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知不覺中，學校的行事歷已是走過兩周。

我每天都似行屍走肉般活着，卻不知這令人窒息的行程究竟何時才會到頭。

在這本該充滿朝氣的年齡，我的心裏卻沒有一點兒希望。

外出的課程漸漸少了，在校的課程難度卻一直攀升。

盡管我并不熱愛學習，可這段時間我投注在學習上的時間卻是漸漸地多起來——因為我覺得，這麽做或許能讓我漸漸遺忘柳汀，遺忘掉那些令我頭皮發麻的殘酷畫面。

可是有時候，我又會控制不住地在心裏問自己——我是真的想要忘記柳汀嗎？

而每每到了這個時候，我便無法再給出答案。

我的性格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孤僻。

一次模型課結束，我正準備收拾東西去往食堂，卻突然聽見有人叫我。

我回過頭，卻發現是裴妍。

不知怎的，我開始莫名地産生了一種反感的情緒。

“曉風，你偶爾也該融入我們大家呀。”裴妍上來就是這麽一句，還沖我眨巴着雙眼，就好像覺得這麽做能讓自己顯得很可愛似的。

“我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我皺着眉，只想快些結束這場無聊的對話。

“太過孤僻可是不好的哦。以後我們不管是升學、戀愛又或是找工作，都是免不了要和人打交道的。”裴妍耐心地擠出一個明朗的笑容來，“在這方面，我或許可以幫你。再怎麽說，我也是組織委員呢。”

我望着裴妍的臉，忽然就覺得在她的臉上望見一種精致的平庸，又覺得似是看見自她身後蔓延出一條長長的道路來，而那條路上擠滿了人，一個個摩肩接踵的，密集得讓我只想落荒而逃。

“謝謝。”于是我倉促地回答，“我還有事，那麽就有空再聊了。”

我匆匆地逃出了教室，卻在路過窗戶的那一瞬望見了她臉上的表情。那神情是如此落寞，就好像那個夜晚，我和柳汀說自此之後不會再打擾她的生活的時候，寫在她臉上的表情。

我只覺心中的情緒都快要攪成一團亂麻，只好逼迫自己不再去想。

新的一天來臨了。

藍天明淨如洗，路旁的花兒在溫暖的春風裏舒展身體，鳥兒停在剛剛冒出綠芽的枝頭放聲高歌。

又是一年春。

又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季節。

而我的日子，卻依舊過得渾渾噩噩。

很久都沒有主動去觸碰我和柳汀之間的記憶，她和我之間的故事便也似是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得遙遠，就好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但即便記憶漸漸模糊，那個影子卻依舊久久地纏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

我很想知道後來柳汀到底怎麽樣了，她的丈夫又是否會再度對她動粗，可是我實在再提不起去她家的勇氣。

因為我害怕自己又會再看見同樣的畫面，更害怕……自己會克制不住情緒，沖進房間和她的丈夫大打出手。

發洩憤怒總是容易的，但我清楚自己并沒有能力收拾殘局。

一想到這些，我便覺得頭腦發昏，連課也沒法好好上了。

這天，我背着書包，手裏提着制模的工具走出教室，心情低落得一如往常，卻也只能邁着疲憊的步子繼續走下去。

可是，我總感覺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似乎有視線一直在追随我。

我數次因着疑惑而回頭，可望見的卻只有來來往往的人潮和冷冰冰的圓柱——而它們都不可能對我報以如此忠誠而熾熱的目光。

我确信有人一直注視着我——甚至是在跟蹤我。

在數次住了腳步卻依舊不見人影之後，我決定調轉方向往圖書館走。

到離圖書館大約一百米處，路上幾乎都沒有人了。

現在正是飯點，大多數人都往食堂聚集，基本不會有人往這個方向走。

我裝作是自己改換心意要去圖書館轉悠，卻一直在留意身後的動靜。

就好像墨水脫離筆尖灑落在宣紙上一般，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響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盡管我能感覺到，對方在有意壓低着聲音。

我的心跳在加速。

而那個人也始終小心翼翼地和我保持着一段距離。

可最終，我還是停了下來。

而我聽見，那個人也跟着停了下來。

就是現在！

我猛地轉過身去，那個影子似乎吃了一驚，想要轉身逃跑——可已經來不及了。

“柳汀！”我大聲地喊，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而柳汀原已背對着我的身影，也就在這一瞬停下了意欲離開的腳步。

陽光溫柔地灑落在她身上，她烏黑的頭發閃耀着悅目的色澤，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最最純潔的天使。

我緩緩靠近她，把手裏拎着的東西都放在了地上。

她一動不動——我猜不出此刻，她臉上挂着的，會是哪一副表情。

可是我來到她的身後了——我伸出雙臂輕輕地環住她的腰，卻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呼吸在變得急促，而胸口也因之劇烈地起伏着，這讓我一時覺得很是酸楚。

“我好想你。”我在她的耳旁輕輕地說，感覺自己的眼眶更熱了。

她沒有回應。

可是我能感覺到她的身子在微微地發着抖。

“我們在一起吧，好不好？”我幾乎是貼着她的耳朵說，“你和那個混蛋離婚，等我娶你，好嗎？我會為了實現這個目标好好地努力的。”

說罷，我将她摟得更緊，卻打心眼裏害怕她會給我回答。

可是，最先回應我的不是她的聲音，而是她的眼淚。

我看着落在我手背上的似露珠般閃耀的那滴眼淚，只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我将她的身子轉過來，卻見她果然在哭。

我心疼地替她揩去眼邊的淚水。

“你放不下我，不是嗎？”我直視着她的眼睛問，“不然今天，你也不會來找我了。”

“胡說什麽，我沒有。”她說，卻是故意別開目光，讓人一眼便能識破她是在說謊。

“離開他不好嗎？”我依舊固執地挽留着這個話題，“他明明給不了你幸福，還會讓你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你還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我不小了！”

“至少在我看來，你還是個小孩子呢。”

我必須承認，每每聽見柳汀這樣說，我心裏總會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窩火。

而我接下來的舉動，似乎也并沒有經過我的大腦，反而更像是由這股窩火的情緒所驅使的。

我一把按住柳汀的肩，趁她因着吃驚而無法動彈的間隙一下子吻住了她，借着她因着呼吸急促而無法給出反應使這吻漸漸地變深，直至她由反抗到麻木，再到她終是苦澀地摟住了我的腰。

“他對你有這樣深的愛嗎？”我松開她，問。

這一刻我們離得好近，近得我能完完全全看清她臉上生動的表情。

她搖頭，卻是緊緊地抿住了下嘴唇，雙眼再度濕潤了。

“可是，我們不會有結果。”她沖我擡起眼睛，漂亮的長睫毛在微微地抖顫着。

“誰說的？只要你願意，我們就會有結果的。”我依舊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這般急躁地回應道。

而柳汀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懂了。”我站得離她稍稍遠了些，“你還舍不得和他離婚，對吧？”

柳汀擡起頭來，滿臉詫異地望着我。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的聲音開始發顫，“他一點兒也不愛你，他甚至在外頭有女人，還家暴你，可為什麽你就是不願意離開這樣的垃圾呢？難道就因為他有錢嗎？難道就因為他能給你優渥的生活嗎？”

柳汀臉上的神情開始由驚異轉為了恐懼。

“是誰告訴你這些的？”她問，幾乎有些站不穩了。

“不用誰告訴，我猜也能猜得出來。”我賭氣似的說道。

柳汀的眼珠在快速轉動着，可眼神裏有的卻只是絕望。

“是，怪我。”良久，她才從沉默的深淵中掙脫出來，對着我這樣說道，而眼神卻依舊沒有明亮起來，“怪我優柔寡斷，怪我遇人不淑，怪我總是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

說完，她低下頭去，眼圈又是紅了。

這一回，她沒有宣布任何決定，看上去也并沒有要宣布任何決定的打算，甚至都沒有繼續詢問方才的事兒，只不過是那樣一個人傷心着，看着反倒更是讓人感到心疼了。

我靠近她的身旁，将她摟進懷裏，她也就勢把腦袋枕上我的肩膀，任淚水自臉頰悄然滑落。

柳汀在想什麽，我不知道——或許我這輩子也不會有機會知道。

可分離了這樣許久，她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到底還是鼓起了勇氣來找我，這就足以令我确信，她對我是有感情的，而且還是不淺的感情。

就憑這一點，也足夠讓我付出一切去守護她。

而一切令她不幸福的因素，都成了我要動手去鏟除的目标。

既然柳汀沒有這個勇氣的話……

那就讓我為了她的幸福，選擇做那個惡人吧。

柳汀走後那一夜，我輾轉難眠。

我很想給她發個消息詢問她是否已經平安到家，可我不敢。

我害怕給她帶來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一想到那只抓扯着她頭發的粗暴的手還有那雙泛着紅血絲的恐怖眼睛，我就覺得頭皮發麻，寒意直直沁進心裏。

我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麽辦，可我在心裏叮咛自己，絕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下去。

于是從第二天開始，我又再度開始了窺探柳汀生活的日子——只不過迫于學業的壓力，我沒辦法天天去，呆的時間也不再似寒假那般漫長。

但是，隔三岔五的能從窗戶裏窺見柳汀的容顏，能确認她還平安健康地生活着，我便已是很開心了。

而近段時間，她的丈夫似乎都沒有再對她動手。

不過與其這麽說，倒不如說是最近他又開始故态複萌，一周幾乎沒有幾個小時是在這個家裏度過的。

“簡直像是在守活寡。”我在心裏這般忿忿地想。

但能像這樣遠遠地守護着她，我便已是感覺足夠幸福了。

本以為這樣幸福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直到一場不算意外的意外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小土豪投喂的火箭炮和地雷～～(*^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