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路途(一)

第四章 路途(一)

月白颔首,沒有問為何,沒有問去哪裏,甚至對于方思明肩頭的傷也只是餘光一掃。他問道:“何時離開?我可否同行?”

方思明似是早已料到一般,答道:“現在。路途遙遠,小大夫可會騎馬?”

月白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你的馬傷了蹄子,在驿站怕是用不得。我,等我片刻便可走,只是我不會騎馬,馬車可以麽?”

方思明應下。他看月白将桌上瓷瓶快速的整齊碼放進大一些的藥箱裏,再将那幾套衣裳裝起來,提上常提着的小藥箱便收拾齊整了。他道:“可以了,我們走吧。”

方思明對他生平調查出不少,便問道:“不需給你藥館中人留下吩咐?”

他便不怕出去一趟的功夫他家的藥館便亂成了一團麽?據他所知幾個學徒對那家藥鋪子可是虎視眈眈。三方争奪起來,只怕是一臺大戲。

“不必,一家鋪子,我不缺的。”月白瞧了瞧自己,十分理所當然的将最重的藥箱遞給了空手的方思明。

方思明索性将他手中的東西全都接了過去,單手拎着。兩人前後出門,月白連門都不準備鎖,這屋子誰願要便拿去。他也不缺一個巴掌大的院子。只要他想要,便是錦繡山莊也是唾手可得的。

門外不遠處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馬車良駒,兩個渾身裹在黑衣裏的蒙面人恭敬的将馬車交給方思明。方思明單手拉住缰繩,将月白的東西放進馬車裏。兩個黑衣人搬來凳子,扶着月白上了馬車。

待月白坐穩,方思明一抖缰繩,将月白帶離這個理應是他的家鄉的地方。方思明沒有過問月白的漠然,月白沒有過問方思明的身份地位為何又單身上路。他們只是合作者,只要不妨礙他們之間的合作,那麽就沒有多加過問的必要,他們也沒有這個興趣去關心。

兩人日夜兼程趕了幾日,雖說方思明又顧及月白的身體,但他顯然太高看了月白。月白自己也覺得自己太過于看得起自己了。

一日黃昏兩人趕車尋了家客棧下榻,方思明扶月白下車的時候,月白成功的頭重腳輕差點臉着地,幸好方思明及時的抱住了他才挽救了他的臉。

月白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客棧的客房裏,被棉被嚴嚴實實的裹着。腦袋上蓋着一塊濕帕子,身上粘糊糊的,悶出了不少汗。他眯着眼睛将臉往枕頭裏埋了埋,累,不想動彈。帕子滑下拉落在枕邊,月白也懶得伸手撿,他渾身酸痛艱難的翻了個身,臉沖着床沿,迷迷糊糊的準備再睡一覺。

方思明走進來,摸了摸他的額頭。月白在半睡半醒之間下意識的一巴掌拍了過去,那力道就被跟貓肉墊拍了一下似的。

他道:“小大夫,醒了便喝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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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皺了皺眉,聽到藥掙紮着睜開了眼睛,啞着嗓子問:“退燒藥?”

方思明道:“燒退了,固本培元的。”

月白縮了縮肩膀,伸出一截手指,那意思得扶。方思明充分的體現了什麽叫“溫柔”,他放下藥碗,雙手抱住月白的肩膀,直接将人抱了起來。軟枕不高不矮恰是合适,棉被掩到肩頭不會太冷也不會熱出汗來,便連到嘴的藥都是他親手喂過來的,剛好入嘴。

月白徹底醒了過來,仔細的嘗了嘗藥,啞聲道:“沒想到這麽小鎮子還有這等醫術的大夫,你的人?”

方思明既沒承認也沒否認,他的嗓子漸好,已經可以聽出原本的音色,是清朗中帶着些許冷意的那種聲音。他道:““這等醫術”是何等?”

月白手舉到方思明眼前,食指與拇指緩緩拉開一點距離,道:“比我差一點。”

方思明笑了:“那便多謝小大夫的賞識了。”

月白歪了歪頭,反應過來,也笑了:“不謝。”

方思明喂完藥,月白示意他打開自己小藥箱,道:“第一層有張藥方,勞煩方公子再跑一趟藥鋪了。”

方思明掃了一眼,上面字跡整齊清楚,藥草用量卻是亂七八糟。他只随便掃過便收了起來,關上藥箱便離開了。月白自己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外頭又傳來敲門聲,是店小二。

方思明出門時給了他錠銀子,讓他燒熱水送熱飯菜到天字一號房。

月白泡在熱水裏,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力氣,他腦海中第一次真正認識到他和他是不一樣的。方思明的心是其實是熱的。哪怕方思明自己并不這麽認為。

店小二就站在他門口,只要他有需要立刻就能進來幫他。

月白慢悠悠的穿好衣裳,他沒什麽胃口草草吃了幾口粥便罷了。小二進來收拾見他精神尚好,殷勤的推薦他們鎮子的市集頗為熱鬧,出去走走也好。月白思索了片刻便應下了,随便收拾了一下便下了樓。

客棧就開在鎮上最繁華的大街上,一出門就正對着一家早點鋪子,擠着不少客人在買吃食。月白沒什麽目的,便也上前瞧了兩眼。賣的最好的是糖不甩,月白口裏苦,正想買一些,掏錢袋子時卻發現零散的銀子恰好用完,只剩下大額的銀票。他嫌兌銀子麻煩,人生地不熟也不曉得錢莊在哪兒,也不是什麽非要不可的東西,罷了。

耳邊傳來一個陌生卻又略熟悉的聲音:“老板,鍋裏的來兩份一樣的。”

鍋裏的正是其他客人要的糖不甩,老板朝月白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好咧,糖不甩兩碗。”

月白側頭望去,方思明就站在他身邊。他手中還提着幾包藥,目光掃了一圈,示意道:“坐那兒吧。”

月白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感覺,聽話的就朝臨街的位置走了過去,方思明跟在他身後。月白面朝大街坐下,方思明便坐在他身邊。

兩人一時安靜下來,他們每次見面皆是三言兩語說完就走。像現在這樣悠閑的坐下來一起,沒有任何目的的坐在一起對于他們兩個來說都是十分少有的體驗。月白沉默了片刻,問道:“我們什麽時候走?”

方思明将藥包放到桌上,答道:“午時之後,臨鎮并不遠,恰好在入夜前找到客棧休息。”

“嗯。”月白雙手交叉托着下巴,目光從大街的這一頭游移到那一頭。老板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糖不甩上桌,方思明給了銀子。月白拿勺子拗起一個白嫩香甜的粉丸子,還沒送進嘴裏,便聽到叫賣聲:“糖葫蘆,好吃又好看的糖葫蘆啊。一文錢一串,好吃又好看的糖葫蘆。”

月白也不曉得是怎麽想的,戳了戳方思明的小臂,方思明放下勺子望向他。月白一時竟不曉得怎麽說,透亮的眼眸微微游移道:“我想要那個。”

他微不可見的指了指小販所在的位置,長長的眼睫顫了顫,透出一分人氣來。

那個時候的方思明原來也還是願意笑的,雖然同樣不多,但偶爾笑起來十分的俊美。他起身出去,月白盯着他的背影咬上一口酥滑香甜的糖不甩。

他看着方思明的背影長身玉立挺拔如松。小販身邊那堵牆的角落的陰影裏縮着一個小乞兒,在街對頭的月白都能清楚的看到他對小販背着的糖葫蘆的垂涎。那孩子多大?六歲?五歲?或者更小。

月白又望了一眼方思明,方思明買了一串糖葫蘆走到那乞兒的面前蹲下身遞給了他什麽。方思明給他的糖葫蘆的時候,月白沒有接。他雙手搭在小臂上,眼眸凝視着方思明,道:“為什麽不直接買兩串?一串給他一串給我,不是剛好?”

如果你認識方思明,那麽你會曉得方思明永遠知道怎麽樣才能真正讨好一個人。這世界上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拒絕方思明的好。

他道:“既然說好了是方某要給小大夫,自然便只能給小大夫。”

他沒有看透方思明,方思明卻将他看了個透徹。不過,這樣的感覺似乎并不差。月白傾身偏頭咬了一顆酸甜的山楂下來,他眯起眼睛似是在享受舌尖的酸甜。

方思明聽見他含糊的說道:“給我的東西自然只能是給我一個人的。能給其他人的東西我不稀罕。”

方思明道:“小大夫醉心醫術,世間他物皆是轉眼皆抛,本也沒什麽稀罕。”

月白咬着勺子歪頭看他,眼眸在陽光下如聽水般泛起粼粼波光,他道:“一顆心裝一樣東西就夠了,不是麽?”

方思明腦中閃過朱文圭的身影,低聲道:“不錯。”

月白胃口小,吃了半碗糖不甩,兩顆糖葫蘆便不肯再吃了。方思明原就是陪他,也沒動什麽吃食。兩人回到客棧,月白拿了自己的小藥箱與方思明買來的藥,向掌櫃借了廚房熬藥。

熟地一錢,白術五錢,山茱萸四錢......

他手邊擺着各種藥材,随手一抓便将藥材丢入藥罐中。別人抓藥都得拿小秤稱了斤兩才敢放,便是行醫半輩子的老大夫抓得基本準确也要放在小秤上再量一量。可月白利落的幾下便扔下三四種藥材,自負如他甚至都不曾多看一眼是否抓對了藥。

待方思明買來的藥放好,月白從小藥箱中取出一個大藥瓶,從中倒出一顆藥丸放入藥罐中,同藥材一起三碗水熬成一碗。

多餘的藥材他收了起來,趁方思明喝藥,他将東西一同放進了馬車裏。

作者有話要說:

來,請讓我們欣賞方撩撩是怎麽撩到小冷淡的~小冷淡又是怎麽發動他教科書式的撩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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