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路途(二)
第五章 路途(二)
月白不得不承認方思明籠絡人心的手段高明。先是以毒威脅,再是甜棗收買,讓他在測試藥效的時候頗為束手束腳。
晚間他們留宿的時候他只要一間上房。店小二面露古怪,方思明遲疑片刻還是聽他的只要了一間。
月白先行洗漱,他從屏風後頭出來後方思明再進去。
月白在屏風外聽裏頭方思明的動靜,他邊擦頭發邊道:“方公子,我可以進去了麽?”
不是可不可以進去,而是能否進去了。方思明午間喝了那碗藥的時候便有所準備了,他答應了一聲。
月白提上藥草走了進去。他沒有搬凳子,站在方思明邊上将草藥碾碎了泡進水裏。他試了試水溫,覺得水不大夠糖,又出去拿了瓶藥,倒出一顆藥碾碎了融進水裏。
一回生二回熟,方思明被月白咬住耳朵的時候頗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淡然。
這一回月白手按在木桶的邊緣,牙齒不輕不重的在方思明的耳垂上磨了磨,帶起些許刺痛。下一刻,舌尖溫柔的舔舐撫慰,溫熱而濕潤的口舌把握恰當的吸吮驀然帶起一股陌生的酥麻。
熱氣噴在他的耳邊撞進耳朵裏,略微麻略微癢。“怎麽樣?什麽感覺?”
方思明沉默了一會兒,推開月白道:“麻,還有癢。”
月白的指尖軟軟的從他的耳根劃過臉側落在他的下颚上,他對着方思明的耳朵吹了口氣:“有沒有覺得……酥”
他頓了頓,道:“有沒有覺得一根神經牽扯着周遭,閃電似的往其他地方蹿了過去。”
方思明偏偏頭,躲開道:“酥有,牽扯有,往其他地方……哼,能是什麽地方。”
月白直起身,意味不明的望着他。方思明眯眼回望:“怎麽?”
月白忽而又附身捧着方思明的臉,嘴唇對着方思明的挺直的鼻子親了一口,又對着鼻尖咬了一下。方思明被捧住臉無可躲避,月白含着笑意輕道:“思明,諱疾忌醫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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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口間的濕熱氣息落在他的唇上,“我是大夫又不是小倌兒,你還怕我占了你便宜不成。要占,也是我吃虧,你躲什麽。”
說完他施施然的拎着東西離開。方思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上頭似乎還留有刺痛夾雜着柔軟的觸感。不是他的錯覺,月白比起剛開始确實有所不同了,冷漠而生出溫和,熟悉而生出活氣。他一番作為效果不錯,只是不曉得着般效果是好是壞了。
月白與方思明皆是獨子睡慣了的,這突然晚上睡在了一塊兒難免都有兩分別扭。兩人并肩躺着,方思明的體溫透過衣衫暖了月白的手臂。初春還涼,月白沉默了片刻,翻轉個身面對着方思明摟住了他的一條胳膊。
方思明僵了一下,困惑道:“小大夫?”
“天寒,你們習武之人身強力健不畏寒涼,我一介文弱比不得你們。方公子應該不介意借條胳膊給我暖暖吧。”許是他疲累了一天,而床鋪柔軟讓他徹底放松下來,聲音有些懶洋洋的。
方思明眼眉一挑,鳳目立時冰冷銳利起來。他沒有告訴月白,除了他義父,他不喜歡任何人的碰觸。治療時強制忍耐也就罷了,睡覺的時候再過多接觸便讓他難以忍受了。同床共枕?他刀口舔血,夜晚稍有動靜便會醒來,原就做好了今夜不睡的準備,可月白此番作為已經踩過了他的底線。
月白抱了胳膊之後迷迷糊糊便生了兩分睡意,方思明突然抽手便将他驚醒了。他手松松的握住方思明的手,心如明鏡。
“方公子心病是沒有藥醫的,我也從不治心上的病,這于我的醫道又沒有什麽助益。只是既然是你成了我的病人,我便突然想盡一番心力了。”
方思明已經坐起身,在一片黑暗中他依舊看清了月白。這位年紀輕輕便聲名在外的千面邪醫如同一只剛出生的狗崽子,怕冷的窩在棉被裏,只露出一雙秀氣的眼睛。
那雙眼睛困倦的半眯着,想睡又強打精神不讓自己睡過去,眼眸中不意外的凝了水霧籠罩。他的聲音悶悶的從棉被下傳來,緩和起來的手松松的搭在他的手上。
“方思明,我不會害你的。這是我的承諾,也是我的回禮,你收好。現在,躺回來。”
他像是在命令他,又像是不帶任何感情的說出一段用平常一樣看似溫和實則冷漠的話。可方思明分明看見他在擡眸又合上之間滑過的一道水光。
回禮不過幾文錢便能得到他人傾家蕩産都買不到的千面邪醫的承諾,果真是筆好買賣。
“你可以不信任任何人,但是人不能将自己困鎖在籠子裏。不論是自願的還是非自願的。”月白似能讀破方思明的心思。他的指尖綿軟的在方思明的手心撓了撓,方思明躺了回來,但儒雅溫柔的一面又被另一面代替:“方某如何行事,還是不牢小大夫費心了。”
“交淺言深,你在意了。”月白若能這般聽話便不是月白了。只能說方思明的溫柔此刻像極了自讨苦頭吃。他的确讓月白對他正眼以待,可誰曉得月白熟起來原是這般的,将初見時不聞不問的細心溫柔全都扔出了窗外。
月白道:“方公子沒有朋友吧。自小到大一個能稱之為朋友的人都沒有在心上。我們很像,但是我有朋友。”
方思明冷笑了一聲:“方某記得小大夫今早才說過此一心在意一件事就夠了。”
“不沖突的……”
月白含糊道。方思明不語,他自覺月白還有話未說盡,然而等待了片刻耳邊唯有平穩綿長的呼吸聲。方思明一躺回來,被窩裏頭便分外暖和,月白思緒一松便睡了過去。
方思明:“……”
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月白将他當作一床暖被越貼越近越摟越緊。方思明一晚上都神經緊繃,竟然當真一夜未睡過去。
月白見後從袖中掏出新制的無色無味的安魂香給丢了。沒用的東西留來做什麽呢。
方思明的藥每三日月白會親自煮上一帖,藥後沐浴。每一貼藥的藥方不同,沐浴是所使用的藥草也同樣不同。小半月後,他們到了沙漠。
他們在沙漠邊緣的一個小鎮停下,站在小鎮唯一的客棧門口已可以望見那無邊的大沙漠。
在沙漠之中水就和金子一樣貴,在沙漠外的小鎮之中水也不便宜,同上好的酒一般貴。方思明來之前覺得月白只怕到了半路便不肯再走了,月白在望見那茫茫大漠滿天風沙的時候覺得方思明這樣的人事忍受不了這黃沙污濁的。
然後,他們都錯了。
方思明面不改色的喝下了如醋一般的酒。月白掏出一張銀票轉身就上樓沐浴,可洗完澡用了飯直到他躺到床上全然将行程的安排交給方思明,都沒有說過一句,大漠他不去了。
這使得方思明不得不來到他的房間同他說明大漠是如何的詭谲險惡。白天,太陽高挂在天上,你會恨不得扒光自己的衣裳,因為那時候的你就像是羔羊被困在火堆上烤,無處可逃。晚上,你會覺得自己身處冰山雪頂,凍得瑟瑟發抖也無處取暖。沙漠之中風雲詭谲,沙丘能在瞬間被夷為平地,你一眼望去後面是黃沙滾滾,前面也是沙連天天連沙一望無際。
沙漠,是一個充滿了絕望的地方。
月白聽完,窩在棉被了思慮了一番。道他得給方思明熬藥,他信方思明能處理好去大漠前的一切準備,天寒天冷他望方思明記得護好他這位體弱的大夫。方思明無言可答。
第二日一早,他們起身出門,在門外已經停留了一隊商隊。他們有充足的糧食充足的清水充足的帳篷,還有兩個熟悉沙漠的向導。他們,與方思明同路。
月白明了,是萬聖閣的人馬。他帶的東西依舊是那幾樣,若說多了什麽,那就是一包藥材。方思明将月白的東西都綁在月白要騎的駱駝上,他将一個大水囊有也綁在了駱駝的身上,又将一個小水囊遞給月白,讓他随身帶着。
方思明,你同他在一起什麽都不用顧慮什麽都不必多想,你只需要跟着他,他便能将你的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你想不到的他想到了,你想到的他早已準備好了。
月白穿上方思明遞給他的鬥篷,長長的紗巾圍在脖子上,遮住口鼻,只留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他踩在凳子上,方思明的下屬扶他上了駱駝。想來他們對于方思明要帶上他這個累贅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異議,只是他月白就是有成為你動不得的累贅的價值。
體現在醫術上的價值,雖然也只體現在醫術上。
月白不會騎馬,或者說任何需要體力與手腳協調的事情他通通不會。手無縛雞之力抱歉,他連只蟑螂都不會抓。縛雞都太過于高看他了。
于是縱然是溫順的任由他随意攀爬的駱駝他也腳一滑,成功在駱駝背上身子一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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