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叫淩曉風。

2013年，我還是一個普通的高二年級的學生。

要論普通，或許也真是普通得可憐——我不過出身于當地一個平凡的小公務員家庭，爸媽耗盡收入和積蓄辛苦地還着房貸，每天的日子都在節衣縮食中度過，就連我偶爾向父親讨要學費的時候，也總會被他毫不留情地罵上一句：“一天到晚的就知道要錢！沒出息的東西！”

但若要說完全普通，那我也還算得上有幾分閃光之處——我就讀于當地最好的重點高中，空閑之餘，我時常會投稿給雜志或是參加作文比賽，總是能幸運地中個幾篇混點兒稿費和獎金。每每在同學們豔羨的目光中一遍遍讀着獲獎名單上自己的名字，對于本能的謙虛和因着快樂而燃起的驕傲，我總是不知該擺上哪一副表情。

我一度覺得，自己未來的人生該是很光明的。

十七歲的年紀，我總是愛對着鏡子擺弄發型、調整衣裝，甚至于精心修飾可能會出現在自己面孔上的任何一種表情。

簡單點兒說，我就是喜歡在同齡人面前擺出一副闊少爺般的做派，哪怕我在真實的家庭生活裏拮據得像一個乞丐。

我不得不承認，我很虛榮。

或許，這也便是我在學校裏總是沒多受待見的原因。

可我不在乎。

畢竟，對于一個只有十七歲的人而言，現實會怎樣，從來就不是他要擔心的問題。

在那個年齡，他挂念的不過只有星辰大海，還有遠處廣闊的天空和未來。

總之，那時年輕的我始終堅信自己定然是與衆不同的，也相信自己未來的人生一定會閃閃發光、不同凡響。

而對于一個僅有十七歲的高二學生而言，出人頭地的最好方式不過是在每一次的測驗中都能排得上名次，在高考的測驗單上摘得名校的錄取通知罷了。

每一個人在高考來臨之前都是如此憧憬着，而我也不例外。

有時候課間休息，我時常會偷瞄身邊那些優秀的同學們。我總覺得，他們似是有着一副神明的面孔，便也會不禁為自己身處那麽多神明間而莫名地感到驕傲和幸福起來。

那些時日，我的生活很單純——除了學習，就是備考，我心無旁骛，就像任何一個單純的高二學生一樣，身處學校那方小小的天空，壓根就做不出什麽宏圖偉業的夢想。

直到一次在學校裏舉行的音樂會的到來。

那也是我和柳汀的第一次相遇。

但與其說是相遇，毋寧說是單相思——彼時的她，壓根就不知道我的存在，因而也就沒有可能會注意到我。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為什麽要去觀看那場音樂會了——或許是因為想要緩解一下那次模考沒發揮好的沮喪，或許是因為想要在監獄般的校園生活裏尋覓一個發洩的出口，又或許是因為對所謂的“高雅藝術”抱有好奇，總之我去了，雖說故意挑了不是很靠前的位置。

我也不清楚這是為何，但在大庭廣衆之下，我總是想讓自己處于不顯眼的位置上。

音樂會很快開始了。

只不過才第一個音符響起，我的心便被牢牢地攫住了，渾身也跟着起了雞皮疙瘩。

我真的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般美妙的旋律。

我驚嘆了片刻，便很快沉浸在了這醉人的旋律之中，只覺渾身上下都為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覺所環繞。

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這旋律如此美妙，後來者大抵是很難超越的了。

可柳汀的出現粉碎了我的這個想法。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她是在第三個節目出場的。

那天，她穿一襲白色紗裙，黑亮的頭發掠過雙肩，看上去就像一朵綻放在空谷的幽蘭，而她臉上的笑容卻是比四月的桃花還要豔麗，引得我近乎要看得發癡。

我看見她向着臺下的觀衆深鞠一躬，便在鋼琴前坐下，那張俏臉上立時換上了近乎嚴肅的表情。

美麗的旋律從她纖長的手指下流淌出來。

彼時的我并不是個愛做夢的人，可是那天她演奏的鋼琴曲卻教會了我做夢是什麽樣的感覺——我仿佛看見身着白裙的天使坐在玫瑰結成的秋千上，在瀑布流水中吹起笛子，許多夢的精靈在繞着她飛舞，争相向她獻上最美的花束和最甜的果實，溫柔地托舉起她輕紗一般的裙擺……

記不清曲子是什麽時候停止的了，可是我的遐思卻并沒有随着演奏的結束而終止。相反地，它就像我膩在柳汀身上的目光一樣緊緊地追随着她遠去，直到她的裙擺消失在舞臺的拐角，才極不情願地返回到現實的軌道。

那天自始至終，柳汀都沒有注意到我，我也本以為我和她的緣分就僅止于此了——可未曾料到，大學之後，我和她竟然再度産生了交集，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為深切、更為緊密。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那場音樂會過後，我的生活再度恢複了從前的寧靜。

我像往常那樣，依舊機械地學習、備考，期待着能考取一所好學校。

我的人生較之以往，看上去似乎沒有多大的不同。

但是，在內心深處，我卻很清楚自己的人生是發生了變化了的。

可那具體是什麽樣的變化，我卻一時說不上來。

只是漸漸地，我有了空餘時間在學校的後操場發呆的習慣，也偶爾會思考未來的人生究竟該往何處去。

活了這許多年，父母和身邊的人給我的教誨一直都是“好好讀書，以後才能有出息”，可等這書讀成了，到底會有什麽樣的“出息”，他們卻給不出答案，也似乎并不想給出答案。

舞臺上的柳汀真是耀眼。

耀眼到我只敢仰望。

每個人都說只要好好學習，我就一定能有大好的前途——可是這大好的前途，究竟是什麽樣的呢？

我很想在空閑的時候把這些都給通通想個清楚，可總是還沒進入正題便聽見上課鈴打響，亦或是自習課的鈴聲大作，只得垂頭喪氣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我覺得自己像一個掙紮于分針和秒針之間的機器人。

自從擁有了高中生的身份，我便失了擁有喜怒哀樂的資格，眼裏只能有得分，手邊只能有試題，任何一種娛樂、任何一種情感、任何一種與學習無關的念頭，都是罪惡。

于是，在這繁忙庸碌的學習生活中，我似乎漸漸就淡忘了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是偶爾會在想起的時候感到深深的迷茫和無助，卻也只能安慰自己——等長大了，一切自然會有答案的。

很快到了高三。

高三的生活辛苦而又無聊。

日複一日的考試、每天堆得像小山一樣的作業、比圍牆還要密不透風的課程安排……

“絕望”這個詞數度閃現在我的腦海，如果不是這條路注定會以“高考”作為盡頭，我想，我或許真的會因撐不下去而死在半路。

所幸，我還是熬過了高考。

但不知是否因為高三那一年我心性不定，那年的高考，我并沒有考好。

我辜負了身邊所有人的期望。

老師的期望。

朋友的期望。

父母的期望。

他們本是期盼着我考個名牌大學，再不濟也該考個一本，可不想我卻只考了一個能上二本的分數。

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未來的我寬慰父母說：“只是考砸一次有什麽呢，大不了再複讀一年，沒準我就考上名校了呢！”

然而現實總是那麽諷刺。

第二年，我依舊考了只夠二本的分數——唯一的不同怕不過只是，第一年我還能挑挑二本靠頭的學校，第二年我卻只能在吊車尾的位置轉悠了。

我長嘆一聲，心想或許這就是命吧。

人活着，就是該要認命的。

可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一個人自打決定認命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便要開始滑入深不見底的深淵，萬劫不複。

我就讀的大學十分普通，普通到我直至今日都不願提起它的名字。

自高考徹底失敗之後，我幾乎斷了和從前所有的同學、老師、親戚朋友間的聯系。

因為，我實在無法接受從一個全校聞名的尖子生淪落到一個完完全全的平庸之輩的現實。

我一點兒也不愛我的大學。

甚至讨厭。

在我眼裏，這所學校勢利、愚蠢，滿腦子除了金錢和虛榮再裝不下其它東西。

但現實生活中，活得好的似乎都是這種類型的人，哪怕學校也不例外。

話說回來，如果非要說我的大學有什麽值得稱道的地方，那大概只有它的地理位置了。

它正處大城市，離市中心都僅僅只有一小時的車程，給我提供了一個完美的遠離親朋故友的機會。

或許是因為年輕時那股自命不凡的勁兒，或許是因為我和這所大學裏的人真的沒有什麽共同語言，總之上了大學以後，我竟産生了一種流浪在他鄉的孤獨感覺，仿佛自己是一個失了雙親的孤兒，而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時常令我在恍惚中産生一種自己還在複讀的錯覺。

我至今還依然清晰地記得複讀的那段時光。

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也最孤獨的時光。

而令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孤身在異地度過的新年。

作者有話要說：

我終于搞清楚了，原來昨天晚上一直都是同一個人披着不同的馬甲來罵我，氣得我整整失眠了一夜。今天上班的時候都昏昏沉沉的，一直惡心想吐。鑒于罵的話太肮髒了，我已經全部删除了，因為怕影響到小天使們的閱讀體驗。現在那個抹黑我的人已經走了，咱們可以正常交流了。但太私人的話我不會再說了。以及，我不會再開連載，一律完稿之後再開文。因為，收到這種惡心人的評論，是真的讓人氣得可以好幾天沒心情。

（我看他還敢不敢再來，再來點進專欄一眼就能認出來，換多少馬甲都沒用。）

（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