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期一振

（一）

“我知道你的故事，一期一振先生。”

戴着醫用口罩的穿風衣女子這麽說道，她說出這句沒頭沒腦之語的同時還掀開了一點口罩的下擺邊緣，将奶茶的吸管小心翼翼的探進去，這才滿足地吸一口。

“……抱歉？我聽不太懂您的話。”

一期一振警惕地看着這個不速之客，他本來是因為下班後的車子壞了，不得不臨時起意到這間附近的咖啡廳躲雨，順便等維修公司的人過來——不料坐下來沒多久後，這個端着一杯奶茶、穿着黑色風衣的女人來到他的桌子邊上，并扔下了略顯突兀的那句話。

然而被冷漠的拒絕後，這位女士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只是無奈地摳了摳口罩邊緣的皮膚，一期一振敏銳的注意到那底下似乎有一道深色的疤痕。

難怪要始終戴着口罩。

（二）

“你在找一個人。”女人篤定的說，她放下了手，用衣領将自己的脖頸遮得嚴嚴實實，然後她很明顯地嘆了口氣。

微笑很多時候都可以虛僞，然而嘆氣往往都是真的。

水藍色頭發的男人盯了她足足十幾秒，原本蜜色的眼眸也漸漸迸發出冷冽的、酷似刀劍般的寒光，就像原本溫和無害的外衣被突然抖落，露出底下滿是鮮血的傷痕。

“你是什麽人？”

“您管我叫午就好了。”

自稱為“午”的女人說這話時，眼眸還微微地彎了彎，似笑非笑。

可惜一期一振完全不為所動，他捏緊了骨瓷杯的細長把手，裏面沒有喝完的咖啡微微蕩起一圈波瀾。

“你是……回收部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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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打了個響指。

“沒錯喲。”

（三）

回收部隊的成立，是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時候連時間溯行軍這種敵人都沒有出現。而回收部隊作為一個直屬于政府的特殊部門，專門針對各種靈異事件。

衆所周知，日本是個靈異事件高發的國家，因此國家組建了相應的靈能者部隊，哪裏出事就去哪裏解決——由于底蘊過淺的緣故，這些疲于奔命的靈能者很多時候都吃力不讨好，可還是要咬牙堅持下去。

這樣尴尬的情況持續到時之政府推出了審神者計劃，召集大批人手，用來對抗妄圖改變歷史的時間溯行軍的同時，還拉攏了不少靈力高強的審神者加入該部門，這才大大的緩解了以往的人手急缺問題。

只是從那以後，回收部隊針對的情況，就多了關于刀劍付喪神的問題。

舉個例子：有些審神者不經報告，私自攜帶刀劍返回現世，時間短還沒什麽，時間一長就會惹出麻煩來——時間溯行軍會根據那些刀劍在空氣中殘留的靈力痕跡，追蹤到現世，從而直接斬殺措手不及的人類審神者。

因此政府嚴禁私帶刀劍去現世的行為，并出臺了相關的修補條例。

不過事情總有缺漏。

總有一些因為事故，失去了審神者的付喪神會根據那些主公生前往返的坐标，偷偷潛入現世……你說他們想做什麽？

誰知道呢。

也許是追憶，也許是懷念，也許是想要隐姓埋名，也許只是單純的想感受審神者生前的人類生活，也許是想要在人群中突然暗堕然後大開殺戒。

宗旨是保護國民安全的回收部隊自然是成為了“獵犬”，嗅着空氣，到處尋覓潛藏起來的非人類生物。

（四）

一期一振面前的女人還在喝着奶茶，那杯奶茶似乎十分香甜。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的喝了一口咖啡。

入嘴的味道又苦又澀，已經變冷。

“我只是……”一期一振低聲的說道，“在尋找失蹤的主殿罷了。”

“你來了這個現世足足三年，時間算是很充足了，可你還是沒有成功。”午敲着光滑的桌面，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道，“這已經違背了相關條例。”

一期一振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壓下內心那隐隐的憤怒，盡可能用不卑不亢的聲音哀求道：“條例是死的，還請再多通融……”

“但是‘人是活的’，這句話我當然清楚。”午又眯起了眼睛，像是午後的貓咪，“可是如果當你要找的那個人死了呢？”

這句猝不及防的話像是觸及到他心中的某根刺。

“你懂什麽！”

付喪神低喝道。

“她才沒有死！”

（五）

本丸裏的櫻花謝了，原本嬌嫩的花朵跌落進泥土裏，變得肮髒又可憐。

失去了靈力的供應，本丸裏的刀一把把的變回原狀。

因為那個人死了，崩解的靈力聯系說明了一切。

——毫無預兆，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他們。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事實殘酷冰冷，以至于大家勉強堅持的希望都破滅了。

曾經活潑愛玩的鶴丸國永時常沉默地望着遠方；江雪左文字神情黯然的自行刀解；莺丸苦笑着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明石國行将兩位弟弟放回倉庫的刀架上；就連加州清光也失去了打扮的興致，因為無論他再怎麽打扮都不會有昔日的聲音說着“最愛你了”。

當最後一個弟弟在變回原型前，死死地握住一期一振的手，一邊哭着說請他把大将帶回來後，這位粟田口家的大哥語氣沉重的答應了。

“你們這些政府的走狗……到底懂什麽！”

一期一振猛地站起來，怒視着百無聊賴的她，聲音裏幾乎滲透着無聲的血。

咖啡廳裏一時間陷入了寂靜，不少客人都回頭看向他們這邊，入耳的只有嘩啦啦的雨聲。

（六）

老板慌忙跑來，詢問發生了什麽。

一期一振僵着臉，沒有說話，不料午甩出了一張鑲嵌着國徽的神秘證件，表明自己暫時征用了這間咖啡廳，請老板将客人們以最快速度疏散，并且不需要報警。

老板照做了。

很快，咖啡廳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一站一坐。

雨水從外面玻璃上迅速的流下，留下道道透明的水痕。

一期一振沒有阻攔那些人驚恐的跑出去，但他心知今天恐怕難以善了，他已經做好了武力斬殺對方的準備，誰知道這位回收部隊成員的單薄外表下隐藏着怎樣無往不利的殺手锏。

“不要緊張，不用一直握着刀，坐下來，我們聊聊吧。”

收起證件的午笑眯眯的，低頭又喝了一口奶茶。

“還有，我只是個外圍文員，沒什麽戰鬥力。”

（七）

水藍色發色的付喪神略微蹙眉的坐下，可是依舊保持着随時能夠拔刀的繃緊姿态。

“你到底想說什麽？”

“回去吧，一期一振。”

這一次，午終于擡起頭，目光灼灼的直視他。

“我們觀察了你的記錄三年，作為擁有非人力量的付喪神，你一直保持着不錯的心态，潛藏在人類之中，默默地尋找前主殿……”

“不是‘前主殿’！”

“好好好，尋找你的現任主殿。但是結果呢？你也看到了。”

午攤了攤手，用一種唏噓的口吻說道：“她不小心出了車禍，三年前就已經死去——關于這點，我們也很遺憾，要知道，培養一個靈力高強又傾向于政府的審神者是很不容易的。”

“……”

“所以說，只要你現在願意跟我回去，無論是本丸，還是你的弟弟們，亦或者其他刀劍們，我們都會幫你恢複原樣。”

“那、那主殿呢？她不在話的，誰來管理？”

“……如果你們願意接受一個新的審神者的話。”午很平靜的說出了政府給出的條件，“放心，新來的審神者，無論是心性性格還是處事原則都是上佳，也許某些方面比不上那位，但絕對會把你們當成自己家本丸的孩子來看待。”

“你知道的，我們回收部隊也不全都是喜歡打打殺殺——我們更喜歡和平解決問題。”

一期一振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該怎麽辦呢。

（八）

審神者在第一次看見一期一振時，他正巧走出鍛刀室的門口，行走之間風度翩翩，微笑起來宛若王子殿下——就這樣，小姑娘被丘比特的神箭給狠狠地擊中了腦袋。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

時之政府盡管反對審神者私帶刀劍返回現世，卻不限制他們在自家本丸裏的行事權利。

大家都很看好他們這一對，小短刀們更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嫂子歡呼雀躍，除了一些口味較重的刀劍嘀咕着怎麽不開啓大奧後宮模式，似乎一切都很美好。

“主殿為什麽會喜歡我呢？”

一次日常的夜間談話之際，作為近侍的一期一振忽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當時正在批改文件的審神者頓時僵了一下手，毛筆的墨汁滴在紙上，迅速地暈染開。

“就……就是喜歡啊……為什麽要理由呢……”

女孩子結結巴巴的說，在燭光的照耀下，一期一振清楚地看見她白皙的脖頸漸漸變得粉紅。

害羞了。

但是他輕笑起來，如同貓咪用小爪子撓着內心，“可是據我所知，您曾經說過‘我會喜歡本丸裏最美麗的那個人！’——那麽我可否妄自揣測，在您的心中，在下在顏值方面已經超過了三日月殿？”

“哎呀，你這個人！好啰嗦呀~”被點明顏控屬性的審神者頓時有點羞惱的将一旁的廢紙團扔了過去，“不要自作多情啦！爺爺永遠是最美麗的！”

一期一振笑着躲開，問她要不要吃宵夜。

“你以為區區吃宵夜就能安慰我嗎！”

審神者氣得炸毛，只可惜這一招已經被心愛的近侍給摸透了。

“我去叫光忠起來煮。”

“好的，我要鍋燒烏冬，謝謝……等等啦！你又在套路我！你真的是一期一振嗎！”

付喪神笑着朝她眨眨眼，拉開紙門，準備邁出去之際，那人忽然在身後叫住了他。

“您還有何吩咐？”

“……我今晚換了冬夜的景致。”審神者悶悶的扭過臉去，“你小心點，別凍到。”

（九）

“我愛了她很久。”

“……我知道。”

坐在咖啡廳裏的這個付喪神說了很多事情。盡管他穿着人類的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可當他開始剖析自我的那一刻開始，事情就無法回頭了。

他頹然的拉松了自己的衣領，無法控制的流露出了絲絲軟弱的意味。

“三年了，我始終忘不了她，但也找不到她……連墳墓裏的那個人不是她！”

“我明白，但是你到底對人家的墳墓做了什麽……算了我不問了。”午也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你已經盡力了。她之所以會去世，不是你我的錯……但她要是知道你做的這些事情，一定會心疼你的。”

“那個人……”一期一振終于忍不住低下了頭，他的手在顫抖，語帶哽咽，“可是連風稍微刮大一點，都會心疼別人的人。”

（十）

午起身走出空無一人的咖啡廳，手裏多出了一個修長的箱子。

她幫忙墊付了兩人的餐飲費，出去時，站在對面的老板正驚異不定的看着這邊，像是詫異怎麽沒有打起來。

午沒有理會老板，徑直拉開了停在路邊的車門，鑽進去後收起雨傘，裏面一位風情萬種的女子正安然的抽着女士香煙。

司機啓動了車子，平穩而快速的向前駛去。

但是午只是皺了皺眉：“臭死了。”

“怎麽會？”那女子嗔怪道，旋即目光落到她手上的那個箱子，不禁變得驚奇起來，“裏面是那把刀？”

午聳了聳肩，将箱子放進車裏，随後把懷裏的證件扔回給裏面的友人。

“證件還給你，回去換一下照片就行，多謝了。”

貨真價實的回收部隊成員詫異的看着接過證件，又打開箱子看了看後，确認無誤，方才重新鎖上。

“想不到你還真的成功了……我本來都做好沖進去替你收屍的準備。”

午看了她一眼，卻對司機先生說：“麻煩前面那個公交站停靠一下。”

“好的，午小姐。”司機頭也不回的說道。

只是一旁的友人嬌笑起來：“外頭天冷，又下着雨，何必那麽麻煩，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嘛。”

“不必。”

“……哎呀，你還真是絕情呢~”女人嬌媚的翻了個白眼，“就算提前從部門退休了，也不至于這樣呀。”

“你不懂的……這件事情就這樣吧，以後別再聯系我了。”

午摳了摳自己的口罩邊緣，臉上的傷口又癢又疼，早知道就不喝那麽多奶茶了。

（十一）

轎車停在公交站邊上，午拉開門，一陣冷風伴随着雨絲灌進來。

“诶，午！”那位女性朋友在她身後嬌滴滴的叫道，“你就沒有什麽話，想讓我轉達嗎？”

午拉起了風衣的領子，沒有回頭。與此同時她的手裏拎着雨傘，卻沒有撐開，只是任由冰冷的雨水順着頭發和臉龐流下。

“就跟他說……以後小心點，別凍到了。”

（十二）

回收部隊不愧是政府的人，把一切事情都辦得漂漂亮亮的，就連向來追求完美的一期一振也無法挑出毛病來。

當所有手續辦妥，抽着香煙的女人護送他返回本丸之際，付喪神站在那扇門前面，忽然回頭悵然的看向某個方向。

女人理解他的感受，可也不催他，只是繼續安靜地吸煙。

“女士……”他顫抖的開口。

“嗯？”

“麻煩你告訴她——以後，請多保重。”

女士沉默了片刻，不知為何，她并沒有将午的那句話轉告給他。

也許是難得的恻隐，也許只是出于懶惰。

總之就是不想看到眼前一個大男人可能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哭的稀裏嘩啦的場景。

“你看出來啦。”女人感慨道。

一期一振依舊是執着的望着那個方向，仿佛要透過牆壁看到什麽。

“她知道我的一生，而我……始終記得她的眼睛。”

女人呆住了，她忽然想起，這個付喪神一直眺望的方向，正是當初公交站的位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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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解釋一下：

1.最近正好想寫一期尼，然後就……

2.午是前任審神者，也是回收部門的成員

3.因為某些意外失去了靈力，加上受到無法愈合的傷而毀容，所以提前退休，并對外宣稱假死

4.她是借以前同事的證件來用，因為不希望他們起武力沖突

5.她希望自己能以最完美的姿态活在一期尼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