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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實, 好像是一場夢,等這場夢結束了,程郁仍然好好地躺在這裏, 會睜開眼,會笑着問他,“剛才吓到你了?”

但是沒有,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胸口也不再起伏, 明明就在昨天他還坐在這裏, 擺弄着游戲頭盔, 偶爾會笑一下。

最初的驚吓過後,盛柏年的理智漸漸回到了腦海中, 又或者說, 現在回到盛柏年頭腦中的并不是理智,而是僥幸。

程郁從前對他說過, 他不會死的, 即便受了傷,也會很快恢複, 現在他是不是正在恢複當中。

就像那次他們一起流落到孤島上的那樣,或許在他昏睡沒有意識的那段時間裏, 程郁也會慢慢地恢複過來。

盛柏年擡起手,碰了碰程郁冰涼的臉龐, 他問他:“我只不過是離開了一會兒,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了?”

他話音落下,房間中又一次陷入死寂當中,慘白的燈光将屋子中的黑暗全都驅逐,卻又陷入了一片更為可怖的黑暗當中, 床單邊緣處的血跡已經快要幹涸結塊,盛柏年問他:“你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呀?”

程郁仍舊沒有任何回應,他永遠都沒有辦法再給盛柏年回應了。

盛柏年此時或許還沒有完全意識到這些,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無法言語,只能不住地安慰自己,程郁總會醒來的,

然而心中的恐懼不斷地擴大,他總覺得程郁已經徹底離開自己了,而到了現在,他仍是沒有記起程郁來。

“程郁……”

他輕輕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突然睜開眼,像是從前那樣,眼角上挑,帶着譏诮,叫他盛老師。

“你還打算這樣躺多久啊?我再等你一會兒,只等你一會兒啊,”盛柏年的背靠着身後的床鋪,坐在地上,鮮血浸透了盛柏年身上的襯衫,仿佛燒紅的煤炭灼燒着盛柏年的後背,盛柏年仰頭看着屋頂,他自言自語說,“等會兒你應該就會醒來吧?我再被你這樣吓幾次,早晚有一天心髒得被你給吓出毛病來……”

盛柏年捂着胸口,從路上發生了事故後他的心跳就一直就沒有正常過,時間緩慢地流走,他閉上眼睛,程郁好像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只要伸一伸手,就能夠碰得到。

但是盛柏年又不敢碰他,他怕自己再一動手,他又消失不見了,他只想多看他一會兒,想要他對自己笑一笑,就算是罵他一頓也可以,只要別像現在這樣一動不動冷冰冰地躺在床上。

盛柏年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仍舊是對面雪白的牆壁,他的聲音中帶着祈求,他對程郁說:“程郁,你別吓我了,好嗎?”

“別鬧了,我數三二一,你醒過來好不好?”

“三、二……”他停了很長一段一時間,終于将那個一緩緩吐出。

盛柏年僵硬地回過頭去,程郁仍然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恍惚間,仿佛他已經死去了多年,只是屍身不曾腐爛。

“你這回睡得可太久了點……”盛柏年的聲音中已經帶了顫音,“你再不醒過來,我就給言言打電話了。”

任憑盛柏年怎樣的祈求、威脅,床上已經死去多年的青年依舊無動于衷,他什麽聽不到,也不會回應他什麽。

或許盛柏年還要過去一段時間才能夠明白這一切。

盛柏年從地上起身,在床邊坐了一會兒,低着頭看向床上的青年,他心中積累了許多話想要對程郁說,可現在他什麽也說不出來,好像在突然間失聲,變成了一個啞巴。

他的手掌撫過程郁的臉龐,手下的皮膚比剛才剛為冰冷。

他緊緊注視着程郁,希望他目光中的程郁能夠出現一點變化,哪怕只是一點就好,但是他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

還要多久呢?究竟還要多久程郁才能夠再次醒來呢?

盛柏年擡起頭,目光在半空中凝駐了片刻,房間裏在程郁不知道的角落裏安裝了好幾個監控,盛柏年打開手機,将今天晚上的監控找了出來,他想要知道在自己不在的這短短的甚至都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監控裏顯示着,在他離開不久後,程郁便回到了屋子裏,坐在床上,手裏握着筆,低頭在筆記本寫着什麽東西,盛柏年不敢快進,生怕自己會錯過什麽重要的東西。

程郁寫一會兒,停下,按着額頭,似乎是在沉思自己接下來該寫什麽,然後不久後,他又繼續寫下去,這樣斷斷續續寫了半個多小時,才算終于寫完,程郁将手中的鋼筆放下,筆記本直接那樣翻開着的,放在了床頭的櫃子上面,之後,他好像是有點累了,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

只看到這裏,盛柏年完全想象不出來程郁身上的那些傷,流出的那些鮮血,都是怎麽造成。

不過很快盛柏年就知道答案了,他眼睜睜地看着監控裏那個躺在床上的青年,就在某一個瞬間,他的身體出現了巨大的淤青和傷口,不過轉眼之間,鮮血已經滲透了他身上單薄的衣服。

程郁仍是感覺不到疼一般,嘴唇微動,似乎說了什麽,盛柏年聽不到。

五年前的他同樣沒有聽到。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盛柏年的眼睛中滾落下來,啪嗒啪嗒落在手機的屏幕上面,他想要透過屏幕碰到裏面正在死去的青年,又很快意識到其實他就在自己的身後,盛柏年側過頭,看着床上的程郁,聲音沙啞,問程郁:“你都在想什麽呢?”

他忽然想到視頻裏程郁在筆記本上寫了很長時間,他連忙擡頭看向床頭的櫃子,筆記本就在那裏,一直沒有合上,只不過被盛柏年買回來的蛋糕壓在下面。

盛柏年那本筆記從蛋糕下面抽了出來,拿在手裏時,卻又有些不敢再看下去了,好像有些事他不來面對,就好像從來不曾發生。

盛柏年什麽時候竟然也淪落到要自欺欺人的地步了。

他低下頭,看着筆記中程郁留下的文字,前面幾行以盛先生盛老師這樣的稱呼的開頭段落都被程郁給劃去了,他在寫這些文字的時候不知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他最後選擇了用盛柏年這樣連名帶姓地稱呼他。

“盛柏年,我不知道你會在什麽時候看到這封信,不過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了,這一次是真的不在了,你也不必再等着我醒來,所以這具屍體你該怎麽處理便處理了吧,很抱歉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也很抱歉在這樣的日子裏,讓你看到這一幕……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反思,在平海的時候或許不該與你相認,我明明知道自己的時間所剩無幾,卻仍舊偏執地希望你能夠記起我來,我偶爾會覺得自己很自私,但有時候又會覺得這是你欠我的,是你五年前先扔下我……算了,不說這些,說起來也沒什麽意思,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我還要糾結過去那些瑣事,有點說不過去,而且也沒有意義了,五年前我們其實也沒有發生過什麽山無棱天地合的感人愛情故事,就像是每對普通情侶那樣,所以你也不需要挂念太多,以後你一定還可以遇到新的愛人,從前的那些記憶你也不必緊抓着不放,只是不管以後你會與什麽人在一起,言言畢竟也是你的孩子,我不在了,你幫我多照看他一點。

“謝謝你五年前陪伴我走過那段不太好的歲月,真的很謝謝,你能出現在的生命中,對我來說,更多的還是幸運,如果沒有你,或許在六年前的時候我會犯下更大的錯誤,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語無倫次地到底想跟你說些什麽,回頭看看自己寫出來的東西,好像也沒寫什麽,但你得原諒我,當然,你不原諒我也沒有辦法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讓程嘉言晚一點知道我去世的事情,麻煩你了。

“真的很抱歉,但還是希望你也不要太難過,忘了我,找一個新的愛人吧。

程郁留”

當盛柏年将程郁留下的這封信全部看完,回頭看着在床上死去的程郁,叫了他一聲:“騙子。”

盛柏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緊接着又莫名說了一句:“我也是騙子。”

眼淚洶湧而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都靜止,天地間的聲音與光亮都被一個巨大的怪物吞噬。

盛柏年擡起手,在程郁的臉頰上撫過,兩行眼淚在他的臉上無聲的流淌。

很多時候最慘烈的悲痛往往不是在得知事情發生的那一瞬間,而是在後來的每一天裏經歷的那種滲透到骨頭裏的涼意,你會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你已經失去了,再也見不到他了。

躲藏在地下的怪物們突然聽到一聲長而刺耳的鳴響,那聲音好像穿越了億萬光年,化作殘酷光箭,怪物們痛苦地倒在地上。

程家的別墅裏,躺在床上熟睡的程嘉言,突然睜開眼,他翻過身想要抱住自己的爸爸,可是懷裏一空。

他的爸爸不在這裏,

可他的爸爸在哪兒呢?

對了,爸爸說要去沙漠中探險,可沙漠中沒有信號,他還要怎麽找到他的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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