有田皺着眉頭，他們不是蘭府的家丁，住的是大通鋪，一堆漢子擠在一塊兒，那味道讓人窒息，莫瞳深深懷疑他們已經失去了嗅覺。

“嗨，這不是來看看你嗎？瞳哥兒也吵着要來……”王桂花顧左右而言其他，“大壯呢，他咋不在這？”

“他去做工了，府裏一大堆活呢！”莫有田說，畢竟夫妻多年，他也看出來了，王桂花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們等着，我先給你們找個地方安頓。”

他找上了這裏的管事，說了一番好話，那管事本來看不上他，但大少爺身邊的紅人蘭溪交代過，于是勉為其難給王桂花三人安排了一間小廂房，并且聲明，明兒中午之前要搬出去。

王桂花千恩萬謝，這可省了一筆錢了，如果沒得地方住，她本來是打算帶孩子去城北的破廟住一晚的，能夠睡在府裏，不用吹冷風，那可太好啦！

“娘，這蘭家人可真有錢！”莫國芳摸着廂房裏的家具，小心翼翼的，生怕給摸壞了。

“這還是雜役住的房間呢！別說少爺的房間了，就連那些等級高一點的家生子，住的房間都是頂頂好的！”王桂花其實并沒有見過，但不妨礙她在孩子面前賣弄自己的見識。

“娘，那個哥哥為什麽對我們好啊？”莫瞳指的是蘭溪，作為蘭家大少爺貼身侍候的人，怎麽看都不應該跟王桂花有交集。

“他娘、你二嬸王秀秀，還有你娘我以前是一個村的，”王桂花說，對于小兒子的問題，她挺驚奇的，這孩子雖然傻，有時候記東西還蠻清楚的，“後來她嫁給了蘭家莊頭上一個管事，你爹他們來蘭府做工還是溪哥兒介紹的呢！”

“哦。”莫瞳只機靈了一會兒，馬上故态複萌，“娘，我餓了！”終于安頓下來，他開始抱怨，跟只小河豚似的，臉頰氣鼓鼓，抱着雙臂坐在床上，表示自己的不滿。

王桂花趕緊從包裹裏掏出早上做的大餅來，“來，瞳哥兒，吃這個！”

正說着話，有人來敲門，莫瞳跑去打開門，是個梳雙丫髻的小丫鬟，“蘭溪哥讓我跟你們說，餓的話可以去廚房吃東西，找陳婆子就行。”

“真的？那可太謝謝了！”王桂花喜出望外，小丫鬟正好要去廚房領自己的飯食，便順路帶他們去了。

陳婆子是個嘴角有痣的中年女人，挺好說話的，她不是掌勺廚娘，而是負責給仆役和外面雇來的工人做飯的。

廚房今兒中午做的是肉臊子面，噴香的肉臊子上淋了一勺醬汁兒，還有榨菜、酸豆角和紅辣椒末，底下是雪白細滑的面條，面湯上浮着油花。穿越以來，莫瞳第一次吃到這麽多肉，他連吃兩碗，吃得小肚子滾圓。

熱乎乎的面條吃得莫瞳額頭汗都出來了，大家夥兒坐在廚房門口僅有的幾條木頭板凳兒上，捧着碗大快朵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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