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茄子釀肉

等到媒人來到莫家時，家裏炸開了鍋。

莫有田和莫大壯幹完了蘭府裏的活就回家種田，正好撞上媒人上門。因為這事，王桂花帶着莫瞳從山上下來了，要不是莫國芳肚子大了，也得回來看看。

一進村，莫家母子就成了被人圍觀的對象，路過的村人都要瞅兩眼莫瞳，莫瞳再好的脾氣都要受不了了，何況他本來脾氣也不怎麽的。

“你瞅啥？”他對一個半大小子道，別人都是遠遠看上幾眼，悄悄議論，要不就是熱情打招呼。就這小子，湊近了瞧，好像莫瞳臉上能看出朵花來。

那小子被他唬了一跳，也不敢回嘴，低下頭跑走了。

莫瞳還能聽到有人竊竊私語：“不就是運氣好，還沒變鳳凰呢就這個脾氣，啧啧啧……”

回到家中，莫大壯下地去了，只剩莫有田一人在家。

“這是怎麽說的？”王桂花惶惶然，她有些不知所措，“大少爺怎麽就看上我們瞳哥兒了呢？”

莫有田猛抽旱煙，一聲不吭，他也被這天降的餡餅砸昏了頭。原本以為的做妾變成了主夫郎，難道以後，他就是蘭府大少爺的岳丈了？

反倒是當事人最為淡定，莫瞳早就從藺夫郎那聽說這事了，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他還在屋子裏翻看蘭家送來的禮，滿滿當當堆了快半間屋子，這叫納采，媒人來提親，送的都是吉祥有寓意的玩意兒。

“瞳哥兒，你是咋想的？”王桂花望向莫瞳，她有些懷疑，自家孩子是不是早就和大少爺有了首尾，但當着莫有田的面，她又不好意思把自己心裏的猜測說出來。

“嫁過去也沒什麽不好，蘭家家大業大，有吃有喝的。”莫瞳語氣滿不在乎。

他打開禮盒，拿出一只玉白色的手镯在王桂花手腕上比了比，遺憾地說：“這镯子成色好，水頭足，可惜就是小了些。”

他看了看日頭，道：“娘你把東西拾綴拾綴，我去做飯。”

莫家生活比原來好了很多，飯食也比原來精細，莫瞳下了滿滿一把白米，煮了一大鍋飯。

菜地裏的豆苗都落了，枯黃一片，都被拽出根來堆在一塊，等曬幹後作農家肥。

倒是新出了幾根茄子，紫紅色，又長又粗，肥胖得很，莫瞳準備做個本地家常菜——茄子釀肉。

新鮮茄子水嫩肉厚，洗淨切片，中間不斷開，呈一個個圓形大小，類似晾衣服的夾子。

豬肉是村頭買的，瘦肉多肥肉少，剁碎成肉醬，加醬油、生姜末，攪和在一起，鑲入茄片裏頭，最後下餃子一樣放入鍋中，用豬油炸。

還有一個炒青菜，這個季節，麥菜長得最好，葉片碩大寬厚，綠油油的，在地裏像一叢叢盛開的鮮花。莫瞳專門折那些“正值壯年”的，老的一概不要。

他現下做飯已經得心應手，很快就搗鼓出飯菜來，正要叫王桂花他倆吃飯，卻見爹娘都躲到房裏去了，裏頭隐隐傳來說話聲。

莫瞳有些奇怪，有什麽話是他不能聽的嗎？還非要在房裏說。

他心裏起了疑窦，腳步也慢了下來，沒有叫人，而是站在原地，貼着門邊靜靜聽着。

一開始動靜還小，有些模糊不清，後來兩人情緒激動起來，聲音越來越大。

莫瞳清楚地聽見莫有田說：“他又不是你生的，你急個什麽勁兒！”

“那也是我撿回來的！”緊跟着是王桂花的聲音，還有低微的抽泣聲，“我在江邊撿到的，才那麽大一丁點的小人兒，坐在木桶裏，還沖我笑。脖子上挂個玉佩，我問識字的，說是個“瞳”字，就叫他瞳哥兒。”

“我想着，這肯定是有錢人家的娃娃，要是有人來尋，我就還給人家。要是沒人來，我就當作是我兒子。”

“他爹娘這麽些年都沒找來，肯定是以為他死了，要不就是早就想丢掉了。那些大戶人家心都髒，見瞳哥兒傻乎乎的，就不想要了。”莫有田很少說這麽長一串話。

“你也知道大戶人家心髒！！”王桂花罵了一句。

“瞳哥兒，你立在那幹啥呢？”莫大壯的聲音從莫瞳身後傳來，裏頭的人也聽見了，原本的争吵聲都止住了。

“我叫爹娘去吃飯呢，都晌午了，再不吃飯菜就要涼了。”莫瞳轉過頭，面色如常。

“喔，是到飯點兒了。”莫大壯現在跟莫瞳說話有些不尴不尬的，他以前看不起這個傻子弟弟，誰知人家要做大戶人家夫郎了，想讨好吧又拉不下臉。

“嘎吱”一聲，木門打開了，王桂花走出來，她眼眶還有些紅，“都杵在這兒幹啥呢，大壯去把碗筷擺了！”

一頓飯吃得安靜極了，莫瞳知道王桂花在看自己的反應，他一如往常，該吃吃該喝喝，像什麽都沒聽到似的。

茄子釀肉做得外酥裏嫩，邊緣炸得焦脆，中心卻是茄子的口感，汁水充沛，加上好吃的梅花肉，兩者相得益彰。

午睡時間，莫瞳躺在床上，天氣熱，鋪了竹席，用得太久，一些地方已經掉絲了。

莫瞳手指扣着那泛黃的竹絲，一手拿蒲扇給自個兒扇風，腦海裏思索着王桂花說的那番話。

自己居然不是王桂花親生的孩子，而是撿來的。雖然出乎意料，但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以往一些被忽略的細節也浮出水面。

為什麽他這麽不受莫有田重視；為什麽家裏人都長得五大三粗的，唯有他身材纖細苗條；還有容貌，王桂花和莫有田都相貌普通，兩個孩子也不起眼，只有莫瞳長得最出挑。

以及藺夫郎……一想到他，莫瞳扇風的手都停了停，他為什麽要幫自己，難道他跟自己的身世有關系嗎？

莫瞳問過王桂花，藺夫郎是五六年前來的，獨身一人，說是丈夫死了。他在山上搭了個木屋，打到的獵物拖去城裏換錢，或者與村民換糧食吃。

自己的親生父母會是怎樣的呢？莫瞳想着，連日來訓練的疲憊和下山的奔波讓他消耗了許多心神，漸漸地他就睡着了。

等他醒來已經是傍晚，天邊晚霞昏黃，夾雜着桃紅，顯出溫柔來。

莫瞳躺在床榻上，渾身軟綿綿的，還有些懵懂。遠處似乎傳來喧鬧聲，還有小孩的笑聲、大人的說話聲。

等他清醒一些，才穿好衣裳，打算下床去看看。

院子裏，是一個莫瞳絕不會想到會出現在此處的人。

蘭允城看着瘦了些，相比原來有些輕浮的樣子，氣質也沉穩了，見到莫瞳，他微微一笑，那個笑容倒還是原來的樣子。

“瞳哥兒！”王桂花朝他招招手，低聲對他說道：“蘭少爺特地來看你，還叫了一班雜耍班子，請大夥兒去看戲。”

她拍拍莫瞳的手，“你要不願意，咱們就不去看戲了。”

“幹嘛不去？”莫瞳摸了摸她的手，上面都是老繭子和裂口，粗糙不堪，“我挺喜歡他的，等我嫁給他，我就雇人伺候娘，買一大片地，讓娘做地主婆。”

“你這孩子，說什麽呢！”王桂花被他逗笑了，她也想通一些，既然雙方有意，蘭家大少爺又怎樣呢？她家瞳哥兒不比任何人差！

莫家村少有這麽熱鬧的時候，大家呼朋喚友，紛紛湧到曬谷場上去看雜耍。

雜耍班子很專業，本就是各地巡游的，一個個節目看得人眼花缭亂：

有噴火的，那漢子喝了一大口酒，鼓起腮幫子，便從嘴裏噴出好大一團火來，看得人們鼓掌叫好；有吞劍的，一尺來長的劍，一口口往下吞，驚險得讓人捏了把汗，生怕藝人的肚子被戳破；空手劈磚的，“嘩啦”一聲，摞起來的磚石被徒手砸斷，人群發出陣陣驚呼聲。

還有高空走繩、踩高跷、旋盤等，氣氛極其熱烈。在這樣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莫家村的曬谷場久違地燃起了篝火，每個人臉上都帶着興高采烈的笑容，小孩被爹娘舉到脖頸上，高高看着表演。

莫瞳找了棵大榕樹爬上去，這樹正好有個樹杈子，坐進去像張小板凳。莫瞳舒舒服服坐着，沒過一會兒，另一根樹杈上也上來一人，是蘭允城。

“瞳哥兒，”蘭允城沒話找話，“你餓嗎？”

“你怎麽知道我餓？”莫瞳一個眼神也沒給他。

“我、我見你一直在卧房休息，連晚膳也不出來吃。”蘭允城有些緊張，明明在父親面前說要提親時那麽堅決，真的見到人了卻心裏砰砰跳，話也不會說了。

“那你有吃的嗎？”莫瞳這才轉過頭看向他，眼睛裏帶着笑意。

“我下去給你拿。”蘭允城放松下來，一聽他這話，立馬就下樹，過了一會兒，他拿了個布包上來。

莫瞳打開一看，裏面都是一些零嘴小吃，花生、毛豆、酥角之類的，莫瞳拿只酥角放嘴裏吃了。酥角已經涼了，但還是很好吃，外皮炸得金燦燦，裏面放了芝麻花生餡，甜絲絲的。

蘭允城看着他小口小口吃東西，火光躍動在莫瞳眼裏，他神情沉靜，只是盯着場中的表演看，到精彩處，還随同衆人一起鼓掌喝彩。

場下氣氛熱烈，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嚣熱鬧，樹上卻仿佛自成一片小天地，沒有人說話，只有涼風微微拂動樹梢，發出沙沙聲。

蘭允城卻覺得，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了，他那顆鼓鼓跳動的心忽然就安定下來。

秋天準備到了，是成親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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