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那是一個周五的夜晚。

因為知道第二天沒課，我便盤算着要在別墅那兒呆得久一些。

一半是出于對柳汀的思念，一半是出于對她的擔憂。

今天是周末，不知道那家夥會不會回來呢？

這些日子都沒撞見他在家，這好容易到了周末，他沒準會回家歇上個把鐘頭，又或是整晚，好放松一下那緊繃了許久的心情呢。

一想到我親愛的柳汀竟要和這樣的惡魔同床共枕，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知道，自己已是深陷愛情，無法自拔了。

或許是因為疲憊，或許是因為忙着在思考他們之間的關系——總之我走神了，以至我一下沒控制好力度，差點兒一腳踩空從樹上栽下來。我死死地抱住樹幹，枝葉卻弄出了很大的動靜，在這寂靜而又漫長的黑夜裏，這聲音聽着分外刺耳。

不遠處傳來了幾聲犬吠。

我辨得出那是來福的聲音。

想到之前來這邊做客時，我時常會捎幾根火腿腸給它，可如今卻無法再正大光明地看它了，我的心裏便控制不住地感到酸澀起來。

我屏住呼吸，神色緊張地四處張望，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不會有人把這陣異常的響動給放在心上。

可是我的打算落空了。

有腳步聲在往我所處的位置接近。

我的心在這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愈跳愈快。

不一時，我的眼前現出了一雙似山鷹一般銳利的眼睛。

我的大腦立時一片空白。

四周安靜得有些不真實，暖黃色的燈光打落在面前這個男人的臉上，襯得他那張本就成熟的臉愈發地滄桑起來。

“是你……”他說，卻是刻意地壓低着聲音。

我把手架在胸前，做了個哀求的手勢。

接着，他忽然就離開了，身影悄無聲息地消隐在了遠處的黑暗裏。

正當我犯疑惑之時，他又忽地折返了，卻依舊把聲音壓低着對我說道：“下來吧。”

我點點頭，輕手輕腳地從樹上下來，在他跟前頓住。

柳烨仔細地打量了我幾眼，問：“你是來找柳汀的吧？”

“談不上找……”我喃喃地說，“不過只是擔心她罷了。我實在沒想過要和她見面的。”

“你愛她嗎？”

起初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是眼前的男人望向我的目光是那麽堅定、真摯，我立即明白過來，他是認真的。

“愛。”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說。

他點點頭，眼裏竟有希望的火花在躍動：“我那苦命的妹妹終于能脫離苦海了。”

我正想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卻在忽然間反應過來還有另外一個問題：“等會兒——妹妹？”

柳烨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認真得不像是在開玩笑：“是的。柳汀……是我的妹妹。”

我驚得半晌沒回過神來，只覺得這事實實在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柳烨往身後望了望，又轉向我說：“這裏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紀紹永最近時常和我妹妹鬧別扭。今天是周末，他沒準會回來，你呆在這裏不安全。不如，你先回去，明天我找個借口溜出來，我再和你好好聊聊我妹的事情。”

我不明白為什麽柳烨雖然和我沒見過幾次面，卻如此信任我，可聯想到之前他在柳汀面前對我的評價，我相信，他說這些話都是出于真心的。

于是，我沖他點了點頭，還想再說幾句什麽，卻忽然望見不遠處閃起了耀眼的車燈。

“紀紹永回來了。”柳烨的神色變得有些緊張，“你快回去，明天我會想辦法聯系你的。”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便就勢爬上了樹，一躍翻出了圍籬外頭。

剛從樹上下來，我便聽見門口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你怎麽從那邊過來？是院子裏有情況嗎？”

“沒有。只是例行巡查罷了。”

“柳汀呢？”

“在樓上卧室裏。”

對話到這裏就結束了，餘下的只是漸漸隐去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似是往樓上去了。

我只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兒，甚至有幾分欲嘔的感覺，便趕忙匆匆逃離了這幢被陰冷夜色所籠罩的孤寂別墅。

雖然是春天，可沒了陽光照拂的河畔非但沒生出多少生機，卻徒增了幾分死氣沉沉的感覺。

我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細細回味着昨天柳烨和我說過的話。

那個男人，那個橫在我和柳汀之間，讓柳汀過着生不如死的壓抑生活的男人，原來叫作“紀紹永”。

原來，他便是柳汀的丈夫。

柳汀嫁給他雖不能說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但在我看來還是有些可惜。

昨天深夜，我收到柳烨發來的短信，說是約在附近公園的小河旁邊，我應該一眼便能望見。

而我的确很快找到了他所說的地點。

他說，他會在下午兩點左右的時候來。

我瞥了一眼手機——一點四十五分。

我約莫還要再等十五分鐘的樣子。

柳烨的赴約，對我而言無疑是打開了一扇通往柳汀的生活的新大門，而這份誘惑，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拒絕的。

柳烨說他是柳汀的哥哥，而作為柳汀的哥哥，他居然能主動約我出來，還說有話要對我講。

這讓我的心情變得莫名忐忑。

就在我思索着他究竟會對我說些什麽的時候，不遠處隐隐似是有腳步聲傳來。

我擡起頭，卻發現那正是柳烨。

“我們家一直都很不幸。”

客套的沉默過後，柳烨以這句話和我起了頭。

而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卻是出神般地望向了河面，長長的睫毛低垂着，側顏看起來還真是很像柳汀。若不是因為性別不同，我甚至可以說他們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為什麽這麽說？”我接上了他的話——一半因為好奇，一半因為想要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在我17歲那年，”柳烨說，目光卻依舊逗留在河面上，“我們家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而變得支離破碎。或許我剛剛不應該那樣說。只是，那場車禍發生的時候，我才只有17歲。即便我們先前的生活過得再幸福，和這漫長的人生比起來，也實在是短暫得不值一提。尤其對我妹妹而言。

“原本，我們是一個四口之家。

“爸爸在政府部門工作，媽媽在當地的一所中學教書。我們的生活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可維持基本的溫飽還是不成問題的。偶爾，爸媽發獎金或是積攢起一筆小錢的時候，還會給我們一些零花錢，讓我們去買自己中意的東西。

“日子就這樣簡單而又平凡地過着——我曾一度以為，這種簡單而又幸福的生活會一直這麽持續下去。

“我還以為，我和妹妹會就這樣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長大，上大學後各自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再各自結婚生子，空閑的時候一起回家探望爸媽，一家人其樂融融，共享天倫之樂。

“可沒想到，命運卻和我們開了一個如此殘酷的玩笑。

“我到現在都還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夏日的深夜。那一晚，妹妹忽然發起高燒，一直不退。爸媽擔心這樣燒下去會出問題，便商議着要不要把妹妹帶去附近的兒童醫院找醫生診治。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正是半夜三點鐘的時候。

“ ‘都這麽晚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大夫在呢。’爸爸帶着幾分擔憂說道。

“ ‘不管有沒有，也不能看着孩子就這麽一直燒下去呀！’媽媽急得幾乎快掉眼淚了。

“一番商量，爸媽還是決定要把妹妹送到醫院。畢竟發燒這事兒可大可小，可不是能鬧着玩兒的。

“ ‘媽媽，我也一起去吧。’

“不知怎的，那一晚我毫無睡意，只是莫名地感覺到擔心——我真的很害怕我會被一個人丢在家裏。

“ ‘烨烨，乖乖聽話，爸爸媽媽去去就回來，你在家裏安心休息，好嗎？’媽媽正忙着給妹妹披外套，似乎并沒有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我不由得有點兒難過。

“爸爸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沮喪，便捅了捅媽媽的胳膊肘，道：‘你就讓他一起去吧。他願意陪妹妹是好事。再說，他也不小了，一起去還能互相幫襯一下。’

“聽到爸爸這麽說，媽媽只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又回頭望了我一眼。

“ ‘好吧。’或許是被我哀求的眼神打動，媽媽最終還是同意了。

“我歡天喜地地跑到妹妹旁邊，卻見她依舊緊緊地閉着眼睛。

“她的額頭摸上去真的很燙。

“我一時覺得心裏很堵，只覺得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方才，似乎也正是這種莫名的恐懼感驅使我向爸媽提出那個請求的。

“但就算今天，我已經知道結果會怎樣，你若是問我，如果能再回去那一晚，我還會不會選擇跟着一起去，我想我的答案依舊是肯定的。

“因為若是不去，保全的不過就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可若是去了，至少我還能救出妹妹，還能看着她平安健康地長大。

“那一晚，媽媽讓我在後座看着妹妹，而我們的小車就這麽平靜地行駛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我們的速度正好，是法規限定的最佳速度。

“我們也同樣安分守己地停在白線後頭等着紅燈過去。

“可就在這樣一個看上去絕無可能出錯的瞬間，一輛跑車不知從何處蹿了出來，直直撞向了我們的小車……我到今天都不敢回想，我們那晚究竟被撞出去了多遠。

“爸媽當場就死了。

“而我也負了重傷。

“昏迷之前的最後記憶，是我把妹妹緊緊地護在了懷裏。

“你說，老天是不是真的很不公平呢？

“自始至終，我們家都沒有做出過任何逾矩的行為，一直乖乖地遵守着交通規則，按正常的速度行駛，按照規定停在線後等待。可是沖撞我們的那輛跑車，那一晚卻以失控的速度行駛，醉酒的司機眼裏更是沒有紅燈的存在——可是，被推到地獄的，卻是一直安分守己的我們……

“而那群魔鬼，他們連一根毫毛都沒有傷，不過只是被判蹲幾年牢獄，等出獄之後又可以繼續過着紙醉金迷的潇灑人生，或許還會大搖大擺地繼續開着那輛該死的跑車去禍害別人……

“而我們一家，卻要就此變得支離破碎、萬劫不複……”

說到這兒，他的眼圈紅了，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我見狀，慌忙向他遞上了紙巾。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小土豪投的火箭炮和地雷呀～～再一次感謝小天使的支持～～(*≧▽≦)～～

感謝小天使“小金超可愛”留的書評呀，感謝催更，其實我還蠻喜歡催更的感覺的，哈哈～～o(*≧▽≦)ツ ～～

（畢竟是早已完本的文兒，想更多少其實都可以～～只是為了保質才慢慢更的，哈哈～）

感謝小天使雲木留的書評呀！（星星眼）～我覺得之前好像見過小天使的，沒想到小天使能給出這麽深刻的書評，我真的好感動哦！感覺小天使應該是看過很多書的，應該是個細膩的人兒呢，哈哈～～但還是謝謝小天使這麽誇我啦，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