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二節課

“這節課我們講試卷。”金越兩手撐着講桌,頭也沒擡地說道。

“完了完了,”許筠諾想起自己上節課的“傑作”,趕緊翻抽屜。然而,不論她怎樣用力,抽屜就是打不開。“咦,奇了怪了。”她有些着急了,屈身到桌下查看到底怎麽回事。這時他發現夏晴朗正捂嘴偷笑。

“說!你對它做了什麽?!”許筠諾低聲咬牙切齒道。

夏晴朗拿起一旁的口香糖錫紙,沖她揚了揚。

許筠諾瞬間就炸毛了,她知道口香糖的粘黏威力,比502有過之無不及。又嘗試了幾次,蓋板卻紋絲不動,許筠諾只好放棄,仇恨地瞪了一眼夏晴朗。無奈之下,她只好向同桌求助,“那個,我的抽屜打不開了,能不能跟你一起看?”

戚可可不耐地瞟了她一眼,不情不願地将試卷往這邊挪了挪。事實上她目睹了夏晴朗的整個作案過程,卻裝作一無所知。

兩人之間關系一直不怎麽親密,卻也沒什麽深仇大恨。曾經許筠諾有試過熱情待她,對方卻一臉的不屑。許筠諾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現在她別無選擇,只能委曲求全,不論戚可可态度怎樣不好,至少她伸出了援手,許筠諾還是心存感激的。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

金越在講完第一道大題寫了滿黑板板書之後暫停了一會兒,“給你們兩分鐘消化。”後進生都明白,那是在給他們時間寫筆記。不是所有的學生都能像宋明軒那樣聽明白思路就可以流暢地解題的。

老師都有一個通病,課上稍空閑就喜歡在教室轉圈巡邏。

從金越邁下臺階脫離講臺的那一刻,許筠諾的心跳開始加速,她在心裏祈禱着,“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

許筠諾把頭埋向戚可可那邊,但她能感覺到身旁那道黑影,甚至散着幾分寒氣。

“你的試卷呢?”金越的聲音很冷淡。

許筠諾緩緩偏過頭,“噢,那個……”她用餘光掃了一眼夏晴朗的方向,“我弄丢了。”

“丢了?!”金越提高了音量,明顯驚訝的語氣,帶着幾分愠怒。“我上節課剛發的,怎麽會丢呢?沒有發給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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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了。”

“那你說說,你怎麽弄丢的。”

許筠諾深深地埋下頭,說不出一個字,也無話可說。

那一刻,沒有人知道夏晴朗多麽想站出來。

可是他要怎麽解釋呢?說是他用口香糖封住了許筠諾的抽屜?金越會瞬間爆炸的吧。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行為多麽幼稚,多麽愚蠢,多麽十惡不赦。

他在惡作劇之時,只是想讓許筠諾開抽屜時費點勁,卻沒料到會打不開,更沒料到會突然冒出一個金越。

“許筠諾,你知道你錯了多少嗎?我都懶得給你算分,怕傷着你自尊心。我要是你就把試卷抄一百遍,你倒好,我剛發下來你就給弄丢了。馬上就高三了,我是真不知道你腦子裏天天都在想些什麽……”

“老師,她的卷子……被……被風吹走了。”夏晴朗終于忍不住插了話。只是,他給出的理由,真的太、智障了。

“什麽?被風吹走了?你怎麽不說被狼叼走了呢?”全班同學強忍着笑。金越不同于張科,他永遠一張冰凍臉,無人敢招惹,背地裏大家都叫他冷面殺手。

夏晴朗語塞。

看許筠諾紅了眼圈,又怕耽誤上課,金越不再追究這件事情,轉身回到了講臺。

許筠諾還是沒忍住眼淚,大滴大滴淌下來。夏晴朗頓時慌了,急忙抽了一把紙巾遞給她。許筠諾不理他。夏晴朗僵在那裏。金越的眼神掃過來,他趕緊縮回了手。戚可可塞了兩張心相印到許筠諾手裏。

下課時夏晴朗找來水果刀要幫她把口香糖戳掉,許筠諾拒絕,并向宋明軒求助。宋明軒并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看這架勢也猜到了大半。他不想讓夏晴朗感到難堪,于是接過他的刀,嬉笑道,“這樣,你出刀,我出力,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那一個下午許筠諾都沒有跟夏晴朗說話,晚上吃飯一聲不吱悶悶地匆匆扒完先離席了。喬雨微聽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拿筷子指着夏晴朗的鼻子,“夏晴朗,你是不是有病?!”

宋明軒樂了,拍着她的頭說,“喲呵,我們家雨微都學會罵人啦,不錯。”

喬雨微并沒有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習以為常了宋明軒那些在外人看來幾分親密的小動作。然而,夏雨欣沒有,也永遠不可能習以為常。她看着宋明軒臉上還未散去的笑意,升騰起一陣怒火,卻不能發作。只因那個人是喬雨微,身材臃腫,智商一般,不被注意,毫無亮點的喬雨微;根本不值一提,更不夠資格成為她妒嫉的對象。與她對立,只會讓自己成為笑話。

其他人渾然不覺夏雨欣那些微表情,商議着怎樣哄許筠諾開心。

放學時夏晴朗原本想要送許筠諾回家的,然而她沒有給他機會,第一個走出教室快步消失了。

第二天課間操後喬雨微去郵局買了《花樣男子》的貼紙,許筠諾的最愛。

“我親愛的筠諾小公主,看看這是誰?”

當喬雨微把那一大張貼紙懸在許筠諾面前時,一如往常收獲了她的尖叫。喬雨微趁機游說,“筠諾,晴朗也不是故意的,看在他最後頂撞物理老師的份兒上,你就原諒他吧。”

“他派你來的?”許筠諾滿臉警惕。

“怎麽會。”

“那就好。我跟他的仇恨,一時半會兒算不清,你就不要管了。”

喬雨微無奈。

這時夏晴朗慌慌張張跑過來,“筠諾,help me!泡泡糖粘在我頭發上了!”

兩人一看,果然,他前額那撮早上時常豎起來的頭發上黏着白色膠狀物。

“怎麽弄上的?”喬雨微問。

“玉帝賞的,他說這是我惹怒筠諾公主的懲罰。”

“噗嗤”,許筠諾笑了,又連忙收住,佯裝鎮定。

“筠諾,你幫我摘下來吧,好不好?”

“活該!”

“是是是,我活該,現在我也遭報應了,你是不是該消氣了?”

“嗯呢,我心情好多了。”許筠諾嘲笑道,“不過你是不是傻,桌子都能黏上,何況是頭發。沒救了,摘不下來的,只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剪掉。”

夏晴朗皺眉,“啊?剪掉得多難看呀。又在額頭上,那麽明顯。”

“那就沒辦法了。反正你也看不見,就當它不存在吧。”

夏晴朗掙紮了一會兒,最終妥協,“那好吧,你幫我剪掉吧。”

這份差事許筠諾很樂意效勞,正好報了那一箭之仇。她拿起剪刀“咔嚓咔嚓”比劃了兩下,露出猙獰的笑容。

剪到一半時上課鈴響了,許筠諾加快速度,在老師站上講臺時剛好收工。

“上課!”

“起立!”

“老師好!”

張科照例面帶微笑掃視了一眼教室,視線路過夏晴朗時停下,拿手指了指他,“你,頭發怎麽弄的?”

前排所有同學的目光都向他射過來,頓時排山倒海的哄笑。

“那個,太長了,我尋思剪剪,手瓢了,就成這樣了。”夏晴朗抓耳撓腮道。

張科也笑了,“不錯,執行力很強,就是動手能力差點兒。還知道頭發長見識……”張科突然想到女孩子大都是長發,硬是把“短”字憋了回去,圓話道,“知道頭發長影響學習,不錯。”

這時後排同學喊話,“老師,看不見!”

張科對夏晴朗笑道,“轉過去讓後面同學也膜拜一下。”

宋明軒看到他那缺了一個大豁口的“劉海”,笑得滾到了地上。

“有時我在想張科是怎麽做到在從教了十幾年之後依舊保持如此年輕的心态的,還能跟我們混到一塊兒,就差稱兄道弟了。你看看金越,再看看他,完全兩條平行軌道上的人。據說他們是同一年進懷恩的,這畫風也差太大了。”風浪漸漸平息下來後,宋明軒感嘆到。

“大多數人都會被世界改變,可能張科就是那些殘存下來的少數可以改變世界的人吧。”喬雨微看着講臺上那道偉岸的背影,緩緩道。

中午,喬雨微又重做了一遍物理卷,午休時間快結束時才收筆。剛趴下不一會兒,刺耳的鈴聲響起,她懶懶地不肯起來,換了個姿勢繼續眯着。

這時,還沉浸在午睡中的教室被突如其來的争執打破了寧靜。

“你長沒長眼睛?那麽大個杯子,你看不見呀?不會繞着點兒呀?”

“你兇什麽兇,這桌子是你的,路又不是你的,還不讓走了?誰讓你裝了水不擰上蓋子,耐誰?”

“你怎麽這麽不講理呢!”

……

争執雙方,正是有理沒理都不饒人的于娜,和拒絕與喬雨微同桌的王楊。

原來,于娜路過王楊的座位時,撞翻了他置于桌角的水杯,水淌了滿屜盒。

郭達趕緊抽了一大把紙巾去給王楊赈災,還替于娜解釋,“她可能還沒睡醒,走路迷迷糊糊。都是同學,相互讓着點兒。”同時還不忘回頭安慰于娜,“我來收拾,你回去座位吧,一會兒就上課了,冷面殺手的課,趕緊準備一下。”

于娜沒說什麽,認真看了他一眼,回去座位了。

這下同學們徹底醒了,因為于娜,也因為冷面殺手。

☆、怎麽會是于娜

最後一次月考結束,暑假來臨。

異地兩隔的一對戀人,終于有了足夠的相處時間。

宋明軒每一次和夏雨欣約會都告訴宋媽他和喬雨微去圖書館寫作業了。喬雨微總是煎受着良心的譴責替宋明軒撒謊,感覺背叛了豬血灌腸,在心裏重複千百遍“對不起”。在她的掩護下,宋媽從不擔心兒子會早戀,只因那個人是喬雨微。她兒子從小到大換過無數個女神,朱茵、黎姿、賈靜雯、高圓圓……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漂亮;簡言之,她兒子喜歡美女。很顯然,喬雨微只跟“女”糾纏不清,跟“美”毫無關系。

七夕那天宋明軒和夏雨欣去看了《戀愛通告》。從影院出來,迎面走過一個容顏姣好的女人,捧了一大束火紅的玫瑰。夏雨欣不禁多看了幾眼。

“明天雨微生日,我們要聚一下,你也一起吧。”宋明軒說。

夏雨欣怔了怔,“我跟她也不是很熟,就不去了吧。”

“那就更得去了,她是我最好的哥們兒,我希望你也能跟她成為好朋友。”

“哥們兒”,夏雨欣在心裏重複了一遍這個詞。“那好吧,可是我沒準備禮物。”

“就等你這句話了。我也還沒買,一起去挑吧。”說完宋明軒拽着夏雨欣去往韓式精品店的方向。

“這個怎麽樣?”

夏雨欣回頭,見他抱着一個圓嘟嘟的招財豬。“好可愛。”

“是吧?上次她說她的陶瓷儲錢罐摔碎了,她存了三年的硬幣滾落了滿地,有些滾到死角夠都夠不到。這個是搪膠的,不怕摔,摔不怕,她一定喜歡。”宋明軒得意道。

“可是這個動物,這個形狀,送她不太好吧。”猶豫了一會兒,夏雨欣還是開口。

宋明軒明白她的意思,豪邁地一擺手,“不會。如果別人送她也許會多想,但我送她絕對不會誤會。”

夏雨欣沒再說話。她回味着宋明軒剛剛說話時篤定的神色,內心掀過一層巨浪。

“你想送什麽?”見夏雨欣還沒鎖定目标,宋明軒問道,完全沒有覺察她的心猿意馬。

她對喬雨微根本沒有想要表達祝福的真心,又怎會有心情為她挑禮物。

“不知道。你幫我參考一下吧。”

“那就送她一只派大星公仔吧。”

“她喜歡派大星?”夏雨欣覺得奇怪。

“是的。她說它大智若愚,最懂得生活的哲學。”

“形象果然跟她很配,都是圓的。”夏雨欣在心裏暗諷。宋明軒對喬雨微各種喜好的了如指掌,讓她耿耿于懷,無端生了幾分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惡意。

挑完禮物後宋明軒看了看時間。“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

“先不告訴你。”宋明軒神秘地笑笑。

那天大街上的人特別多,他牽着夏雨欣左躲右閃曲曲折折穿梭在一對對情侶之間。

越過幾道馬路,轉過幾個街角,最終在一條街道盡頭的盆栽花店停靠。

花店老板娘看見宋明軒滿面堆笑迎過來,“來取花?”

“嗯。”

老板看看夏雨欣,“這是你女朋友?”

“嗯。漂亮吧?”

“漂亮。跟花一樣。”

宋明軒雙手将盆栽托到夏雨欣面前,“女王陛下,請笑納。”

夏雨欣看着枝頭那三朵正當盛放嬌豔欲滴的玫瑰,內心是感動的,心裏那點小小的介懷也暫時放下了。

“包裝精美的玫瑰沒了土壤,一夜就凋萎了,盆栽的就不會。老板說這花前兩天才開,還能維持十餘天。等它開始枯萎你就剪掉吧,明年又能長出好多支玫瑰,到時我再送你一盆……”

夏雨欣聽着這些原本很貼心很溫暖的話語,卻莫名有些傷感,幾乎落下淚來。

第二天幾個人在老地方接頭。

當宋明軒看見遠遠走來的許筠諾手裏也拎了一個鑼鼓樣的禮盒時,驚呼,“我去,她不會也買了蛋糕吧?看那尺碼沒有二十寸也有十二寸。”

“你說你要買也不在群裏吆喝一聲,不撞衫才怪。”夏晴朗回道。

“親愛的!”許筠諾風一樣地飛奔過來,給了喬雨微一個熊抱。

“你啥時能注意點形象?”夏晴朗接過她手裏的蛋糕。

“形象是什麽?能吃嗎?”許筠諾白眼。她突然發現宋明軒手裏的也有一個元祖禮盒,“不是吧,這麽巧!”

“入黨時有沒有教育過你們,行動要有組織有紀律,不要搞個人主義,你們全當耳旁風了,現在……”

“你閉嘴!”宋明軒和許筠諾異口同聲地打斷了夏晴朗。

幾個人來到舊時光,美食街的一家楚湘風味餐廳。

找到桌位準備落座的間隙,許筠諾突然指着斜對面靠窗位置問道,“你們看那是不是郭達?”

“好像是的。他對面那個女生是誰?”

“背影感覺很熟悉。”

“應該是他女朋友吧。”

“不是吧,什麽時候的事兒?怎麽沒人通知我?”夏晴朗一副被灑水車襲擊的表情。

“你是警察還是消防員?是能抓劫匪還是能滅火?還通知你。”許筠諾一臉的不屑。突然她眉毛一挑,看向宋明軒,“哎,正好把你的蛋糕送給他們。下午我們還要閑逛呢,拎着多麻煩。”

宋明軒不樂意了,“為什麽把我的送人?”

“當然是送你的,難不成還送我的?我這可是披沙揀金精挑細選提前五百年預定的。”

“我這也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也是一片真心用心良苦我替雨微謝謝你了!”說完她抓起桌上那個無辜的蛋糕禮盒奔向對面那位春光滿面的少年。其實許筠諾的真正目的是去确認背對着他們的女主的身份。

“班長,好巧,你也在這兒吃飯呀?”許筠諾熱情到近乎谄媚地上前打招呼,靠近其桌位的瞬間,迅速捕獲了這位姑娘的正臉,是于娜!當時許筠諾的嘴張得足以塞進一只鵝蛋,來不及褪去的笑容堆疊在四周,幾分猙獰。

于娜倒是坦然,回她一個輕描淡寫的微笑。

“是啊,真巧。”郭達有點不好意思。

“那個……是這樣……雨微生日,那個……我們……不小心訂了兩個蛋糕,這個……這個送給你們了,慢慢享用,呵呵,不用謝!”許筠諾說完落荒而逃。

“哎,誰呀,那位?”見偵察兵回來,夏晴朗忙湊上去問。

許筠諾呆滞地盯着面前的橙汁,“于娜。”

喬雨微和宋明軒對視一眼。

“于娜就于娜呗,看你怎麽失魂落魄的。”

許筠諾沉默了三秒,突然一拍桌子,“怎麽會是于娜呢?怎麽可能是于娜呢?”

“你小點聲兒,別讓人聽見了。”夏晴朗壓低聲音提醒道,同時不解地問,“話說是于娜怎麽了?”

“于娜哎,怎麽會是于娜?”

“怎麽就不能是于娜?”

“你怎麽不明白呢?班長,帥氣,仗義,有擔當,有責任感,多好一個人兒。再看看于娜,狹隘,自私,斤斤計較,長相一般,哪兒哪兒都不好。怎麽就湊到一塊兒去了呢?”許筠諾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看你這麽緊張,你不會是喜歡郭達吧?”夏晴朗饒有興致地看着她氣鼓鼓的模樣。

許筠諾翻個白眼,不理他。

“這反應,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喜歡你個頭啊!”許筠諾氣結,她喝了一大口橙汁,“我就是覺得他們不合适。”

“你那是偏見。你讨厭于娜,又覺得班長好,所以如此定論。如果郭達對面的女孩是雨微,你會覺得不合适嗎?”

喬雨微伸出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兩秒後才恢複運轉,她裝作沒聽見,若無其事地扒着飯。

許筠諾剛要說話,宋明軒搶了先,他舉起湯勺敲在夏晴朗頭上,“說什麽呢?我們家雨微獨一無二,怎麽能随便拿來跟人比呢?罰酒!道歉!”

喬雨微猛然擡頭怔怔地看着宋明軒,又快速低下頭去繼續扒飯。

“就是!不能相提并論。你自罰三杯,向雨微謝罪。”許筠諾附和。

“我錯了,認罰。雨微,你不生氣吧?”夏晴朗意識到言語有些冒失,小心翼翼道。

喬雨微笑了笑,搖搖頭,“不會。”她确實不會,換一個人她也許會覺得是無禮,是冒犯,是輕蔑,但那個人是夏晴朗,心地純良與人為善的夏晴朗,她在懷恩的第三個朋友,所以不會。

許筠諾卻陷入了某種沉思。因為那個人是雨微,所以不論在何種前提面對誰的提問,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維護她。但過後她在心裏重複那個問題,并試圖給出客觀的正面的回答時,卻被困住了,她無法将雨微的外形排除在考慮範圍之外。

而從頭至尾沒有參與話題的夏雨欣,将宋明軒的反應和喬雨微的表情悉數收入眼底,此刻被一種複雜的情緒控制着,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只在宋明軒給她夾菜時幹澀地笑笑。

飯後幾個人再次來到精品店。許筠諾依然對各式發夾愛不釋手,喬雨微依然流連于漂亮的信箋和便簽紙,而夏雨欣直奔了最裏側的化妝品區。宋明軒回頭看了看喬雨微,然後跟了過去。

在理科班女生尚不知爽膚水為何物時,文科班女生已開始粉底BB遮瑕全副武裝了。這大概是金越些許輕視文科班的原因之一吧,喬雨微想。

金越是六班班主任,受他重理輕文觀念的嚴重腐蝕,文理分科時,六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同學選擇了文科。

按照金越的理解,一個偉大的物理學家,同時也一定是一個偉大的哲學家。他以為科學的邏輯裏滲透了哲學,根本沒必要刻意去學文,科學知識豐富了,文化涵養會自然而然地提升。

這觀點似乎是有據可循的,因為牛頓伽利略愛因斯坦的人物簡介裏,确實有“哲學家”。即使毫無根據,也沒有人會跟金越辯駁,因為他是冷面殺手。

夏雨欣舉着一支小瓶對宋明軒說着什麽,喬雨微正望着那兩道親密的背影失神,宋明軒卻突然轉頭,她慌忙收回視線,去翻閱手邊的信箋。

自從上次夏晴朗自尋死路地套上那枚兔耳朵發箍之後,從此便淪落為許筠諾的小白鼠,她每次挑中一款發夾都要他試戴。時而許筠諾會故意挑一些誇張的發飾,比如現在這頂哥特風紅黑色系網紗禮帽,她強忍着笑擡手将它別在了夏晴朗頭上,調整了一下網紗,擋住他一側的眉眼。

“perfect!等一下,先別摘。” 說着許筠諾拿出手機,拍下了這妖孽的一幕。

“要不要我去百樂門為您獻歌一曲?”夏晴朗是一只稱職的小白鼠,對許筠諾各種慘無人道的試驗都表現出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奉獻精神。

從精品店出來,許筠諾亟不可待地催促喬雨微,“快帶我去你說的那個唐衣坊,我都惦記了半年了。”

“好。”喬雨微笑笑。

那天正好趕上唐姐新進的服裝到貨,他們進店時,她舉了滿手剛撐開的衣服正往牆上挂,裏側櫃臺旁堆積了一地待拆的塑料包裝,喬雨微搶步過去幫忙。

“來啦?”唐姐看到喬雨微,滿面笑容,轉頭發現除了宋明軒,還跟了幾個孩子,問道,“這都是你同學?”

“嗯。今天我生日,大家就聚到一起了。”

“你生日呀?那感情好,有幾款新品,你随意挑,看中哪款我給你對折。”

喬雨微知道她不是客套,沒有忙着拒絕,笑了笑回道,“好啊,你幫我挑吧。”

挑選衣服的間隙,喬雨微聞到淡淡的煙味,她想應該是哪位顧客留下來的。

夏雨欣無聊地擺弄着櫃臺上散落的各種口香糖,旁邊還有幾瓶噴霧,一只纖塵不染的煙灰缸。

“你怎麽知道這地方的?”回去的路上,許筠諾好奇地問。

“宋明軒找到的。”喬雨微怕她、準确來說是怕夏雨欣多想,補了句,“他朋友住這附近,正好路過那家店。”

“是嗎?我說呢,這麽隐秘的地方,一般人可發現不了。”

夏雨欣看向宋明軒,動了動唇,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

十天後,那盆玫瑰花開始枯萎,夏雨欣不忍剪掉,看着花瓣日漸凋零,黯然神傷。

☆、書法展

又一學期開始,迎來黑色高三。黑板右側牆壁挂上了橘色高考倒計時展板,空氣瞬時緊張了許多。《星周刊》和《籃球先鋒》不再滿教室傳閱,課間男男女女不再多動症樣脫離座位三五紮堆,原本比自習還安靜的早讀有了朗朗書聲,冷面殺手金越講課似乎溫柔了許多……

喬雨微感受着所有這些為着一個目标而發生的細微變化,在英語信箋筆記本最後一葉的角落,寫了兩個字,“A大”。那是宋明軒理想的大學。在他每一個筆記本第一頁的正中,都用鋼筆大而用力地寫了這兩個字。

某天夜裏青城下了場大雨,夏雨欣睡的太沉沒有聽見。第二天早上爬起來去陽臺給植株澆水時,才發現濕度已經很大了。

兩天後的清晨,她發現一夜之間葉子全部脫落。之前看有幾片葉子枯黃,她以為是秋天到了也沒在意。現在面對光禿禿的枝幹,她隐隐有些擔心。好在這周末就月休了。

周五一放學,她匆匆給宋明軒發了信息“我有事先走了”,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回家抱了盆栽去找花店老板。(懷恩月休時周五只上半天課。)

老板小心翼翼地刨開土壤看了一會兒,“已經死了。根都腐爛了。”

夏雨欣頓時慌了,“怎麽會?你再仔細看看。我每天都澆水,隔三差五還給它施肥,不會死的。”

“就是水澆多了。這幾天本來就陰天濕度大。這植物怕旱也怕澇。沒救了。”

夏雨欣想起那一夜的大雨,心灰意冷。

國慶放假前一天,張科下達了“青城中學生書法大賽”的通知。

初中時為應付語文作業,喬雨微練過兩年曹全碑,豎短橫長筆勢圓潤的扁平體隸書。之後偶爾有興致還是會拿出字帖描摹兩筆。宋明軒見過,鼓勵她參賽。

喬雨微在截止日期之前遞交了作品,只因宋明軒說,“萬一不小心入選了,我們就可以昂首闊步地去文化宮看展覽了。在一大片鬼畫符裏尋找你的字跡,是不是很有意思?”

某天午飯過後,宋明軒和夏雨欣在後竹園漫步。

猶豫再三,夏雨欣還是開口,“玫瑰死了。”

“啊?”

“可能上次下雨淋了太久,淹死了。”

宋明軒感到有些可惜,但看夏雨欣一副自責又傷心的表情,安慰她道,“沒事,以後我再送你。”

兩周後的課間,張科站上講臺,敲了敲桌子,滿臉自豪的笑容。“我宣布一件事情,徐浩、柴婷婷、喬雨微三位同學的作品獲得了書法大賽三等獎。将從本周六開始在文化宮展覽一周。”

“好!”郭達率先鼓掌,其他同學跟着稀稀拉拉象征性地拍手。他們沒有心情關心這些,此時只有一個東西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心儀大學的招生信息。

宋明軒倒是一臉燦爛,轉頭看喬雨微,“我就說你可以吧。下周正好月休,我們周五去文化宮看展覽,順便找找你的真跡。”

過後喬雨微才知道,其他各班班主任為防止擾亂軍心,根本就沒有下達活動通知。在他們眼中,對高三學生來說,除了學習,其他所有行為都是浪費時間。她突然對張科萌生了一種莫名的敬仰之情。

喬雨微不由開始期待那個周五。心底那份小小的喜悅不經意間溢上了眉眼,整個人看上去陽光普照。而不測風雲總是在人們疏忽之餘悄然降臨,将原本已放上軌道的車輪撞出既定線路,然後“呼哈哈”大笑着跑掉,留下被困車廂無所适從的乘客。

周四午飯過後宋明軒陪夏雨欣去書店。夏雨欣随手翻了翻娛樂報紙,看見《山楂樹之戀》的巨幅宣傳海報。她欣喜地轉頭對宋明軒說,“明天放學我們去看電影吧!”

“好啊。”宋明軒見她滿臉興奮,毫不猶豫地從命了。

然而,回到教室看見喬雨微的一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完了,我答應雨微要跟她去看書法展的呀!怎麽辦?”

他碎步挪到座位上,心虛地不時看一眼喬雨微,想着要怎麽開口。

他是無法冠冕堂皇地拒絕夏雨欣的,所以只能選擇對喬雨微殘忍。在愛情面前,友情總是用來犧牲的,沒有先來後到之說。

喬雨微見他一副魂不守舍如坐針氈的模樣,問道,“怎麽了?”

“沒,沒什麽。”

見他支支吾吾不願多說,喬雨微接着做題。

宋明軒又偷看了她幾眼,再次開口,“那個,明天我不能陪你去文化宮了。”

喬雨微擡頭,“為什麽?”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問“為什麽”。人們總是問為什麽,不過是想為每一個道貌岸然的借口找一個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說服自己去理解去原諒去自我安撫,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雨欣讓我陪她去看電影,是她很喜歡的一部小說改編的。”

“哦,好吧。反正我也沒想去看展覽,那麽多作品肯定找不到我的。”

喬雨微一臉的淡然,卻并沒有抹去宋明軒心裏的愧疚。他本想說“你和筠諾去看吧”,但一想以筠諾的性子進去不到三分鐘就得坐立不安自廢雙目,又閉了嘴,拿出習題冊開始寫作業。

普照在喬雨微臉上的陽光消失了。但這并不影響她聽課,寫字,與旁邊的男生友好相處。她原本就是被世界遺忘的存在,她習慣了這種忽視。

第二天放學後,喬雨微迅速收拾好了作業裝進書包,盡可能真誠地微笑,對宋明軒說,“祝你們玩得愉快。”

☆、選擇

回到家裏,喬雨微鎖上門,打開電腦游戲設置為靜音進入無盡關卡瘋狂地打僵屍,四個小時沒有出來。喬媽以為她在學習,也不打擾。

晚飯時分,可能手指酸了,或者眼睛累了,喬雨微出關,對廚房說了句“我出去一下”,轉身離開了家門,将喬媽那句“幹什麽去呀?馬上吃飯了!”關在了門裏。

她去了文化宮。

就在她站在文化宮大門外猶豫要不要進去時,身後有人叫他。

她回頭,宋明軒的身影被初上的華燈覆蓋上溫暖的光暈,明亮得耀眼。

“電影看完了?”

“嗯。”

兩個人傻傻地笑了。

喬雨微注意到他手上的相機,問道,“帶這個幹嗎?”

“找到你的真跡拍一個留念呀。”

進了展覽區,喬雨微沮喪地發現,這次書法評比沒有優秀獎,所有過得去的作品都是三等獎。

宋明軒安慰她道,“已經很厲害了。這可是從全市幾萬人中挑出來的。不要對自己太苛刻。”

就在倆人正辨認一張草書上龍飛鳳舞煙霧缭繞的漢字時,許筠諾發來信息,“我剛下去小區超市買冰激淩,你猜我遇見誰了?藝術節上唱《白桦林》那孩子!他竟然跟我住同一小區!”喬雨微看了一眼,想着一會兒再回她。

許筠諾見喬雨微半天沒回複,補了句,“你到家了嗎?幹嘛呢?”

喬雨微只好立刻回道,“在文化宮看書法展。”

“你一個人?”

“還有宋明軒。”

……

周一午飯時,許筠諾笑容燦爛地問,“雨微,你那天找到你的作品了嗎?”

“沒有,太多了。”

“你跟宋明軒眼神太差了,要是我去,一定能找到!”

夏雨欣手裏的筷子頓了頓,目光掃向宋明軒,“找什麽?”

“找雨微的參賽作品呀。雨微在書法大賽中獲獎了,作品在文化宮展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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