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白糖豬油

王桂花和王羽不知道，他倆的讨論都被蹲在牆角下的莫瞳聽見了。莫瞳發現自己這方面的技術越來越熟練了，看來以後如果要跟別人談事情，還是要注意“隔牆有耳”。

等聽完了這邊家長們的談話，莫瞳馬上轉移了陣地。他挪到曲家門口的榕樹下，看似在玩石子，其實豎起耳朵聽莫國芳和曲奇笨拙的對話。

“曲大哥，原來你是米鋪的夥計啊，你真厲害！”莫國芳說。莫瞳邊聽邊吐槽，那是因為他爹是米鋪的掌櫃！

“哈哈，也沒什麽啦，都是我爹讓我去幹的。”曲奇憨憨一笑。莫瞳心想，你也知道！

他百無聊賴，正好王桂花極力推拒王羽的留宿，走了出來。

“芳、芳妹子，”知道他們要走了，曲奇突然結結巴巴說：“你……你下次還來嗎？”

“啊？”莫國芳愣了一下，臉也紅了，“我，我不知道。”她低下頭，揉着衣角。

莫瞳觀察了一番家長們的表情，如果眼睛沒瞎，都能看到這對青少年男女之間那股湧動的情愫。

原來世上真有一見鐘情，看來莫家很快就要有喜事了，只是不知道莫大壯會不會發狂，他還在打光棍呢！莫瞳幸災樂禍，他最愛在王桂花眼前逗莫大壯，看這個哥哥氣急敗壞又對他無可奈何的表情。

第二日莫瞳他們就要回去了，王桂花破例允許他倆在縣城裏逛逛，莫瞳一看莫國芳臉上的喜色就知道她要去找曲奇。雖然那些大家族都有成婚前不得見面一說，但貧苦老百姓可不管，情投意合之下，要是長輩阻攔，私奔也是有的。

“哎，你叫瞳哥兒？”莫瞳又碰見了蘭府的大少爺，他的右手好端端的，看來沒怎麽受傷。

“嗯。”莫瞳應了，這少爺是昨日回去之後想想還是咽不下這口氣，今兒來找他興師問罪嗎？

“我待會兒要去城外打獵，你去不去？”蘭允城問的卻是另一件事。

“我要回家了。”莫瞳怯怯地說，裝小白花是會上瘾的。

“啊？”蘭允城傻眼，他還以為自己一說，這個小哥兒立刻會答應呢！不知道為什麽，昨晚臨睡前，他的腦海裏老是浮現出莫瞳的音容笑貌，搞得他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左思右想，今日還是過來找莫瞳了。

這家夥不會對他有興趣吧？莫瞳看蘭允城的眼神已經像在看通緝犯了，他對外的形象可是個傻子啊！

“哎呀，瞳哥兒！”蘭溪不知從哪冒出來，“你可讓我好找，你娘叫你呢！”

看見蘭允城，他又驚訝地捂嘴，“少爺也在這啊？少爺今兒不是要出城打獵嗎？徐騎師還在大門等着呢！”

“唔……”蘭允城支支吾吾，看着莫瞳離去的背影，他想叫住，又不知怎麽開口。

“少爺，”蘭溪幽幽地說：“您別忘了，大夫郎離世前，還給您定了一門親呢！”

“我知道了。”一提起他死去的爹爹，蘭允城像變了個人，他面無表情，眼神幽邃。

“你作死啊！”莫瞳一回去就遭到了老娘的狂轟濫炸，“你也不看看蘭府是什麽人家！你一個普通哥兒，跟蘭家大少爺扯在一起，能有什麽好下場！”王桂花都憂心死了，好不容易大女兒有了好姻緣，小兒子一個沒看住，差點出了事！

“嗚嗚嗚………”莫瞳委屈死了，他一不順心別人也別想好過，立刻放聲嚎啕大哭起來，簡直魔音貫耳，“哇哇哇……”

“我的小祖宗哎！”王桂花也罵不下去了，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回家，立刻回家！

臨行前，陳婆子把王桂花扯到一邊，“你在村裏有活幹嗎？”

“啊？”王桂花懵了，她就是種地，村裏人不都這樣過活嗎？

“我認識個人，她家夫郎在你們莫家村附近有間宅子，人手不夠，缺三個人，你想不想去做事？”

還有這等好事？！王桂花驚喜萬分，“沒問題！我有一把子力氣，我女兒……”她忽然想起國芳準備成親，住了口，“我家大壯力氣比他妹妹更大！”

“哎，不要男人！”陳婆子擺了擺手，“那家主人是夫郎，不要男人，只要夫郎和女人。”

“夫郎……”王桂花想着莫瞳，等莫國芳出嫁了，莫有田和莫大壯又來城裏做工，就算待在村裏，她也不放心他們照顧一個小夫郎，她咬咬牙，“您看，我家瞳哥兒……行嗎？”

陳婆子沉吟不語，她看了一眼在一旁用石子搭房子的莫瞳。大夥兒都知道莫瞳腦子有問題，不過平常看着還好。

在王桂花差點兒脫口而出“不去了”之前，她終于點頭，“行吧，但他只能算一半工錢，而且你可得看好他，別毛手毛腳的，宅子裏的東西可值錢。”

回到熟悉的莫家村，菜地給了莫瞳一個意外之喜。四季豆結出了累累的果實，因為一直藏在靠近地面的茂密葉片中，根本沒人發現。莫瞳偶然撥開密密麻麻的葉子，發現了一條條肥碩的四季豆，又長又粗，胖嘟嘟的，看起來就好吃。

村裏有人殺豬，一向扣扣搜搜的王桂花給了莫瞳銅錢，讓他去買兩斤豬肉回來。

“瞳哥兒，你要哪裏的肉？”賣肉的夫郎笑着看他，莫瞳是村裏長得最好的，就算傻了點，面對那張臉，也少有人說得出重話來。

“要肥的！”莫瞳重複王桂花的交代。“好嘞！”那夫郎是個切肉的好手，一刀下去，連皮帶肉正好兩斤，有肥有瘦，他用根稻草稭稈把肉綁了，遞給莫瞳。

拎着肉，莫瞳晃晃悠悠走在田埂上，青青的稻苗兒浸在水中，看着就讓人感到喜悅。田埂邊的泥土裏有一個個孔洞，莫瞳知道那是黃鳝的洞穴，他舔了舔嘴唇，想起前世黃鳝粥的好滋味。

買回來豬肉，莫瞳幫着王桂花煉豬油。肥肉洗幹淨下鍋，油脂發出“刺啦啦”的聲響，天然的芳香氣味讓人食指大動。

“娘，好香啊！”莫瞳目不轉睛看着。白花花的肥肉在鍋裏變形、收縮，顯出焦黃的色澤，微黃的豬油漸漸鋪開在鍋底。

王桂花撚了一塊豬油渣送到莫瞳嘴裏，“嘗嘗看！”

莫瞳“啊嗚”一口吞下去，熱乎乎的豬油渣表皮焦脆，裏頭是軟的，化成的油汁在口腔裏流淌，太好吃了！如果是前世，這種食物莫瞳看都不會看一眼，但在缺少油水的這裏，豬油渣是每個人提起都會流口水的好物。

“國芳也吃！”王桂花招呼道。她還狠下心拿出白糖來，教孩子用豬油渣蘸白糖吃，又香又甜。

豬油被小心地倒進一個甕裏，等凝固後就會變成芋頭色的固體，做菜時挖一點就行。

鍋底那層沒倒幹淨的豬油王桂花不可能浪費，莫瞳摘的四季豆切成段後被嘩啦啦倒進去，還有一瓣剁碎的蒜，青綠的四季豆被翻炒，浸透了豬油，等端上桌時，每個人的筷子都迫不及待伸向它。

自從王桂花和王羽約定後，兩家互通聲氣，媒人很快上門來，說了一堆好話，聘禮的箱子被擡到莫家村，村裏的小孩都來看熱鬧。

“你姐姐要嫁到城裏了。”莫姣豔羨地對莫瞳說，“我也想嫁給城裏人。”他語氣裏有着憧憬。

莫瞳把瓜子嚼得咔嚓響，很快腳下就堆了一堆瓜子殼，“你快點嫁人，我想喝喜酒，吃扣肉。”

“你！”莫姣老是被他噎個半死，又喜歡找他玩，“不只我，你以後也要嫁人的！”

“你也可以吃我的喜酒。”莫瞳毫不在意，如果不滿意未來相公，那他就讓自己當寡夫好了。

在一個風朗氣清的好日子，莫國芳出嫁了。送新娘子的隊伍一路敲敲打打去了縣城，王桂花哭得快昏過去。莫有田和莫大壯跟着送親隊伍去了，家裏只剩下兩個人。

莫瞳也有些傷感，雖然只相處了幾個月，但他對莫國芳還是有感情的。這姐姐雖然嫌棄他，但平時也會看在血緣的份上照顧自己。

“瞳哥兒啊，”等緩過勁來，王桂花把莫瞳叫到身邊，“娘找了份工，要去人家宅子裏做事，你也要跟着娘去，要幹活，不能亂碰東西，知道嗎？”

“嗯。”莫瞳應了，他早就知道了，那天王桂花和陳婆子說話，他就在旁邊，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等莫國芳回門過後，四月的一個早上，陳婆子帶着他們，去到了那座宅子。

上山循着一條小道，山腳下就是通往平安縣的大路，不遠處是個鎮子，三天一小集，九天一大集，附近村落包括莫家村的人都會趕過去。宅子裏的人采買東西，也都在鎮上。

莫瞳到了宅子前，才發現這就是他摘菜時遠遠望去不知是寺廟還是宅邸的那座宅子。

烏瓦白牆映在竹柏松林中，屋檐鬥拱無一不精美，至于莫瞳曾瞥見的一抹紅色，卻是其中一棵經冬的楓樹。

陳婆子熟門熟路地拍了拍側門的門環，“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婦人探出頭來，“陳婆子，這就是來幹活的人？”

“哎，還有一個，明兒再送上山來。”

“那個不用了，”開門的婦人搖頭，“管事的說人已經夠了。”

“啊，這——”陳婆子痛心于自己即将到手的一份錢財飛了，但也不好多說。

婦人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銀錢，“這是給你的。”當初說好介紹人來的費用，然後下巴一擡，對着莫瞳和王桂花說道：“走吧，你倆第一天來，我帶你們轉轉。”

莫瞳于是擡腳，進了這所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