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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鬼,普通的鬼。
無乖無戾,平易近人。生前從不好逸惡勞,兢兢業業,只為在生活的泥沼中摸爬滾打,闖蕩出一番屬于自己的新天地,而後朝九晚五,不愁吃穿,牽手愛人歸隐于鋼鐵森林間,共創和諧社會,構建美好未來。
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瞧我這副模樣,便知道沒達成人生目标。
我現在被困在一個房間裏。
正值午夜,窗外下着徐徐小雨,月光朦胧,烏雲彌漫,作為一只鬼,這不影響我将室內的陳設看個七七八八。
有床有桌有櫃,顯然是間卧室。床上的被子隆起,上面躺着個人。
我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兒。
閉眼前我還好生的呆在陰間,蹲在廁所裏端着手機刷《每日獄報》——一個在陰間家喻戶曉好評如潮的APP,網羅陰間陽間大大小小新聞八卦。
我好像看到了什麽新聞,但具體內容記不太清了。
随後我一個激動起身,頭不小心磕到旁邊的浴盆,眼前一黑,再睜眼時,我便站在了這間卧室裏。
想到這裏,我才意識到褲子沒提。
把褲子拉好,我又仔細打量了一圈這間卧室。
評論結果是:髒!亂!差!
遍地書稿廢紙,衣服褲子與襪子齊飛,床上的人看似睡在床上,實則睡在書堆裏。好在空間夠大,可以放任屋主人瞎折騰。
我飄到床前,想看清楚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才能把房間糟蹋成這副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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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把臉湊到對方面前,他突然睜眼,反而把我這個鬼吓了一跳。
真他娘的沒面子。
好在那人根本不可能看見我,只見他揉着眼睛坐起來,眼眶下濃重的黑色顯出他很久沒睡過好覺了。
他摸索着戴上一副古樸的金屬細圓框眼鏡,打開臺燈,随手抓起枕邊一本書看起來。
我盯着他的臉,在寥寥無幾的記憶中搜索着,發現自己好像并不認識他,但莫名其妙有些模糊的印象,這種印象讓我倍感親切,因為這是我死後時隔多年首次重返陽間。
忘了說,我已經是一只老鬼了。
不是我不想投胎,但在這個通貨膨脹,人口密集的年代,想堕入輪回道是多麽的不易。
要麽拼運氣,要麽靠關系,我死于非命,孤苦伶仃,拿的投胎號已經排到十年後。索性現在陰間政策與時俱進,思想與科技共同發展,也不會讓我做一只孤魂野鬼。靠着陰曹政發的廉租房和自己打工,我得以有一個安身的家。
然而長年累月不轉世投胎,多少會帶來一些負面影響。我的記憶一年不如一年,生前的事早已忘得一幹二淨,事到如今能記清的不過是自己的名字。或許看到與我相關的事時,能想起零散的片段,比如說那個新聞。
說起來那個新聞到底寫了什麽?
我決定不再在這個鬼地方跟一個書呆子呼吸同一份空氣,飄蕩着準備離開,回家看看手機,指不定能想起些事來。
我還沒飄到窗口,一股巨大的推力把我扯回原地,我愣了片刻,又嘗試幾次依然無功而返,心裏直罵娘。
我不能回家了!
開什麽玩笑!我才不要跟一個無聊的書呆子在一起!
事與願違,仿佛是聽見了我內心的吶喊,那人居然跳下床把窗戶啪的關了。
好家夥,我決定讓他見識一下鬼的厲害。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好歹我也是修行幾年的老鬼,多多少少懂些與在世人“交流”的法子。
我自然不能面對面跟他說話,但一些小打小鬧還不在話下。要明白,在午夜時分随便弄出一些聲響,足以吓倒一片膽小之輩。
我是一只鬼,我無法觸碰到陽間的東西,只有靠靈力才能進行簡單的動作。
所謂靈力,是靈魂的力量。具象一點形容,它像在世人口中說的氣功,隔空取物。靈力則是通過震蕩靈魂的方式讓陰間與陽間建立起一條微弱的聯系。
我全神貫注的盯着一本書,在心中默念三遍咒語。
書依然安靜的躺在那兒。
該死。
我瞪得更用力了,在心中默念三遍咒語。
書仍然安靜的躺在那兒。
我瞪得目眦欲裂,在心中铿锵有力的念出三遍咒語。
書居然還安靜的躺着那兒。
媽的,《如何做一只稱職的好鬼》裏都是騙人的,等回去我要向消費靈協會投訴!
我垂頭喪氣,失望至極,大嘆一口氣,奇跡卻發生了。
床腳的一本書咚的落到地板上。
坐在床上的人也唰的擡起頭。
他警覺的看着我的位置,眼神略微有點驚異,随後又看了看地上的書,下床把它撿起來,然後折回床上。
可惜我是個非常上道的鬼,絕不會善罷甘休。
我飄到臺燈旁,對着臺燈開關大嘆一口氣。
燈熄了,整個房間被黑暗籠罩,氣氛詭異。
換作普通人可能已經被吓到了,可那人也是奇怪,還是無動于衷,見燈熄滅,幹脆裹上被子,又安逸的睡起覺來。
好吧,我無奈的撐着下巴。日子還很長,機會還很多,既然老天讓我跟他呆在一起,必然有些緣由,或許我應該耐心一點。
鬼不需要睡覺,但是鬼卻可以睡覺。
鬼也會做夢,但是鬼不會做虛無缥缈的夢。
它們只會夢見生前的種種,好夢是生前某個愉快的瞬間,噩夢是重複着死亡的瞬間。
一旦醒來,跟在世人一樣,夢中的內容都忘了,所以我覺得鬼睡覺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純屬浪費時間。
我也從來沒睡過覺。
我看着日升,天亮,雨停,那個人終于醒了。
他看了眼手機,随後走進洗手間,我也被推力跟着扯進洗手間。
我居然是跟這個該死的書呆子捆綁在一起的!
全程目睹一個人洗臉刷牙穿衣服真的很無聊。——沃茲基索德
書呆子穿上一身正裝,往公文包裏塞進幾疊文件,看樣子是要出門辦事。
随後我一路跟着他到停車場,看着他低調奢華的黑色小跑車,即使花上我生前的所有家當也只能買一個輪胎,我在心裏痛罵他萬惡的資本主義家,戴着眼鏡的斯文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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