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番外

奎的一生并不像史書裏提到的那樣風光無限，他母親是他父親養在外面的情人，他是意外之下的産物。只是因為他從小長得驚為天人，他最終被抱回家族作為金絲雀一樣被養在這個巨大的籠子裏。

但是他不甘心，他有淩駕于衆生之上的美貌和過人的智慧，憑什麽樣樣不如他的繼承人能夠過上優渥舒适的生活，他就必須被豢養起來！

于是他設計讓自己出現在西陸人的視線裏，起初只是少數人的驚鴻一瞥，經過他們的宣揚和大肆尋找，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他的家族只能讓他出現于人們眼前。

自此，他的生活好像步入了被鮮花和蜜糖包圍的階段，無數的狂蜂浪蝶熱烈地追求他，但是沒人能夠擁有他。

這種生活簡直是只存在于夢裏的，他永遠不會厭倦。

但是家族似乎不能容許他一直這樣風光下去——早晚有一天，他會脫離家族的控制，于是他們一直明裏暗裏的給他使絆子，刺殺他。

在一次重傷之後，他決定要進入軍隊，只有進入軍隊，他才能變強。他高調宣布這個消息，他的那些所謂的腦殘追求者們會為他形成一道屏障抵抗來自家族的阻力。

他如願以償的去了軍隊。

由于他只是個情人生的私生子，被領回家族後也只是當個花瓶，所以并沒有測試過天賦，進入了軍隊之後他竟被測試出了具有魔武雙修的潛質！這是天才！

奎高興的不得了，他就知道——他是神明創造出來的驕傲。

更高的天賦也就意味着他的身邊将會潛伏着更大的危險，家族裏的老頑固總是忘想要控制他。在他被檢測出是西陸首屈一指的天才的時候，他的家族宣布要将他召回，并為他挑選适婚對象。他哪裏不知道這是為了給家族帶來更大的財富和權力，為他們選定的繼承人鋪路，同時正好将他除去，一舉多得。

想得倒挺美。

他畢竟年輕氣盛，在蜜罐裏面泡的太久讓他頭腦發昏，竟敢公然反抗這個龐然大物的命令。于是那群老頑固便有充足的理由來捉拿他，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身無長物進了西陸最大最危險的森林，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他就是在那片森林裏遇到了魯特。

那天下着磅礴大雨，整座森林都被迷蒙的水霧所覆蓋，泥土的腥味、草木的味道和水汽混合在一起，還有不易覺察的血腥味。

……慢着，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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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來的血腥味？

外出覓食的魯特循着味道找到一個小小的樹洞，樹洞裏蜷縮着一個人類，身上遍體鱗傷，傷口上的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湧，又被雨水沖刷走。那個人類銀色的頭發松松垮垮的紮成一束，和裸.露出來的肌膚白得晃眼，泛着盈盈的光芒。

會……會發光的……亮晶晶的人！

龍族都具備的對亮晶晶的東西沒有抵抗力的特性促使魯特伸出巨大的龍爪，費力的在那個會發光的人類頭發上輕輕摸了摸，怕用點兒力就會碎了一樣。

那個人類動了動，魯特急忙收回爪子，湊近了去等他醒來。

奎在朦胧中感覺似乎有人在輕輕摸他的頭，從來沒有人摸過他的頭，這種身受重傷的情況下被人碰到命脈十分危險。

是誰？想要殺他嗎？在森林裏跟各種猛獸厮殺了一個多月，他……終于要死了嗎？

奎慢慢的從膝蓋裏擡起頭來，魯特巨大的龍臉一下子撞進他的眼睛裏，他的瞳孔忍不住縮了縮，身體不由自主的往樹洞裏蹭。

眼前的是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龍嗎？好大，是要吃了他嗎？他恐怕還不夠這頭龍塞牙縫的吧？

他不想死。可是身體已經沒有力氣了，好疼，血液正汩汩的往外流，一絲一縷的帶走他的生命。這種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生命漸漸流失，自己卻又無能為力的感覺實在是糟糕透了。

但是沒辦法啊，終究是要死的。奎這樣想着，意識已經恍惚了，他慢慢的閉上眼睛。

魯特觀察了他一會兒，看他有些恐懼的樣子，又好像認命了一樣閉上了眼睛，在樹洞裏蹭上的泥巴混着身上還在流淌的血和雨水，這個如神袛一般貌美的青年還真是狼狽。身上的傷口已經很深了，再加上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估計只能等死。

怎麽辦呢……

不想他死。

“會發光的人類，跟我簽訂生命契約吧，你就能活下去，願不願意？”

奎朦朦胧胧的聽到這句話，來不及思考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只聽到“能活下去”。

真的嗎？他不想死！只要能活下去，做什麽他都願意！

他掙紮着想要開口，可是也只是皺着眉頭發出“唔唔”的意味不明的聲音，該死，說不出話！身體都因為失血過多變得遲鈍起來。

那個聲音的來源好像感受到他的焦灼，出聲安撫道：“好的，我接收到你的意願了。”

接着，奎便覺得身上一熱，身體裏好像憑空燃起了一把火，兇猛的灼燒着他的身體，乃至他的靈魂，勢如破竹，奎的意識幾乎要被硬生生摧毀，他整個人似乎都變成一團火，連冰冷的雨水都無法緩解這股灼痛。

好……好疼！他要被燒死了！

奎在這種折磨下由身到心都痛苦萬狀，最後竟然活生生痛到失去意識。

醒來的時候，魯特告訴他，他們已經簽訂了生命契約——即生命共享。但是因為奎那時已經一只腳踏入鬼門關，再救回來自然需要代價——奎要永遠的失去“愛”這種感情。

那可是巨龍啊！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生物竟然跟他簽訂了契約！巨龍的生命幾乎無窮無盡，那麽自己豈不也可以活上無窮無盡的歲月！

代價被奎無視掉了，在他看來，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是不需要有任何感情的牽絆的。

魯特帶着奎回到巢穴，裏面堆積着無數的財富，以及魯特的孩子正在那堆亮閃閃的金山上酣睡。

魯特愛極了他的小寶寶，跟奎說起的時候語氣裏是滿滿的驕傲。奎微笑颔首，表現出一副對小龍十分喜愛的模樣，內心卻對于魯特的這種感情感到很是不以為然。

他懇求魯特讓他的族人幫他踏平他的家族，魯特答應下來，相應的，也對奎提出一個要求，要修煉到能夠不借助外力，打敗他。

奎是西陸首屈一指的天才，修練起來更是事半功倍，僅用一年便将魯特完全打敗了。

魯特履行約定，帶着他的一幹族人出了森林，踏平了一年前還是龐然大物的奎的家族。

站在那片廢墟上，身邊一衆巨龍拱衛着他，接過皇室遞來的橄榄枝，成立了“火”，奎才算真正的揚眉吐氣了。

他不再是一枚棋子，他變成了運籌帷幄的棋手。現在，沒有人能妄圖掌控他了。

直到東西陸爆發戰争，他作為這場戰争的先鋒來到東陸邊境的陌城。他無情地屠戮着普通的民衆，攻略城池，血色染紅了他的眼，他的心中卻沒有一絲波瀾。

後來，武學堂那些精英便加入交戰，雙方一開始僵持不下，後來，武學堂的上一任堂主便提出要和奎一戰。

他那時也打得很是憋屈，便痛快地答應了。

只是那堂主也是個不擇手段的，竟然千裏迢迢跑去把魯特的孩子抓走了，陣前将小龍抓出來，魯特當場就喪失了鬥志。

真是會拖後腿！奎在心裏狠狠地罵了魯特一句。

沒有了魯特的助力，單憑自己根本無法打敗堂主，于是奎便被重傷俘虜，魯特搶不到自己的孩子，抛下奎逃走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奎恨得牙癢癢，這次會敗下陣來，完全是因為魯特！

所以當他被俘虜之前，他的一個忠心耿耿的下屬帶着哭腔問他要怎麽辦的時候，他擡起頭，一字一句地說：“把那頭龍的孩子殺了。”

必須要将魯特的軟肋抹殺，這是為他好。

再後來，他被關進了武學堂的地下監獄，一關，就是一百三十年。

他無時無刻不想着要逃出去，可是看守他的那群該死的守籠人每一代都是心志堅定的成年人，根本不會靠近他！

他只有接觸到了對方，才能施展他的魔法。

所以當他看到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帶着一個白淨的小孩兒過來的時候，他就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

接下來的這短短幾年裏，他慢慢的，慢慢的将那個小孩兒一步步帶進他的夢魇裏，每每看着那個小孩兒單純的對他笑，無緣無故的臉紅，他便覺得得到自由的那一刻，不遠了。

他在西陸被鮮花包圍了那麽久，縱使失去感情，他也知道一個人動心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

跟一百三十多年相比，短短三年，算得了什麽。

終于到了那一天，天賜的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收網的時間已經成熟，接下來，就是他報仇的時候了。

把小孩兒抓去西陸之後，他會慢慢的折磨他，從身到心。

面對他絕望的眼神，蒼白的臉色，他的心裏感到報複的快意的同時，眼前總是會浮現那個孩子提着食盒興致勃勃地跟他說今天帶了什麽，或者是盤腿坐在籠子外面手舞足蹈的跟他說一些無聊透了的“趣事”，這讓他更加煩躁。

……為什麽？總是會看到這些？

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頂，為了緩解這種感覺，他只好選擇殘酷地折磨他。

七天的懲罰過去之後，小孩兒狼狽極了，他那時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問了小孩兒一些匪夷所思的問題，得到“你有沒有心”的質問。

他哈哈大笑，他已經沒有心了。

但是他還是捉着小孩兒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他想讓小孩兒感受一下自己是不是有心。

沒想到他卻要殺他。

不過這也正常，但是他還是生氣，那個笑容柔軟的孩子竟然想殺他。

沒想到第二天他就得知小孩兒把他的仆人給打成了重傷，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竟然有種詭異的高興。

似乎是因為不只是他一個人是小孩兒攻擊的對象。

只不過……小孩兒現在是不是有問題？

意識到自己在擔憂他，并且正在注意他，奎慌了。這種感情如此陌生，讓他感到危險。

于是他再一次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他親自跑到東陸殺死了小孩兒的母親，連同那只嗚嗚叫着的小狗。

他殺過很多人，無論殺多少人他都沒有任何感覺，但是這一次，他看着地上那堆焦黑的粉末，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亂。

這種奇怪的感覺促使他回到西陸，鬼使神差的跟小孩兒做了大人的事，盡管這并不是他的本意。

這時恰好有一個背景誘人的女士提出要和他結婚，他想了一下，欣然答應。

一方面是因為利益，另一方面……他最近實在太奇怪了，他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他克制了半年，籌備婚禮，處理些瑣事，接受了武學堂堂主的決鬥，卻仍舊忍不住跑去小孩兒面前耀武揚威，那句“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人”是為了讓小孩兒死心，也是為了說服自己。

小孩兒的反應證明了他還是對自己有感情，他竟然很是高興。

接受跟堂主決鬥喚醒了陌城之戰的記憶，他這些天總是會感到心神不寧，似乎有什麽意外将要發生。

“我殺了你的母親。”他這樣對小孩兒說的時候，小孩的反應前所未有的激烈，幾乎要将他掐死，猙獰的神情倒映在他的眸子裏，他突然想着：要不然就算了吧，關他個一輩子，別再折磨他了。

況且之後還有他和現任武學堂堂主的決鬥，現在的魯特已經沒有了軟肋，他贏定了。到時候把堂主抓起來，折磨個十幾年的，就別再折磨人家小孩兒了。

但是小孩兒差點把他掐死還是讓他很惱火，于是他忍不住傷了小孩兒，之後，不敢看小孩兒的反應，他離開了。

聽仆人說小孩兒想要自殺，這怎麽可以？奎想起了小孩兒在東陸似乎還有兩個好朋友，他的本意不是要挾他，只是要他好好活下去。

很快就到了跟堂主約定決鬥的那天。

新任武學堂堂主看起來是個堂堂正正的人，沒想到也盡會使些下三濫的手段。

奎當年吩咐去把小龍殺了的下屬被他們俘虜了，并且他們請了西陸的黑魔法師，将他練成一具只有記憶沒有任何武力，對奎也不再忠心耿耿的傀儡。

魯特是認得他的，因此，當他說出奎即是指使他殺害小龍的時候，魯特幾乎馬上就暴起想要殺死他。

魯特猙獰的神情跟牢籠裏的那個少年一模一樣，透着一股子他不明白的歇斯底裏。他其實不想傷害魯特，因為他們之間有生命契約，魯特死了他也會死。

活了這麽久，他還是不想死。

武學堂堂主這時竟然也加入進來，兩人圍攻他一個人，他抵擋得很是吃力。他實在沒辦法，他只能殺了魯特，生命契約的事只能等他脫身了再想辦法。

他冒着被堂主攻擊，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攻擊魯特。魯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十幾招之後便倒下了，奎也好不到哪去，衣服破了，身上傷痕累累。但是由于生命契約，幾乎一瞬間就愈合了。

魯特奄奄一息，看着奎和堂主打鬥着，奎明顯處于弱勢，被打得連連敗退。

但是即使是處于這種狼狽的狀态下，他也依然發着光。這是一個天生就會發光的人類，更狼狽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奪目，可是，這樣的人……卻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他天生就有惹人喜愛的資本，最大的恩賜給他最大的痛苦，盡管他不自知。

魯特無力的合上雙眼，龐大的龍身化作紅色的光點，搖搖晃晃的四下散開，彙進遍體鱗傷的奎身體裏。

魯特把自己的生命都給了奎，而他自己卻死了。奎沒有了生命契約的後顧之憂，他要走沒人能攔得了，任是堂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逃走。

但是奎依然輸了。

奎一路逃一路想，他生命唯一的一個桎梏魯特已經死了，他本以為……魯特會陪着他在這條漫長的道路上一起走下去的，結果他死了。

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他殺了小龍只是為了讓魯特沒有後顧之憂，他是在為魯特好，為什麽會落得這樣一個結局？

那麽他今後就要一個人面對這無窮無盡的生命了嗎？

他本該開心，卻又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兩條好看的眉毛深深扭在一起，整個人散發着黑氣。

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他還沒來得及打理一下自己就去了關着小孩兒的地方，結果卻聽到少年的大吼聲和利刃斬斷骨頭的聲音。

是誰！誰碰了他的東西！

看到小孩兒流着血的兩條腿，他暴怒不已，無視了小孩兒的求饒，他現在只想把自己對魯特死亡的煩躁和輸了決鬥的怨恨發洩出來。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地上只有兩堆焦黑的粉末，小孩兒的眼睛已經空洞了。

小孩兒的傷口有點兒焦，但是還是在流血，不能再耽擱了，他的魔法只能用來破壞而不能用來治療。

在這種時候，他竟然忘了施個讓小孩兒渾身無力的魔法，就這麽跑出去找治療師。

等他回來的時候，小孩兒倒在那個籠子裏，手肘蓋在眼睛上，已經死了。

死了！又死了！

魯特死了，小孩兒也死了。

他的大腦很清醒，甚至沒有半點波瀾，但是心裏卻疼得像要裂開似的，淤積在身體裏的澎湃的感情仿佛從這個裂口洶湧而出，他生生咳出一口血來。

他似乎被硬生生劈成兩半，身體的記憶讓他痛不欲生，他的大腦卻沒有半點感覺。

這是……這是怎麽回事！

他揪着自己的衣服，“嘭”的一聲重重地倒在地上，突然感到臉上濕濕的，一抹，一手的水。

生命契約給了他無盡的生命，契約的代價卻給他制造了一個無情的牢籠，讓他永生永世一個人孤寂的在這個牢籠裏欲出不得。

這是魯特和陳禮給他最大的懲罰。

作者有話要說：

寫着寫着，就混亂了……渣奎的結局難以言喻……

搶在開學之前寫完了番外！超開心！~(≧▽≦)/~

真的完結了！！謝謝支持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