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就像程郁一直覺得晚上是自己跑到盛柏年的房間裏, 盛柏年也同樣覺得這是自己的鍋,所以在看到攝像頭的時候,心中就很沒有底氣, 并且開始思考如果到時候被抓包了自己應該怎麽辦。

程郁面色如常地拿着這個攝像頭去結了賬, 然後打車去了汽車站, 坐上了去華平的客車。

到了華平後, 程郁打了一輛出租車告訴對方自己要去小槐林,結果那司機一聽程郁報出的地點, 立刻搖着頭說不去不去,搖上車窗開着車就走了。

程郁接連叫了好幾輛出租車,但是司機一聽說是小槐林, 紛紛搖頭, 都不去, 程郁奇怪,從李桂芳的記憶裏, 沒看出小槐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啊。

最後還是路邊的一位大娘給程郁解了惑,她看着程郁他們一直打不到車, 便走過來,問程郁:“你們要去小槐林?”

程郁點點頭。

那大娘連忙對着程郁搖手, 勸阻他說:“那個地方可去不得, 你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程郁忙問對方:“怎麽了?我有個親戚住在那裏, 前兩天剛去世了, 我想要去看看她。”

盛柏年站在程郁的身邊,歪着頭, 程家還在這邊有親戚嗎?好像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大娘嘆了一口氣,對程郁說:“我聽說現在小槐林裏的人都生了怪病,有人傳是有傳染病, 也有人傳是中了邪,還有人說他們是被獻祭給山神的祭品。”

盛柏年聽着大娘的話不以為然,這都建國多少年了,還有這種封建殘餘。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存在就已經很不合理了,程郁對大娘的話倒是沒什麽不信的,只是其中的原因或許還有待調查。

他記憶裏在小槐林的最後一天,是李桂芳離世的那一天,陽光透過玻璃窗戶照射進來,身邊雪白的牆壁上落了一只黑色的爬蟲,緩慢地移動着,她吃力的擡起手想要将那只爬蟲從牆上打落,但是最終只有兩根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她的哥哥還不知道她就要死去,端着碗站在門邊,小聲問她為什麽不出去跟她一起吃飯。

那時候的小槐林一切如常,閉上眼後還能聽到大街上村民閑聊家常的聲音。

程郁問大娘:“什麽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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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說:“就是前兩天啊,你還是別去了,現在根本沒有車敢去那裏。”

“沒人報警嗎?警察和醫生沒去嗎?”程郁問,如果都生了怪病的話應該送去醫院,不可能任由村民那麽一直病下去。

很多事本來沒有那麽嚴重,傳來傳去就變了味道,現在小槐林裏的情況究竟怎麽樣還真不好說。

大娘說:“怎麽沒有,不過警察去了也沒用,聽說現在也得了怪病,被留在村子裏了。”

程郁同這位大娘道了謝,大娘離開後,程郁靠着身後的站牌,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麽,盛柏年看了他一會兒,問他:“還要去嗎?”

程郁是一定要去的,李桂芳那位放不下的哥哥還在那裏,只是小槐林現在既然有這種風險,不管是真是假,程郁都不想盛柏年跟着自己。

程郁輕嘆了口氣,看來背包裏的攝像頭是沒什麽用了,他對盛柏年說:“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去。”

盛柏年的眉頭微微皺起,他問程郁:“你還要去?”

程郁點頭,嗯了一聲,對盛柏年說:“我一定要去,你先回去吧,如果有其他事的話,等我回雲京再找我。”

程郁說完,将肩膀上背包的帶子往上提了提,轉身繼續找車了。

“程郁。”盛柏年叫他。

“嗯?”程郁轉過頭,看着身後的盛柏年,然後他聽到盛柏年問自己:“你到底把自己的命當成什麽?”

程郁停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盛柏年這個問題。

盛柏年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一聲聲地問他:“你考慮過你一旦出了意外,程嘉言要怎麽辦嗎?你考慮過他和程歸遠的感受嗎?”

程郁低下頭,看着腳下有些開裂的地磚,對盛柏年說:“我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盛柏年的聲調微微上挑了一些,“上次在羅家溝的時候,如果我那時沒有過去,你是不是打算從那裏跳下去?”

程郁抿着唇沒有說話,他那個時候确實是那麽打算的,可惜最後盛柏年站在上面看着他,為了維護盛柏年脆弱而敏感的神經,也不得不從下面爬上去,陪着他一起走下山去。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盛柏年繼續問道:“你不會還想跟我說,你就算跳下去也不會有事的吧?”

程郁也不知自己該怎麽對盛柏年說,那種情況下,他确實是不會有什麽事。

汽笛聲與小販的叫賣聲在耳邊混響成一邊,快到中午的太陽高高地懸在半空中,天氣有些陰沉,壓得人透不過氣來,許久後,盛柏年又問了他一句:“程郁,你到底在想什麽呢?”

他在想什麽呢?

灰色的浮雲将太陽強盛的光線幾乎全部遮擋,汽車駛過掀起的煙塵在空氣中浮游,很久後才會消散,那些雜亂的聲音好像在一瞬間充滿了味道,程郁側過頭,夾雜着一聲淺淺的嘆息,他對盛柏年說:“有些事跟你說了,你也不會信。”

盛柏年緊跟着說:“你不說,你怎麽知道我不會信?”

“那我如果跟盛老師說,五年前我們戀愛過,盛老師也會信嗎?”

盛柏年直接道:“我信。”

程郁一下子怔住,半晌後,他又一次開口對盛柏年說:“我真的不會有事。”

盛柏年道:“既然你不會有事,那我也不會有事,我陪着你一起去。”

程郁呼了一口氣,有些頭疼地擡起手按在自己的額角上,勸盛柏年說:“我們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的?”盛柏年問他。

程郁也不知道該如何跟盛柏年說,自己是個已死之人,此後再死多少遍,對他來說都沒有影響,可盛柏年還是活生生的人,他就只有這一條命。

他從來沒發現盛柏年竟然也有如此胡攪蠻纏的時候,正愁着自己該怎麽把盛柏年給勸回去,又聽着盛柏年對自己說:“你現在就算把我留在這裏,我知道你要小槐林,我會自己去的。”

程郁終于意識到,從在酒店裏決定讓盛柏年一起跟過來的就是一個錯誤,只是這個錯誤現在已經來不及更改了。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是真的不太想帶着盛柏年與自己一起去。

“程郁……”盛柏年輕輕叫着他的名字。

程郁擡起頭,盛柏年站在自己的面前,望着他,有那麽一瞬間,程郁會覺得盛老師回來了。

程郁在很多時候面對盛柏年都會很糾結,有時候他并不希望盛柏年回憶起從前,因為他想起他來,也是要面臨第二次的分別,可為了程嘉言,他又希望盛老師能夠回來。

從他們分別到今日,已經過了五年,或許自己在盛柏年的心中只剩下一個淺淺的影子,即使他能夠想起來,終究他也能夠再次放下。

“走吧。”程郁對盛柏年說。

盛柏年輕笑了一下,眼中的笑意仿佛要溢出來一般。

清風拂過,金色的陽光從雲層交疊的縫隙中緩緩瀉出,許多細小的顆粒在半空中游蕩。

醫院裏,趙老先生身上的傷還好并不算特別的嚴重,在急救室裏躺了一天就轉到普通病房了,他醒來時,看着圍在自己床邊的醫生大夫,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大黃呢?”

醫生們并不知道趙老先生口中的大黃是誰,他們相互看了一眼,沒有說話,最後還是趙老先生身邊的管家過來,一臉難過地告訴趙老先生說:“大黃在您掉下去後,也跟着跳下去了。”

趙老先生聽到這話,愣了片刻,而随後兩行熱淚從他的眼角滑下,大黃已經跟在他的身邊快有二十多年了,他以為他的老夥計能夠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現在他還活着,它卻走了。

趙老先生痛苦地閉上眼睛,他好不容易得到了他的消息,牽着大黃去那裏見他,結果不僅沒有見到他,連大黃也沒有了,一種莫大的惶恐襲上趙老先生的心頭,他可以清楚地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大黃的離開而加快流逝。

許久之後,趙老先生睜開眼,怔怔地看着頭頂雪白的天花板,他忽然開口說:“我是被人推下去。”

被人推下去的?衆人一聽這可了不得,連忙幫忙報警,只是警察來後,詢問趙老先生是被什麽人推下去的,有沒有看清對方長得什麽樣子,穿了什麽衣服,結果一問三不知。

那裏又是監控的死角,警察只能跟趙老先生說他們已經将這些記錄下來了,會盡力尋找兇手的,但是當天景區的人有好幾萬,想要找到那個人恐怕不太容易。

趙老先生似乎對此也沒抱有太大的希望,他問警方:“那救我的那個人呢?”

“他已經離開了。”

趙老先生問:“沒有留下聯系方式嗎?”

警方搖頭,然後對趙老先生說:“不過如果您需要找他的話,我們也可以提供幫助。”

警方其實也奇怪對方怎麽會在那個地方,而且正好看到了趙老先生,不過在排查後發現對方沒有嫌疑,他們就放人走了。

趙老先生又問:“對方不希望我去找他嗎?”

“看起來是的。”

趙老先生點點頭,道:“那算了吧。”

趙毅翰見趙老先生什麽都沒記住,便徹底放下心來,裝出一副非常孝順的模樣,在趙老先生的身邊悉心照料着。

趙老先生看着趙毅翰這般作态,心中連連冷笑,他始終覺得自己墜崖這件事與趙毅翰有脫不開的關系,如果從兇手那邊差不到任何線索,那他就只能從趙毅翰這邊下手。

而跟蹤盛柏年與程郁的人跟葉錦說他們一起去了華平。

“華平?”葉錦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來,問道:“他們去那種地方幹什麽?”

“不知道。”那人回答說。

葉錦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本來還想着等回到雲京後他就想辦法去接近盛柏年,增加一下彼此的感情,卻沒想到盛柏年臨時變卦與程郁留在了杜城,而他自己在雲京那邊還有工作,現在還不至于為了盛柏年将自己的工作全部抛下。

盛柏年與程郁去華平做什麽?

他在五年前對盛柏年和程郁都有一個詳細地調查,其中沒有提到關于華平的任何消息,而這五年來程郁一直都在平海。

趙毅翰在一邊看着安錦然為盛柏年絞盡腦汁的模樣,心中酸澀異常,他為什麽就不能多關心自己一點?那個盛柏年到底有什麽好,能讓他這樣念念不忘?

程郁他們最後還是打到了一輛車,不過司機只同意将他們送到大路上,剩下的三四裏路只能他們自己走去。

他們走了将近半個小時候來到了小槐林,李桂芳的家在小槐林的最東頭,大街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确實有些奇怪。

程郁來到大門前,将門栓拉開。

程郁見到了李桂芳的哥哥,他站在門口,神情有些呆滞地與程郁對視。

當年李桂芳也才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哥哥突然回家,不僅精神出了點問題,身邊還帶了一個孩子,李桂芳不喜歡這個孩子,這個孩子身體不好,每個月要花很多錢給他買營養品和藥,而且因為帶了個孩子,沒有人願意嫁給他的哥哥。

即使李桂芳并不喜歡這個孩子,但是她并沒有想過要抛棄這個孩子,并且在後來漸漸與這個孩子相處出了一點感情,只是最後他還是不見了,哥哥也徹底瘋了。

李桂芳死後,鄰居可憐她的哥哥,每天給他送一頓吃的。

他已經很老了,頭發花白,口中的牙齒幾乎也全部脫落,神态動作卻像個孩子。

他每天早上站在大門前,等着妹妹回來。

可他的妹妹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李桂芳情緒的影響,程郁現在一看到他就想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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