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程郁一時啞然, 過了一會兒才嗯了一聲,對盛柏年說:“有點特別的原因,所以必須要走。”

盛柏年又問:“一個人去嗎?”

“一個人去。”

“能照顧好自己嗎?”

程郁道:“應該可以吧, 我在平海的時候不也過得好好嗎?”

盛柏年頓了一下,然後突然開口, 對程郁說:“可你英語六級考了三次才過。”

程郁:“……”

他猛地擡起頭,望着前邊盛柏年的背影, 過了一會兒, 開口向盛柏年問道:“你想起來了?”

盛柏年說:“想起一點來。”

程郁半張着唇,想問盛柏年怎麽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要想起來, 想問他還想起什麽來。又聽見盛柏年說:“就在剛才, 只有一點。”

程郁有點想笑, 盛柏年其他的都沒想起來,就想起自己英語六級三次沒過了,這人果然是腦子有點毛病吧。

盛柏年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程郁, 對他說:“早點回來吧。”

程郁笑了一下,沒有應聲,回是回不來了, 這一生該結束了。

盛柏年見他不做聲, 便沒有繼續問他, 想着等從這座孤島離開後,找人打聽一下程郁是要去哪個國家,他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将手中的工作都推開, 然後去國外找他。

盛柏年目前對未來的一切充滿信心,冥冥中他覺得那些記憶就要回來了,他總能想起他。

盛柏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了這個地方來, 不過也不後悔,甚至慶幸自己能來到這裏,知道了程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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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時候一個恍惚,盛柏年又會擔心起來,眼前這些都是真的嗎?會不會他一睜開眼,一醒過來,就還是在這座孤島上面,而程郁死在他的面前。

盛柏年的心跳停了一拍,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身後的程郁說:“那裏有個山洞,要過去嗎?”

盛柏年轉過頭,順着程郁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不遠處的半山腰上确實能看到一個被茂盛的草木掩映的山洞,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又有狂風忽至,搖得山上的草木嘩啦啦地響個不停。

天色昏暗,腳下的山路因為雨水的沖刷而變得格外濕滑,他們兩個總不能一直在外面被雨淋着,盛柏年道:“先過去看看吧。”

山洞的方位距離他們倒是不遠,只是這段路稍微有一點不太好走,盛柏年一邊走,一邊還要顧及着程郁,不斷對他說:“小心點,慢點走。”

在他看來,程郁因為知道自己不會死亡,所以對死亡沒有任何敬畏,對自己會遭受到的傷害總是視而不見,這并不是一個好的習慣,如果有一天,存在他的身上一切不合理突然間消失,他該怎麽辦?

盛柏年總想要為程郁做點什麽,可現在卻發現自己好像什麽也做不了,他們兩個人很快來到山洞中,這山洞裏一片漆黑,還有一點潮濕,程郁站在山洞口處,借着閃電的光亮,他看到山洞裏巨大的腳印。

或許并不是腳印,畢竟在程郁所見識過的所有陸地生物中,并沒有任何一種生物會有那麽大的腳印,而且如果它有這樣大的腳印,又是怎麽進到眼前這個不足一人高的山洞中。

所以那只是一個形狀有些奇怪的大坑罷。

程郁在洞口看了一會兒雨,雨勢沒有任何減弱的趨勢,家裏的程嘉言還有程歸遠一定都找他找急了吧,他也想要快點聯系到他們,但現在這個情況真不太好辦。

好在程嘉言現在是在程家,如果是在平海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時候,他這樣失蹤,程嘉言不知道要慌成什麽樣子。

但若是在平海的話,應該就不會有盛柏年跟在他的身邊,他完全可以在海裏一躺,再死過去,等着世界意識将他送到岸邊。

銀白色的閃電像是一柄巨斧,将陰沉的天空劈裂成兩半,那銀光踏着雨而來,映着程郁的臉色格外蒼白,程郁嘆了一口氣,“什麽時候會有人過來?”

盛柏年說:“等天晴後,我們去海邊看看,或許會有漁船路過。”

現在這種情況也就只能這樣了。

只是程郁一想到程嘉言現在肯定到處要找爸爸,心裏便不太好受,然而以後他還是要面對與自己的分離,程郁眺望着被烏雲籠罩着的城市,他想了想,對盛柏年說:“要不我游去對岸,然後雇一艘船來救你。”

“游去對岸?”盛柏年問,“程郁你知道這裏離岸邊有多遠嗎?你——”

他的聲音戛然頓住,他好像知道程郁是怎麽打算的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心裏不斷地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但是那火氣卻燒得他的五髒六腑都疼得厲害,程郁想要死在海裏,再被海浪給沖到岸邊。

他可真是……

程郁見盛柏年的臉色不好,知道他猜出自己打算怎麽做了,也知道盛柏年肯定不會允許他這樣做,程郁在心裏默默嘆氣,也不再提了。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有雷聲與雨落在枝葉上噼裏啪啦的聲響交雜着在耳邊起伏,像是一出永不落幕的交響樂。

這場雨一直沒有停下,程郁打着哈欠,因為手機開不了機,他也确定不了現在是幾點,盛柏年安靜地坐在地上,低着頭思考。

外面狂風大作,像是野獸的嘶吼,程郁随口說了一句:“我有點冷了,有辦法點個火嗎?。”

他身上的衣服早在海裏面濕透了,後來被盛柏年撕開的時候又崩掉了幾個扣子,不過這種冷對程郁來說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或許是因為在海水裏泡得時間太長,即使現在都已經恢複了,他的體溫還是比尋常人要低一些。

盛柏年聽到程郁這樣說後,起身将自己身上衣服脫下,遞給程郁。

程郁擡頭看了一眼,搖頭說:“不用,我就是說說,我沒事,不是很冷。”

他自己生點病受點傷都沒什麽,盛柏年要是出了事可就沒有任何機會挽回。

盛柏年直接把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程郁的身上,沉聲說:“穿着。”

程郁側頭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西裝,猶豫一下,并沒有把西裝還給盛柏年,而是向盛柏年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他實在太無聊了。

“你怎麽過來的?”

“我也不知道,”盛柏年低頭看着地上橫生的雜草,對程郁說,“在家裏睡了一覺,睡醒就來這裏了。”

程郁想起之前去接李明哲的時候他們在房間裏錄的那一段錄像,他到現在也沒弄明白那段錄像裏的盛柏年是怎麽突然到了自己身邊的,或許将來的某一日,盛柏年自己可以找到答案。

程郁感嘆說:“你這個夢游的毛病有點嚴重啊。”

盛柏年沒有反駁,直接承認說:“是有一點嚴重。”

程郁問:“沒去醫院檢查一下嗎?”

“去了,醫生檢查不出來。”

程郁哦了一聲,又沒有話可以說了,他的眼皮越來越沉,不一會兒便合上了眼睛,盛柏年看着他,抿着唇,目光深沉。

本來已經快要睡着的程郁又突然睜開了雙眼,他直直地看着身邊的盛柏年,眼睛微微眯起些,他低聲問盛柏年:“你等會兒睡覺後不會又把我衣服給弄沒了吧?”

盛柏年:“……”

程郁的這個擔心并不多餘,之前幾次他與盛柏年睡覺的時候,醒來的時候衣服都不見了,連一點存在過的痕跡都找不到。

這一回程郁可沒有其他可以替換的衣服了,盛柏年一時間也想不到要怎麽回答程郁,主要是睡着後發生的那些事他自己都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盡量。”

程郁實在憂心:“哎,我這真沒其他衣服了,你總不會想我們被人看到的時候,直接登上新聞頭條吧,我倒是沒什麽,你這濃眉大眼的,估計還沒上過這種新聞吧。”

盛柏年擡手在程郁的腦袋上拍了一下,催促他說:“趕緊睡覺。”

程郁覺得有盛柏年這個未知的風險在這裏,他還真不太敢睡覺,可他實在抵不住越來越濃的困意,眼皮又一次耷拉了下去,腦袋一歪靠在盛柏年的肩膀上。

夢裏程郁還在想着順着洋流漂一漂,或許能回到雲京去,跟程嘉言重聚。

可他現在身邊有個盛柏年,他必然不會允許自己那麽做,夢中就是他拼命地想往海裏跳,盛柏年則在後面攔住他,把他往後拖,他們兩個人就這樣一直拉扯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盛柏年并沒有睡去,他的精神與肉.體其實都已經很疲憊了,但是不知怎的就是一點睡意也沒有,那片血色總是在他的眼前閃現,程郁有時候就躺在他片濃郁的血色的裏面,有時候他又不見。

盛柏年一陣窒息,在那些記憶開始徐徐從他的腦海中出現的時候,他以為自己與程郁之間的關系可以得到一個很大的轉變,可結果卻是他陷入一團又一團的迷霧當中。

什麽時候開始的?又在什麽時候才會終結?

盛柏年什麽也不知道。

當程郁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外面的雨已經停下,此時已經是傍晚,西方的天際被晚霞渲染,像是一塊紫色與橙色的橡皮泥糅合在一起。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還好好地穿在身上,看來在睡着前對盛柏年那一番抗議還是有效果的,程郁起身走到山洞外面,看着遠處的海面上是否有船只經過。

不久後,他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與樹葉簌簌抖動的聲音,他沒有轉頭,問了一句:“醒了?”

盛柏年嗯了一聲,在程郁的身邊坐下,“在看什麽?”

“看有沒有船,程嘉言在家裏估計要等急了。”

“看到船了嗎?”

“還沒有。”

盛柏年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向程郁問道:“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死不了的?”

程郁能夠發現自己有不死的能力,肯定是死過了。

程郁淡淡說道:“在平海的時候出過一次車禍,挺嚴重的,但是後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什麽事都沒有,後來無論身上出現什麽樣的傷口,也可以很快愈合。”

程郁将關于亡者書與世界意識和神明這些離奇的東西通通省略,雖然他這樣不斷地死而複生本身也夠離奇的。

盛柏年瞬間聯想到了白晨的那樁□□案,他們都以為後來程郁沒有遭受到傷害,那場兇手臆想中的車禍也定然沒有發生,現在想來,或許程郁今天在他面前提起的那場車禍,與白晨謀劃的那一場或許可以重合在一起。

只是因為程郁可以死而複生,所以沒有辦法追究。

“先下山吧,看看有沒有辦法點個火。”程郁起身說。

盛柏年同意的他的建議,跟着他一起下山,找了點幹燥的木頭,效仿古人,鑽木取火。

程家此時幾乎要亂做一團,當年程郁離開雲京,一走就是五年,五年來沒有和程歸遠聯系,那時候程歸遠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上火,他找了好多人去找程郁,也問了好多人,都沒有他的消息。

程嘉言隐隐知道昨天晚上于管家騙了他,但是因為于管家是好意,他也不好埋怨對方,只坐在沙發上,大眼睛眨巴眨巴,大顆的眼淚啪嗒滾落下來。

程郁究竟去了哪裏?

那些攻略者們得知程家在到處尋找程郁,在暗處自得地笑了起來,卻不知在同時,葉錦已經将那天晚上他們殺死程郁的視頻發到了盛柏年的郵箱中去。

眼看着一天時間又要過去,程家被一片愁雲慘霧籠罩,就在這個時候,程嘉言接到電話,電話裏傳來程郁的聲音,告訴他自己很快就回家。

程嘉言一邊哭一邊笑,電話裏的程郁哄了他好一會兒,眼淚才漸漸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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