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咯咯咯咯

85.

張小元噗地一口把口中含着的那口茶噴出來, 噴得滿桌子都是,愣是吓了蔣漸宇一大跳, 皺眉問他:“小元, 你這是在做什麽。”

張小元想哭。

二師兄這運氣也太差了吧?他們在官道上走了大半天, 這一路來好歹也有數家酒肆茶鋪,可他偏偏就選中了家黑店。

完了, 黑店的茶裏會不會有蒙汗藥?黑店老板和老板娘會不會想把他們殺了做成人肉包子?二師兄和花琉雀都已經喝了茶,連張小元自己都含了一口, 若是茶裏真的下了藥……只怕他們誰也逃不過去。

他們之中,好像只有大師兄還沒有喝下這茶了。

張小元見陸昭明正緩緩端起茶盞,吓得急忙往前一撲,按住陸昭明的手, 他動作太急, 這一下竟将陸昭明手中的茶杯打翻了,那茶杯裏的是熱茶,蔣漸宇又被他吓了一跳, 不由高聲說:“小師弟!你……你……”

他忽而頭暈目眩,連舌頭都有些不聽使喚。

花琉雀忽而撲通倒在桌上,蔣漸宇意識不清, 眼前也已重了影,張小元好歹只是含了一口那茶水, 竟也覺得頭暈腿軟,想來那茶中下的藥必定是極兇猛厲害的。

黑店老板大笑,說:“無妨, 你們也就剩下一個人了!”

張小元渾身虛軟,他強撐着一口氣力,斷斷續續說:“那……那你們可真慘……”

剩下的是最難對付的那個人。

他身體搖晃不穩,幾乎要摔下椅子去,話音剛落,耳畔聽得破空聲響,陸昭明一腳将他的椅子朝外踢出,張小元坐立不穩,朝後一仰,恰見環首大刀自鼻尖險險擦過。

眼見張小元就要摔倒,陸昭明一手架住他,将桌子勾到他身後,給他做了個靠背,令他勉強坐穩了,方轉身去看敵人。

“茶裏下了什麽藥?”陸昭明聲音冰涼,寒可徹骨,“你們是什麽人。”

他說完這句話,方才還空蕩蕩的茶鋪中不知從何處冒出了幾個光膀子的大漢,舉着大刀大棒,将他們圍在正中,目光陰狠地漸漸逼近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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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元腦中已是一片混沌,那眼皮似有千斤沉重,他總算扛不住閉了眼,意識頃刻崩塌,腦中也只浮着他昏睡前的最後所見。

陸昭明手持長劍,擋在他身前。

如磐石不移。

……

張小元醒了。

他還靠在那把椅子上,渾身酸軟無力,一睜開眼便見那黑店老板與老板娘在他數尺之外,兩雙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

張小元吓了一跳,他朝後一仰,撞到了身後的木桌,又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去,身邊有人扶住他,他擡頭去看,那人是陸昭明。

張小元松了口氣,一句“大師兄”還卡在喉中,一眼卻見陸昭明白衣染血,他吓了一跳,以為陸昭明受了重傷,幾乎脫口而出:“大師兄,你沒事吧?!”

陸昭明怔了怔,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微微蹙眉搖頭,說:“這不是我的血。”

張小元:“……”

陸昭明:“他們砍偏了。”

張小元:“……”

他怎麽忘了陸昭明福緣極佳,當初綁架新娘的賊匪都能在他面前自己摔倒把自己砍傷,如今不過是幾個開黑店的強盜,武功在江湖上都排不出名號,大師兄當然不會出事。

張小元這才又看向面前的黑店老板與老板娘。

他二人同那幾個光膀子大漢被捆在一塊,頭破血流,嘴裏還塞了破布,看上去好不狼狽。

而那幾個光膀子大漢身上還被蓋了蒸屜的白紗布,布上染血,張小元不明所以,正要詢問,陸昭明已主動開口解釋,道:“有礙觀瞻。”

張小元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大師兄這句話的意思。

這幾位大哥光着膀子沒穿衣服,大師兄嫌他們有傷風化,不想看他們。

張小元一時無言以對。

他回過頭,花琉雀與蔣漸宇趴在桌上睡得正香,蔣漸宇還流了一嘴哈喇子,就沖他這副模樣,實在看不出他竟然是當今聖上的兄長。

張小元松了口氣。

他醒來也有些功夫了,茶中的确只是迷藥,他手腳已恢複了氣力,便回身想将花琉雀與蔣漸宇也叫醒,可二人毫無反應,陸昭明拉開椅子在他身後坐下,說:“沒用的,得等他們自己慢慢醒來。”

張小元不由問:“我睡了多久?”

他只是含了口茶水,後來可都吐出來了,可如今外面天色全黑,屋內點了燈燭,他似乎已經睡了很久,誰知道把那茶水全喝了個幹淨的花琉雀要睡到什麽時候。

“三更天了。”陸昭明說,“他們可能要到明天午後才會醒。”

“三更了?”張小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藥可真厲害……”

難怪他會覺得這麽餓。

“餓了?”陸昭明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他們店裏什麽東西能吃,只能等你們先醒來。”

這畢竟是家黑店,後廚中的确是有能吃的新鮮食物,可食材內保不齊便有迷藥,再換句話說,江湖中黑店人肉包子的傳言可不止一起,廚房裏有肉,也有包子,可誰知道那究竟是什麽肉什麽餡料,反正陸昭明不敢去碰。

他們帶的幹糧也不多,本來想着這一路也不是荒郊野嶺,他們走的是官道,一路上小店頗多,總能找到補充水食的地方,誰能想到竟然先來了這麽一遭——花琉雀與蔣漸宇明日午後才能醒,他們總不能等到明天午後再動身去尋下一家吃飯的地方吧?

張小元便說:“大師兄,先把二師兄和花琉雀搬上馬車,連夜趕趕路,路上總能有吃的吧?”

“就算現在動身,最近的小鎮也需到明日晚上才能趕到。”陸昭明說,“莫忘了,他們還有宵禁。”

那就是後天早上,他們才能進鎮。

張小元覺得自己真的要餓死了。

“沿途總有酒肆茶鋪吧!”張小元自己又否定了自己的念頭,“這麽晚了,想必他們已經全都打烊了。”

張小元往桌上一趴:“我要餓死了。”

陸昭明站起身:“我記得他們院子裏還有幾只活雞。”

活物總不可能帶迷藥,他們大可以放心吃下去。

雞……雞翅雞腿雞爪雞胸肉,烤雞鹵雞鹽水雞!張小元突然覺得自己又看到了希望!

可陸昭明卻站着不動了。

張小元滿懷希望地對陸昭明眨着眼,問:“大師兄,怎麽了?”

陸昭明:“我……”

張小元懂了:“你需要幫忙嗎!”

陸昭明:“我沒下過廚。”

張小元:“……”

86.

張小元也沒下過廚。

認真說起來,他這輩子都沒摸過那把鍋鏟。

他在家裏時,家中有廚娘,就算爹爹和娘親偶爾想要下廚,也不會找他來當幫手,對爹爹與娘親來說,他只會越幫越忙。

陸昭明就更不用說了,在師父身邊二十餘年,他一心只有習劍,師父不會讓他去做其他事,飯食也輪不到他來準備,他好像連爐竈都沒有摸過。

不過還好,火,他還是會生的。

畢竟他也曾一人出門替師父辦過事,生火是露營野外的必備技能,他當然會做。

可……生完火後呢?

張小元和陸昭明站在爐竈前,看着鍋下的熊熊旺火,一同陷入沉思。

張小元正在拼命回憶爹爹與娘親下廚時的步驟,雞到底該怎麽殺?好像要先放血,可是……怎麽給雞放血?

張小元愣住了。

他拽了拽陸昭明的衣袖,說:“大師兄,咱們先得抓住雞。”

陸昭明點頭:“嗯。”

如他這般的江湖高手,抓雞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掐着雞的脖子,制住雞的雙翅,将雞摁在砧板上,然後冷靜問張小元:“然後呢?”

雞:“咯咯咯咯!!!”

張小元:“放……放血!”

陸昭明重複:“放血?”

張小元認真點頭:“抹脖子放血!”

雞:“喔喔喔喔!!!”

陸昭明:“……”

殺雞用劍顯然太誇張了,師父要是知道他用劍殺雞顯然也不會不開心的,陸昭明一手摁住那只拼命掙紮無辜臨刑的雞,一面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對着雞脖子比劃了一下,不由又皺起了眉。

“抹脖子?”陸昭明語調艱難,“是要砍下來嗎?”

張小元:“……不必那麽兇狠吧?”

陸昭明又用那匕首在雞脖子上比劃了幾下。

不行,他下不去手。

他擡起頭看了看站了老遠戰戰兢兢的張小元,二人目光相對,在那只雞凄厲悲慘的尖叫聲中,誰都沒有說話。

陸昭明:“……”

張小元:“……”

張小元:“大師兄,我們還是吃雞蛋吧。”

雞:“咯咯咯咯咯噠。”

……

雞蛋容易,反正就在雞窩之內,撿幾個雞蛋回來,敲碎打散,丢進鍋裏随便炒一炒,應該就能吃了。

再不濟,把雞蛋丢進水裏燒開,白煮蛋誰不會,張小元對自己充滿自信,覺得自己絕不會失敗!

然後他就死在了打雞蛋上。

無論他怎麽動手,雞蛋殼總有它自己的想法。

碗裏除了雞蛋之外,還有無數細細碎碎打散了的殼。

張小元一邊拿筷子挑着雞蛋殼,一面慶幸幸虧自己打蛋進碗之前,把蛋殼洗幹淨了。

他艱難挑出大部分的碎蛋殼,再勉強把碗裏的雞蛋打散,然後他走到大鍋面前,将那碗打散的雞蛋全部倒進了燒得火紅的鍋裏。

他嗅到了奇怪的燒焦味。

張小元驚恐提起鍋鏟,用兩只手握緊了,那樣子好像提着一把大刀,他用力鏟了鏟鍋底迅速凝固的雞蛋,試圖将雞蛋翻轉。

那雞蛋的另一面已然徹底焦黑,滋滋冒着白煙,張小元不知所措,驚慌擡頭左顧右盼,抓起竈臺邊上放着的冷水便一下倒進了鍋裏。

廚房內白霧升騰,陸昭明坐在爐竈火邊,對張小元眨了眨眼。

張小元驚魂未定。

他看着鍋內沉浮翻滾又黃又黑的不明物體,勉強扯起嘴角,對陸昭明笑了笑。

“沒……沒事!”張小元雙手握緊鍋鏟,結結巴巴說,“應該只是忘記放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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