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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如光似影
作者:七月結
文案:
人們為了隔絕肮髒的泥土與灰塵,加速吞雲吐霧的四輪車,修築銅牆鐵壁的寫字樓,用水泥填平了城市腹地每一寸土壤,任曾經自由生長的植被在地下肆意腐爛。然而,當公路拓展到八輛車可以并排跑,高樓堆砌到仰頭看不見天空,人們開始越來越頻繁地感到焦灼,感到孤獨,感到被圍堵在了逼仄的令人窒息的密閉空間,逃無可逃。似乎為了釋放這些情緒,人們修築大廈的縫隙,也會建造公園,将各種雍容華貴莺莺燕燕的花花草草整齊排列精致修剪合理布局。然而,人工雕琢的痕跡過濃,也就喪失了靈氣。而玉潭山,這片因游走在城市邊緣而免遭塗炭的土地,成為青城唯一貼近自然的地方。
內容标簽:花季雨季
搜索關鍵字:主角:喬雨微,宋明軒,許筠諾,夏晴朗。 ┃ 配角:希文,林轍,章魚丸,于清雅,關以晨,葉筱穎。 ┃ 其它:如光似影,舊時光,七色光。
☆、懷恩中學
也許,人類以貌取人的特性是與生俱來的。尚在襁褓中時,就用嚎哭拒絕面相略兇之人的懷抱。在成長之路的前半段,這種特性會在時間的銳化下越來越明顯。課間只和漂亮的女孩搭話,去醫院只讓漂亮的護士紮針,選課代表只投票給帥氣的男孩……
關于美貌的評定,人們沒有絕對的标準;但有一些特質,是被排除在“美”以外的,比如,肥胖。
所以,身高一米六,體重一百五的喬雨微,理所當然地被“美”宣判了死刑。
喬雨微體型的膨脹是天災和人禍雙重作用的結果。初一那年她患了慢性腎炎,全身漸漸浮腫,加上注射的藥物裏含有激素,她的身體像吸入了熱氣的孔明燈一樣鼓起來。醫生說這種情況會在藥物停止後逐漸消失,然而,直到喬雨微的病徹底根治一年後,孔明燈也沒有熄滅的跡象,只是停止了繼續擴張。一晃到了初三,所有同學瞄準那幾所市重點沒日沒夜地奮戰。同樣憂心的家長無力幫孩子解題,便把力氣都使在了豐富他們的食譜上,經歷一場病後做了全職太太的喬媽更是對喬雨微照顧有加,奶粉,骨湯,瘦肉粥……各種道聽途說的補腦秘方無所不用其極。如果說喬雨微之前的膨脹都是浮腫的虛胖,經過初三的惡補,則徹底淪為了結實的肥胖。
唯一的安慰是,喬雨微如願以償地以壓線分數考上了市重點——懷恩中學。
關于這所中學名字的由來,有着讓人廣為傳頌卻真假難辨的故事。
據說懷恩中學的創始人之一楊帆先生兒時被萬惡的人販子拐走過,在被運往外地的途中逃脫出來,傷痕累累,饑寒交迫,在衆多好心路人的接力幫助下最終安全回家。自從這件事後,他一直對幫助過他的人念念不忘,并帶着這種感恩的心情,在以後的歲月将愛心和善意不斷地傳遞。後來建校時他跟父親讨論學校的名字,母親正好進來,提了一句,“要不叫懷恩吧。”楊帆先生當即确定了這個名字,他知道母親的用意,也正符合他的意思。
所有的故事,只要結局是美好的,喬雨微都相信它是真的。
☆、與世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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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暑假,她決定減肥。因為她知道,一旦開學她就沒機會減了。喬雨微有一個不太成文卻幾分科學的毛病:她只有在味蕾得到滿足的狀态才能靜心學習,饑餓會讓她焦躁不安。也對,人類只有解決了最基本的溫飽問題,才有心情談人生談理想談共産主義。
現在她有将近兩個月的時間姑且不用學習,焦躁一點也沒關系。
就在她制定了減肥食譜規劃了運動項目排列了作息時間表準備大顯身手的時候,喬媽緩緩進屋,深情款款勾魂攝魄地望着她,“雨微,媽給你報了高一課前輔導班,周一去上課。你雖然考上了懷恩,但是分數在底線上,那個學校都是全市的尖子生,咱們笨鳥先飛,省得到時跟不上……”
喬雨微感覺身上的肥肉抖了抖。
暑假很快過去,帶着對新環境和新征程的畏懼與好奇,喬雨微邁進了懷恩中學一年九班。
然而,開學之後不久,喬雨微就遭遇了一件極其尴尬的事情。她的同桌王楊找到班主任張科,要求換同桌。具體原因張科找她談話時沒有明說,但結合種種跡象,喬雨微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個——她、太、胖、了。
因為這麻煩的體型,沒有人願意和喬雨微做同桌,她坐在裏側自己進出困難,坐在外側別人進出困難。最後,張科只好安排她坐在空間較寬敞的最後一排。全班六十九個人,橫九豎八排列,最後一排空出幾個位置。喬雨微被放在靠窗戶的座位,旁邊沒有人。
從此,喬雨微似乎被隔絕在集體之外,一個人學習,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籃球場看比賽,體育課集體跑步時,一個人被遠遠落在隊伍後面……
除了和知名喜劇小品演員同名的班長郭達對她還算熱心外,其他人幾乎忘了她的存在。
雖然喬雨微回到家從來不提她因為身材被同學排斥的遭遇,但細心的喬媽還是從她滿面愁雲裏察覺了些什麽。
她變得越來越沉默,除了學習,關于學校的任何,只字不提。月休時閉門不出,超市、公園,哪兒也不去,一整天伏案看書寫字。
多數家長看孩子如此勤學都會很欣慰,而喬媽卻怎樣也欣慰不起來。她雖擔心,卻完全沒有辦法撬開她女兒緊閉的心扉,只能生活上給她更多更細致的照顧。
喬雨微的表情越來越少,一周都湊不出喜怒哀樂四張臉。
直到高二那年,宋明軒的出現。
☆、新同桌
文理分科後班級少了幾個去文科班的同學,又多了幾個從化整為零的十三班分過來的同學。
安頓好新同學的第二天,從随遠來了一位轉學生。
随遠是青城的下轄縣級市,位于青城東部,隔玉潭山與青城毗連。
上課前幾分鐘,張科帶着轉學生進教室,站上了講臺,沒注意到他們的同學還在跟前後排談論NBA比賽或者娛樂頭條。張科掃視了一眼臺下,拍了兩下桌子,“同學們都停一下,來認識一個新同學。”然後轉頭看向轉學生,微笑道,“你跟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紹。”
教室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看向講臺一側立着的少年。略淩亂的頭發,前額有兩撮兒向上支楞着;穿一件藍白格子襯衣,袖口随意挽起;單肩挎着碩大的黑色書包,一只手搭在書包帶子上,另一只手似乎無處安放,半插在牛仔褲口袋;平視着前方,眼神沒有聚焦,空無一物,卻又感覺是在看着臺下的人。似有若無的笑意,配上那張說不上英俊但幾分帥氣的臉,是會吸引女生注目的那種男孩子,看柴婷婷那副正仰頭托腮傻笑的花癡模樣就知道了。
喬雨微對這些不關心,她的世界只有學習,還有因自身的臃腫而産生的煩惱,外面的熱鬧與她無關,也不容與她有關。
“大家好,我叫宋明軒。喜歡籃球。以後請多多關照。”
宋明軒的自我介紹可謂惜字如金。同學們禮貌地鼓掌歡迎。接下來就是安排座位。張科看過他轉學前的成績,有意将他安插在中間排。
“來,這一列從第四排開始,往後平移一個位置。”
此令一出,立刻引起殃及之人的不滿。
“憑什麽呀,到底誰是新來的呀?”
“老師就是偏心,不定是他家哪個親戚的孩子呢!”
……
嘴裏小聲嘀咕着,卻也知道師命不可違,不情不願地挪動着。桌角與地板摩擦的聲音尖銳而刺耳。
宋明軒漫不經心地掃了臺下一眼,淡淡道,“老師,不用這麽麻煩,那邊不是沒人坐嗎?我就坐那兒吧。我喜歡後排。”
宋明軒修長的手指穿過整個教室指向的,是喬雨微所在的位置。
所有人順着宋明軒的手臂轉過身,目光齊齊掃向喬雨微。而她從張科發號施令那一刻開始,就一直低頭寫着作業,并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
感覺到灼熱的眼神從前方聚攏直射過來,她緩緩擡起頭,一臉茫然。
宋明軒舉起的手臂已經放了下去,所以她并未看到那個霸氣的手勢。
三秒過後,臺下莫名爆發了一陣笑聲。
張科扶了扶眼鏡,其實他心裏對喬雨微是有一絲愧疚的。喬雨微成績不算差,學習也認真,也沒犯過什麽錯,因為那麽膚淺卻實際的原因把她放在最後一排,他也很無奈。所以當宋明軒提出要跟她同桌時,張科并沒有反對。
“郭達徐浩,你倆去一樓儲物間搬一副桌椅上來。”
宋明軒在萬衆矚目下,穿過過道,走向喬雨微,五十公分的距離,立定,笑容明媚地注視着她,“你好,以後我們就是同桌了。”
喬雨微怔怔地仰望着他,由于太過強烈的高度差,看上去像是在翻白眼。她呆愣的反應讓宋明軒有點窘,無所适從地撓了撓頭。
“你好。”五秒過後,喬雨微微笑着說。
☆、我喜歡化學
郭達搬着桌子進來時,物理課已開始了幾分鐘。宋明軒虔誠地道謝。
閑置太久的緣故,桌椅上滿是灰塵。宋明軒皺了皺眉。喬雨微瞟了一眼桌子,又仰頭看了看宋明軒,打開抽屜,遞給他一包心相印。
宋明軒感激涕零地笑笑,趕緊胡亂抹了幾下凳子坐下來,把書包放下,開始擦桌子。
他的書還沒領,喬雨微有意将課本向他那邊挪了挪。
清理完畢後宋明軒小聲問喬雨微,“你知道剛剛他們笑什麽嗎?就是我說我要坐這兒那會兒。”
喬雨微原本飛速寫筆記的手頓了頓,眼睛盯着課本,良久。
就在宋明軒懷疑自己問錯了話準備岔開話題時,喬雨微突然淡漠地說,“因為沒有人願意跟我做同桌。”
……
之後整節課,兩人都沒有聽進去。
懷恩每堂課一百分鐘,分上下兩節,各四十五分鐘,中間休息十分鐘。
課間,喬雨微低頭寫着作業,長長的劉海垂下來,蓋住半張臉。宋明軒看着她安靜的側顏,還在為剛才的事內疚。原本他也沒做錯什麽,可就是沒辦法忽視和抹去喬雨微說那句話時的神情,仿佛與這世界恩斷情絕,互不相擾。此時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什麽都好,只要能引起喬雨微的注意。
“下午都有什麽課呀?”宋明軒思慮再三,認真地問。
喬雨微擡頭,望向黑板,“黑板右邊寫着呢。”
“那個,反光,看不清。”
喬雨微側頭看他一眼,似乎在辨認真僞,然後翻出貼在英語書封面的課表。她最喜歡英語課。
“化學和英語。”
“天,果然幸福總是伴随着災難的。”
喬雨微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宋明軒很滿意她這表情,意興盎然地接着說,“我喜歡化學,喜歡不同的物質組合在一起的不同反應,就像和不同的人相遇發生不一樣的故事。可我不喜歡英語。尤其不喜歡語法。你知道嗎,上次我在超市遇見一個外國人,他開始跟我叽裏呱啦說了一堆,我除了‘excuse me’啥也沒聽懂,後來他就重複了一個詞,‘toothpaste’,還比了一個刷牙的動作,我立刻就明白了。然後我只回了他兩個詞,‘follow me’。哈哈,你看,言簡意赅,說的人省事兒,聽的人易懂。你說我們為什麽非糾結在語法上呢……”
喬雨微入神地聽着他絮絮叨叨,像一個相交多年無話不說的老朋友,不經意地笑了。很久沒有人跟她眉飛色舞地說這麽多話了。
宋明軒看着她終于舒展的眉眼,如釋重負地輕呼了一口氣。
☆、你有磁卡嗎
中學放學,同學們紛紛起身,三五好友隔空傳音的喧鬧混雜在關抽屜推桌椅的噼啪聲中。喬雨微看向已站起的宋明軒,“你有磁卡嗎?”
她的聲音很輕,幾乎淹沒在此時的沸騰裏。
“你說什麽?”宋明軒轉頭問。
“磁卡,就是校園卡,你有嗎?”喬雨微提高了音量。
“沒有。幹什麽用的?”
“吃飯打水都要用的。食堂不讓用現金。”
“啊?”宋明軒洩氣地坐下,“那我只能餓着了。”
喬雨微看着他心不在焉地擺弄着筆記本,緩緩從文具盒取出磁卡,攥在手裏,又側頭看了看宋明軒,最終還是遞了出去。“你先用我的。”
宋明軒眼裏閃過一道亮光,轉瞬黯淡,“那你呢?”
喬雨微低頭,“我用同學的。”
在宋明軒猶疑之際,喬雨微将磁卡放在他的桌子上,起身混進了人群。
在某種好奇心的驅使吓,宋明軒跟在了喬雨微後面。
路過籃球場時,喬雨微脫離了浩浩蕩蕩步伐不一方向一致的革命隊伍,拐進了通往運動場的岔路,看見“懷恩超市”那面招牌,宋明軒才意識到,她是要去買零食。
宋明軒怎麽會想不到呢,那些所謂的同學都不願意跟她同桌,又怎麽會叫她一起吃飯呢。
但是有一點他想不明白,初次見面,相互連名字怎麽寫也不知道,喬雨微為什麽願意自己啃面包,而把磁卡借給他,還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
這樣疑惑着,已搶步到喬雨微身邊,他拍了一下她的肩,“嗨同桌!我跟食堂不熟,你能不能幫我引見一下?”
喬雨微回頭,迎上那張明媚的笑臉,很好的陽光落在他的頭發,閃閃發亮。
……
“你喜歡什麽口味的菜?”在熙熙攘攘的食堂,喬雨微問宋明軒。
“辣的。”
喬雨微莫名有點小興奮,她微笑看着宋明軒,“跟我來。”
喬雨微也喜歡吃辣,據說她剛學會走路時抓到了一根辣椒,大人發現時她已啃了一半,竟然沒有哭。
他們來到二樓川味小炒窗口。
“你吃什麽,我去點。”宋明軒說。
喬雨微想了想,反正在這排山倒海的人群縫隙她也“行動不便”,一個不小心的挪動也許就撞翻了誰的餐盤,于是沒有推辭,“酸辣土豆絲。”
她看着宋明軒的身影漸漸隐沒在人海,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塵封已久喪失知覺的內心,開始感受到溫度。
“我跟你說幸虧我身手敏捷才能全身而退,你是沒看見那些如狼似虎的壯漢……”
喬雨微笑着遞給他筷子。
她已經很久沒有和同學一起吃飯了,尤其還是位帥哥。這樣怪異的組合,引來一衆小女生的側目,滿臉的不可思議。喬雨微知道她們在想什麽:像她這樣接近于“殘廢”的體型,怎麽會跟“健全”的少年坐在一起。
宋明軒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異樣,一邊吃着麻辣什錦,一邊呲哈着大口喝水。
“這個不太辣,你吃這個。”喬雨微把土豆絲推過去。
“哈哈,要的就是這個feel,你也嘗嘗。”宋明軒說着夾了一筷子到她碗裏。喬雨微晃了晃神,認真地看着對面那個男孩,那麽明亮,像陽光一樣。
☆、我在等你
下午的化學課宋明軒聽得很認真,不時在喬雨微的書上畫兩筆,還跟老師互動。他的聲音本不大,但午休後第一堂課,同學們還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教室很安靜,将他和李老師的對話襯托得格外清晰。兩個在空間兩端的人,隔着九排桌椅喊話,場面之壯觀可想而知。
前排同學從夢中驚醒,紛紛回頭,宋明軒理所當然地成為了觀衆注目的焦點,連帶着喬雨微也被括進了鏡頭。
喬雨微并不習慣這樣被注意,雖然她只是作為背景存在着。但她并不反感宋明軒的舉動,沒有原因。只是将原本就很少擡起的頭,埋得更低了。
然而到了英語課,宋明軒立刻從剛剛的生龍活虎變了病貓,單手支撐着頭,斜眯着眼,佯裝看着課本,小雞啄食般不時點點頭。喬雨微看着他恹恹欲睡的呆傻模樣,不禁笑了。
放學鈴響,宋明軒一個激靈瞬間複活,使勁晃了晃腦袋。
“我們晚上吃什麽?”宋明軒問道。
喬雨微整理書桌的動作頓了頓,望向一臉純真的少年。“我們”,多麽和諧的漢字組合。
宋明軒永遠也不會知道,亦不能明白,這句在他看來如此簡單如此随意的話語,在喬雨微內心掀起了怎樣的波瀾。
第二天生活委員徐浩給宋明軒辦了磁卡,班長郭達也給他領了新書。喬雨微莫名有些失落。
宋明軒是那種能輕易吸引人的目光、并讓人感覺美好的男孩。雖然暫時因為陌生還不能跟其他同學談笑風生,但遲早會跟他們打成一片,融入那個缤紛熱鬧的世界;而她注定被隔絕在那個世界之外。這樣一想,喬雨微也便淡然了。
中午放學時,她故意接着抄寫黑板上根本沒什麽用的筆記,想等宋明軒離開了再出去。然而宋明軒就是不起身,擺弄着五顏六色的魔方。教室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喬雨微忍不住問了句,“你不去吃飯嗎?”
“我在等你呀。你寫好了沒?”宋明軒認真地看着她,“這些書上差不多都有,不用記的。不過你寫一遍印象深刻些,也好。”
“我在等你”,喬雨微耳邊回響着這句話,呆愣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被一種無以言說的情緒控制了靈魂。
這大概就是朋友了吧,喬雨微失神地想。宋明軒是她在懷恩中學的第一個朋友。
☆、你是我永遠的朋友
開學第二周課間操恢複正常。喬雨微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教室已空空如也。原本喬雨微不用折回,直接去升旗廣場,但抱着一絲僥幸心理,她想看看那個人還在不在。
喬雨微站在門口張望了一眼,發現他已無影蹤,正準備離去時,瞥到中間第四排靠過道位置的許筠諾。許筠諾是剛從拆散的十三班分過來的,長相甜美,性格活潑,剛來班裏一周,身邊已有好幾個男生鞍前馬後。受異性歡迎的女生,尤其是美女,總會受到同性的排擠,這似乎是人類進化史上萬古不變的定理。小女生那些小心思,大概只有她們自己能懂。當然,這也與喬雨微無關。
許筠諾趴在桌子上,臉對着那邊牆壁,喬雨微看不見。她們之間沒有說過話,走廊或過道上撞見也只相視一笑。但就是這“相視一笑”,對喬雨微來說,已經是某種很珍貴的交流了。
許筠諾來班裏的第一天,兩人在洗手間相遇,她是懷恩第一個主動對她微笑的女孩。所以喬雨微對她的感覺跟其他人不一樣,或者說有點特別。
站在門邊遲疑了幾秒,喬雨微開口,“你不去做操嗎?”
許筠諾轉過頭,看見是喬雨微,坐起身,四處望了望确定她是跟自己說話,挂上一副笑臉,然後沖喬雨微招了招手,壓低聲音道,“你過來一下。”
喬雨微沒有猶豫,快步走過去。
許筠諾有些嬌羞地望着她,“那個,我親戚來了,衣服好像也弄髒了。你,有那個嗎?”
“你等一下。”喬雨微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打開抽屜取了姨媽巾,想了想,又拽出午休時當披肩用的黑白格子襯衣,一起拿給了許筠諾。
“你去洗手間時把這衣服系在腰上,中午我去食堂給你打飯回來,你今天就盡量不要起身好了。”
許筠諾感激涕零地望着喬雨微,兩眼都閃着淚光,她握着喬雨微的手激動地說,“雨微,你是我永遠的朋友!”
許筠諾那天穿白色棉布T恤,黑色九分鉛筆褲,跟那件黑白格襯衣還挺搭。幾年後,當她們發現這種穿法成為時尚風靡全國時,拽着彼此不停地尖叫着轉圈圈。
那天她倆都缺席了課間操,被眼尖又回來早的于娜盯上了。
不論在校園,還是在社會,都有那麽一種人,盡可能遵守所有的條條框框,并熱衷于監督別人的一舉一動,一旦發現有一星半點地違背規則,無論這違規是否關系他們的利益,都會毫不猶豫地上前扮演說教者的角色,于娜就是這號人物。當然,他們在說教之前也會掂量違規者的身份,如果對方的爸恰好是李剛,他們也就忍氣吞聲息事寧人了。人類欺軟怕硬的劣根性,一直在發展,從未被淘汰。
所以,于娜并沒有将矛頭直指衆星捧月的許筠諾,而是選擇了發難孤立無援的喬雨微。
“喬雨微,你為什麽不去做操?”
喬雨微很不喜歡她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态,咄咄逼人的口吻,看了她一眼,翻開習題冊寫作業,根本不理她。
于娜如果了解過喬雨微哪怕一點點就會知道,這丫頭比驢都倔,對看不順眼的事物冷漠處之,必要時針尖對麥芒兩敗俱傷亦未為不可,她絕不是看上去那麽好欺負。
于娜很受不了被人無視,尤其受不了被喬雨微這樣食物鏈底層的小輩無視,怒火中燒,提高了嗓門,“喬雨微,你不知道執勤有時會查人數嗎?!扣了分你負責嗎?!你不能給班級争光就算了,總不能給班級抹黑吧?!”
喬雨微依然不理她,完全視她為空氣。于娜下不來臺,進攻也不是,撤退也不是,氣鼓鼓地瞪着她。
“是我病了,雨微陪我去了趟醫務室。你要撒潑沖我來,去執勤那兒告狀也行,別對雨微大呼小叫的!”
是許筠諾的聲音,喬雨微停下筆,怔愣地看着她。
于娜回頭,看見她站在位子上,直視着自己,滿臉的不屑。
于娜動了動嘴唇,卻終究沒有發出一個字。
出操回來的同學一波兒又一波兒湧進教室,許筠諾的頭號護花使者夏晴朗趕緊過來解圍,“于娜,執勤這不沒查人數嗎?一個班的自己人又何必較真兒呢?”
班長郭達見氣氛不對,笑嘻嘻地扯開話題,“娜娜同學,這節課要聽寫單詞,我可全指着你了,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于娜不是不識趣的人,她深深看了一眼郭達,順着他給的臺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許筠諾對喬雨微燦然一笑,那麽明亮,像陽光一樣。“你是我永遠的朋友”,許筠諾的宣言,簡單而幹脆。只是喬雨微并不能确定,那是一時的感激,還是長久的諾言。她失神地望着已轉回頭去的許筠諾,心裏褶皺了一片漣漪。
宋明軒滿頭大汗進來,一副興沖沖的樣子,“聽說你跟許筠諾聯手把于娜給撕了?”
喬雨微看着他,沒有說話。
宋明軒抹了把臉,繼續道,“有這麽一個生猛的小夥伴,這下不用擔心你被人欺負了。”
“擔心”?喬雨微咀嚼着這個詞,遞給他一張紙巾,“你幹嘛去了?”
“哦,送水工在下面樓梯摔了一跤,我和夏晴朗正好路過,幫他把水都送了。哎,這活兒真不好幹,不過我從中悟出一個道理。”
“什麽?”
喬雨微以為他會說“要好好學習,将來找份好工作”什麽的,結果宋明軒一臉忏悔地說,“以後能喝多少接多少,喝不完第二天接着喝,再也不倒掉了。”
☆、能不能帶上我一個
第二天中午放學後,對喬雨微來說,奇跡的一幕發生了。
老師剛走出大門,許筠諾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教室,碾壓了“噼裏啪啦”的桌椅磕碰聲。
“雨微,等我一下,我要跟你一起吃飯。”
她說完指了指後門,意思是她要去洗手間,然後一溜煙兒跑出去了。
留下一臉茫然的喬雨微,和受了驚吓忘了移動的觀衆。世界有一秒的靜止。
“快走,不然一會兒食堂的隊又排到升旗廣場去”……
場面恢複了嘈雜,緩過神的同學魚貫而出。
宋明軒笑道,“你倆發展夠迅速的呀。有美女相陪,你不會丢下我吧?”
喬雨微白他一眼。
“喲呵,你還會白眼,表情豐富了呀……”
喬雨微還沉浸在許筠諾的那聲呼喚中。一下子多了一個宋明軒,又多了一個許筠諾;一個帥哥,一個美女。欣喜之餘,喬雨微一時還難以消受。就在喬雨微想要理清楚她和許筠諾的關系時,又冒出一個夏晴朗。
“嘿嘿,雨微,你看能不能帶上我一個?上次我要跟筠諾一起吃飯,她說就我們兩個人影響不好。現在好了,有你,有宋明軒,我們四個人可以一起光明正大地共進午餐了吧。”夏晴朗笑得陽光明媚,甚至有幾分讨好的意思,一臉期待地看着喬雨微。
他在等我的回答嗎?可是為什麽要問我呢?喬雨微不明白,夏晴朗為何不直接去問許筠諾,而要征求她的同意。同時她在想另一個問題:宋明軒跟她單獨吃飯,就不怕影響不好嗎?很快她自問自答了:她的外形,不足以産生不好的“影響”。
宋明軒看喬雨微滿頭的問號,又開始發呆,替她回了夏晴朗,兩手一攤,“要入夥可以,先交保護費。”
“咱倆誰跟誰,談錢多傷感情。”
這時許筠諾從後門進來,“聊什麽呢?這麽熱鬧。”
夏晴朗一臉谄媚地迎上去,“我跟你們一起吃飯好不好?雨微已經同意了,對吧雨微?”說完回頭沖喬雨微使勁眨眼。
“是嗎?”許筠諾半信半疑,看向喬雨微。喬雨微對上那幹淨澄澈的眼神,一時怔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宋明軒算是明白了,喬雨微根本就長了一個榆木腦袋,略微需要拐彎的邏輯一到她那兒就成了死結,無解。他真懷疑她有社交障礙。
“是的,我們見他無依無靠甚是可憐,已經收留他了。你不反對吧?”宋明軒微笑看着許筠諾。
許筠諾一擺手,“只要雨微同意,我沒問題。”說着她過來挽起喬雨微的胳臂,“我們快走吧,一會兒就剩殘羹冷炙了。”
喬雨微看着絞結在一起的兩只手臂,感覺熟悉而陌生。姐妹間這樣平常的動作,她已經很久沒有溫習過了。卻也很快适應。許筠諾給她一種相識已久的錯覺,莫名覺得親近。
宋明軒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夏晴朗,挑眉道,“剛剛可是我拯救了你。”
夏晴朗連忙拱手,“是是是,公子大恩大德,小生沒齒難忘。公子他日有何吩咐,刀山火海,肝腦塗地,小生亦在所不辭!”
那一年,“偷菜”在如一場飓風在全國盛行。許筠諾是一名風狂的菜農,她甚至定了鬧鐘半夜起來偷菜。當然,在教室是不能如此放肆的,否則一不留神手機就得進張科的黑匣子了。所以白天只能借吃飯的間隙去光顧鄰裏的菜園。夏晴朗和宋明軒也玩兒,為壯大偷菜隊伍她當即添加了這兩位農友的□□,也添加了喬雨微。當她發現喬雨微連□□空間也沒有時,不由分說拿過她的手機幫她開通了。
“我們是祖國的太陽,得跟上時代的潮流。我已經幫你種好了菜,記得收獲喲,不然我會來偷的。”還回手機時許筠諾笑着說。
從此,喬雨微不再是一個人學習,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籃球場看比賽;體育課集體跑步時,落在隊伍最末的,多了三個人……
之後喬雨微回到家開始講述學校趣事,關于許筠諾,關于夏晴朗,更多的,是關于宋明軒。喬媽很高興。她女兒的臉上終于不再陰雲密布了。
☆、沒有我的尺碼
許筠諾的生日趕上國慶節,學校大發慈悲放了三天假。
原本幾個人約好去白湖公園劃船的,到那兒一看,人山人海,各售票窗口都排着長長的隊,所有的娛樂設施上都爬滿了剛換牙的小孩,場面堪比兒童樂園盛大開業。
幾個人面面相觑。筠諾無奈道,“看來船是劃不了了,不過來都來了,散散步也是好的,随便走走吧。”
在一隅人煙略稀薄的角落,一位老人擺了套圈地攤。各種小物件整齊而規律地排列着,離底線越遠的,套中的幾率越小,價值也越大。
幾個人鑽進人群圍觀了一會兒,宋明軒轉頭看向喬雨微,一臉自信滿滿的笑容,“你想要什麽?”
喬雨微愣了幾秒,回道,“不要了吧,你看他們都沒成功,那東西會蹦。”
宋明軒一抹鼻子,“切,他們怎能跟我相提并論,我是一般人嗎?”說完他去取了一大把竹圈,分了一半給夏晴朗。
夏晴朗讨好地看着許筠諾,“你喜歡哪個?”
“我喜歡哪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套中哪個。”許筠諾對他的動手能力深表懷疑。
“小瞧人了吧。你等着,我把那個最大的布偶給你弄到手。”
宋明軒在消耗了五個竹圈後,成功捕獲了喬雨微情有獨鐘的那枚搖鼓,得意洋洋道,“就說我不是一般人吧。”突然又換了鄙夷的表情,“沒有童年的孩子,都多大了還玩兒這個。”
喬雨微很歡喜,接過來撥弄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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