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芥菜水餃

這是刑屠二十年來第一次踏入大雍的土地。

陸地的感覺和海洋是不一樣的。在海島上，四面臨海，刑屠總有種無所依靠的感覺，這讓他十分不舒服。

豪商們大都被安排在“隆慶酒樓”裏，刑屠也不例外，他對外的身份是一名姓張的外地客商。

這裏的菜色精美，夥計也很熱情。刑屠确認安全後，便叫來了鳳燕子。

“打探得如何了？”刑屠問道，他來時做過僞裝，現在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年人，只是比一般人高大許多。

鳳燕子将查到的資料交給刑屠，刑屠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突然他指着其中一份資料道：“這個莫瞳怎是個夫郎？”

“回禀魁首，莫瞳此人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夫郎。據屬下所知，其産業遍布整個安州，是平安縣最有實力的商賈。”鳳燕子對答如流，“且莫夫郎的夫君蘭允城是平安縣縣尉，姓蘭。”

刑屠想了想，道：“我記得安州知府也姓蘭？”

“蘭允城正是知府嫡長子。”鳳燕子答道。

刑屠不禁動容，在他看來，“強龍不壓地頭蛇”。莫瞳占據人和、地利，這種人要小心拉攏才是。若要找人合作，莫瞳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他叫來等在房外的心腹，吩咐道：“你幫我約見一下那叫莫瞳的夫郎，就說我有關于‘新航線’的生意想與他合作。”

手下領命告退後，刑屠欣賞地看着鳳燕子道：“你做得很好，事成之後，我必不會忘了你的大功！”

鳳燕子恭敬低頭：“這都是屬下應該做的。”

隆慶酒樓某處房間，莫瞳收到了鳳燕子傳來的消息，他微微一笑，魚兒上鈎了。

莫瞳應約而來，酒宴讓刑屠賓至如歸。但不知為何，他看着莫瞳的眉眼，忽然感覺有幾分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莫夫郎是平安縣人士？”刑屠試探着問道，“我見莫夫郎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見過。”

“或許是因為我長相太過平凡，毫無可記憶之處，反而讓人覺得眼熟。”莫瞳自嘲一笑，“在下是平安縣下莫家村出生，父母都是平民，從未出過縣城。”

“哪裏哪裏，莫夫郎太過自謙了。”刑屠也覺得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他能與莫瞳共處一室，自然了解過他的背景，一個意外飛上枝頭的哥兒罷了。

宴席非常豐盛，隆慶酒樓的招牌菜上了個遍，珍馐美馔流水似的擺了上來：佛跳牆、龍虎鬥、鹽焗乳鴿、蔥燒海參、柱侯雞、八寶冬瓜蠱……色香味俱全，讓人食指大動。

還有技藝娴熟的伶人在一旁吹拉彈唱，好不惬意。

上菜的小厮低眉順眼地給刑屠倒酒，他身量修長，長相平凡，手中銀色細長頸酒壺上還刻着精美的花紋。

“莫夫郎，我敬你！我是個粗人，不太會說話。”刑屠舉起酒樽，“就祝願我們此次生意順利，大家一起發財！”

莫瞳含笑擡手，也不掩面，直接一飲而下。

“好，爽快！我就知道莫夫郎是個敞亮人！”刑屠大聲叫好，看着莫瞳飲下剛倒的酒後，才放心地舉杯。

酒是好酒，入喉甘爽醇厚，回味悠長，帶着一絲細不可察的香味。刑屠咂了咂嘴，誇贊道：“真是好酒！”

“自然，這酒乃是我從一世外高人手中得到的方子，價值連城，迄今為止也只釀出了這一壇。”莫瞳慢悠悠說道，“它還有一個特別的名字，張生可想知道叫什麽？”

“哦？願聞其詳。”刑屠感興趣地道。

莫瞳摩挲着手裏的酒樽，一字一句道：“此酒名為‘雪冤酒’，取洗雪逋負、冤冤相報之意思。”

刑屠心裏咯噔一下，借着方桌的掩護，他的手悄悄往懷中摸去，面上卻不動聲色，還勉強笑道：“好名字、好名字！但俗話說得好，冤冤相報何時了，有些事，退一步海闊天空啊！”

“若是殺父之仇呢，這要如何退讓？”莫瞳不答反問，語氣淡然。

這句話成功讓刑屠臉色大變，他剛想抽出随身所帶的匕首，卻聽見“嘩啦”一聲，卻是莫瞳将自己的酒樽摔在了地上！

這個動作就像一個信號，屋裏立馬湧進來了幾個着甲的官兵，刑屠的手下和他們搏鬥起來，一時間兵器交接。

刀光劍影間，刑屠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腿動不了了。他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出現了模糊的重影。

他看着自己的手下一個個被抹了脖子，莫瞳朝着他走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熟悉的人影——是鳳燕子！

“你……你竟敢背叛我……”刑屠目眦欲裂，難以置信，語氣充滿恨意。

“刑屠，我從來沒有歸附于你，我一直忠誠的是封廖魁首。”鳳燕子答道，“從來沒有忠誠，又何談背叛？”

“你明明也喝了那麽多酒，為什麽你沒有事？！”刑屠看向莫瞳，眼神中充斥着仇恨和不解，他自恃武力高強，若不是喝了那樽毒酒，現下應該已經逃了出去。

莫瞳卻沒有回答他，他為什麽要回答，為他解惑？讓刑屠帶着疑惑死去，是他應得的。

反而是那個小厮開了口，卻是藺懸的聲音，“刑屠，你這個該被千刀萬剮，下輩子投入畜生道的叛徒，你還記得我嗎？”

刑屠哪怕再過二十年，都不會忘記這個聲音。他恍然大悟，再看莫瞳的臉，終于認出那股熟悉感源自于哪裏了。

“原來是你……”他腹部愈發疼痛，七竅已經流出了鮮血，劇烈的痛苦讓他神志昏沉。生命的最後關頭，刑屠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報應……都是報應！”便氣絕身亡！

莫瞳拿起那壺雪冤酒，酒是好酒，問題不在這，而是那個酒壺。酒壺裏頭設有機關，壺身往不同方向旋轉，會倒出不同的酒水。藺懸在斟酒給莫瞳時，倒出的是美酒，倒給刑屠時，卻是致命之物。

“……爹……”看着藺懸呆立着不動，莫瞳有些擔心，他剛想說話，藺懸卻一把抱住了他。

莫瞳感到肩頭微微濕潤，他嘆了口氣，也抱住了藺懸。

“都過去了……一切都會變好的。”最後他說道。

有人從屋外進來，是蘭允城，他讓手下處理掉刑屠幾人的屍體。這時藺懸已經把莫瞳放開了，并且背過身去。

“記得處理好，我教過你的東西不要忘記。”藺懸的聲音聽起來還帶着鼻音，“瞳兒，你做得很好。”

等兩人出了房間，蘭允城道：“你交給我的名單我都帶人去抓了，你手下能力很強，我敢保證，刑屠帶上來的人都一網打盡了。接下來還要做什麽？”

“刑屠解決了，他這次帶上岸的都是心腹，大雍這邊基本不用管了。鳳燕子已經繪制了海島的地圖，到時候還要過去一趟。”莫瞳除掉了刑屠這個心頭大患，感覺一身輕松。

他真誠地對蘭允城道：“多謝你，要不是你的布置，我也不會這麽順利。”

“我們本就是一體的，還說這些。”蘭允城表現得不甚在意的樣子。

但說實話，當初親耳聽到莫瞳的真實身世後，他震驚無比，花了好久才接受。不管怎樣，莫瞳都是他的夫郎，他心愛之人，他必須負責。

“那些屍體我會處理好，裏面有些倭人和大雍的混血，便當作倭寇餘孽上報朝廷好了。”蘭允城道。

這時他的心腹手下走了過來，交給了蘭允城一樣東西，說是從刑屠身上搜到的，并且還有東西在刑屠身上，拿不下來。

那樣物事是枚類似令牌的東西，上面刻着鬼畫符一樣的紋路，蘭允城擦了擦，才遞給莫瞳。

莫瞳拿在手裏看了看，如果他沒料錯的話，這是代表“魁首”身份的令牌。有了這個東西，他對即将展開的計劃信心又大了幾分。

他把令牌收好，又和蘭允城一起去看了從刑屠身上搜到的東西。

是那張海圖，出乎意料，刑屠竟然将其紋在了自己的背上！

“這……要如何取下？”蘭允城皺着眉頭，感覺多看一眼都嫌棄。

“把他的皮剝下來不就行了？”莫瞳輕描淡寫地說道，他才不在乎這是不是對死者的侮辱呢，刑屠這種人，死不足惜。

“讓屬下來吧。”鳳燕子也過來了，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屬下最擅長這方面的工作了。”

莫瞳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作為一個易容高手，沒有誰比她更會處理這種事情了。

至于鳳燕子平常戴的惟妙惟肖的面具到底是用什麽做的，莫瞳不打算去想這個問題。

“是豬皮。”倒是鳳燕子善解人意，猜到了莫瞳在想什麽，她笑道，“少主可別多想，我們原本就是踏踏實實行商的，又不是作奸犯科的強盜。”

等走後，蘭允城悄悄問莫瞳：“你倆在打什麽啞謎，我怎麽聽不懂呢？”

“你聽不懂是最好的。”莫瞳道，“我方才飯菜都沒吃幾口，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點？”

在他的盛情邀請下，兩人坐在了隆慶酒樓靠窗的雅間裏，樓下就是一江碧水。

和跟刑屠飲宴不同，那時雙方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選的地方又清淨又偏僻，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雖然有莫瞳的安排，但大白天的沒引起他人注意也是有這方面因素在。

剛剛經歷了血腥，莫瞳卻還能吃得下肉。後廚端上來的有湯餃，大肉餡，加了芥菜。

春天的芥菜最為水靈鮮美，嫩生生的。豬肉提前腌過，肥瘦适中。蘸醋和醬油吃。還有一碟炸小魚兒，外酥裏嫩，連骨頭吃下去，咬起來“咔嚓”作響。

莫瞳喝了幾口熱乎乎的餃子湯，裏頭擱了紫菜和小蝦米，滋味好極了。

他看着樓下的衆生百态，原本有些激動的心跳漸漸平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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