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在嘲諷我嗎?”

鹿鳴澤在圍裙上擦擦手,自言自語地湊到床前低頭去看:“現在醒,還挺有口福。”

男人的睫毛顫了幾下,慢慢睜開眼睛,鹿鳴澤随時準備着出手擋下對方可能對他進行的攻擊——在斯諾星這樣的環境下對外界保持着本能的攻擊性再正常不過,能讓人随便靠近的那種人很容易挂掉的。

但是出人意料,那個男人并沒有什麽過激行為,只睜着眼睛茫然地看向鹿鳴澤。當他睜開眼睛後,鹿鳴澤就知道自己又猜錯了,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淺灰色,眸光澄澈,非常正直,一點陰謀家的感覺都沒有——搞政治的人,怎麽說也得有點老謀深算的樣子。

真是上帝的寵兒,本來長相就很占便宜了,眼神還這麽正直……啧,所以這種人怎麽會流落到斯諾星,被拐賣?難道是北城那邊的逃奴?

鹿鳴澤等了半天沒見他有反應,忍不住把手伸到他面前晃晃:“哥們兒,你醒了沒有?還懵着呢?能動嗎?”

那個男人好像這時才看清眼前的人,他急忙做一個要撐床的姿勢,但是他身上的傷實在太重,撐了半天連胳膊都沒撐起來。

鹿鳴澤用枕頭墊在他腦袋下面:“小心點……我剛剛給你檢查了一下,你身上的傷看着嚴重,其實都是皮外傷,骨頭大致沒事,但是有幾處關節脫臼了,起不來就別勉強,躺着吧。”

——脫臼的關節還都是被人卸下來的,唯一有變形的地方是他的左手,手指頭上的小骨節裂了好幾處,治療起來有些麻煩。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些舊傷,傷口都結疤了。

但是鹿鳴澤前世學的是解剖,治傷的本事都是來這裏之後自己治自己慢慢摸索着積累下來的,其實他有些後悔沒學醫,不然也不會只能當殺豬販子,醫生這種職業在斯諾星顯然更受歡迎。

那男人依言沒有再逞強,他微微垂下眼角,整張臉顯得很溫柔:“……是你救了我麽?”

他聲音跟長相很相配,沉穩而充滿磁性,或是太久沒說話的原故,略帶沙啞。鹿鳴澤心裏後悔這麽早把他刷洗幹淨,如果讓他髒着,自己至少不會被這個人的顏值左右判斷。

他擡手在自己卷卷的頭發上撓了撓:“算是,我在路上撿到你的。”

對方感激地望着他,嘴唇微微嚅動:“謝謝你……”

鹿鳴澤見他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便擺擺手:“沒事沒事,舉手之勞,你也不用感動成這樣吧。”

對方嘆口氣,他想借着枕頭坐起來,但是身上的傷好像很嚴重,他只能微微把頭昂起來:“抱歉,我有些失态了……因為自從來到這顆星球就一直在倒黴,被搶劫了很多次……你居然願意收留身無分文的我。”

——如此說來,他既不是逃奴也不是流竄犯,倒像城裏有錢人家的落魄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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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他沒說過要收留吧。

鹿鳴澤想這樣說,但是對上男人異常誠懇的眼神,他就說不出口了。鹿鳴澤略微有些不自在,因為他想起自己之前還搜了人家的身——為了看看他身上有沒有財物。

“那個,嗯……舉手之勞而已。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鹿鳴澤知道不能問他為什麽會到這個星球來,到了斯諾星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故事,并不是說他救了人就可以随便打聽人家的私事,所以用名字這種相對不是那麽尖銳的問題轉移話題比較合适。

“我叫……”

鍋蓋正好在這時發出一陣蒸汽吹出來的哨音,鹿鳴澤回頭看了一眼,過去把火關了,土豆炖肉的香味從鍋裏飄出來,引得人垂涎欲滴。

他揭開鍋蓋打算等菜涼一下再盛出來,一邊對那個男人說:“你不用管我,說你自己的。”

床上躺着的男人才開口:“我叫阿爾法。”

鹿鳴澤背對着他,不由挑了一下眉頭,然後對方又禮貌性地問他:“那你的名字?”

“哦,我叫男人。”

阿爾法愣了一愣,鹿鳴澤在碗裏盛了一點土豆湯嘗了嘗,仿佛味道不錯,他的眼睛在卷卷蓬松的劉海底下眯起來。

阿爾法艱難地模仿發音:“男人……我從來沒聽過這種發音的名字。”

這回鹿鳴澤很吃驚:“你居然能聽懂我的話?”

第一次有人聽懂他說的話,他們聽不懂的時候都會覺得他在說亂碼,按理說在這個世界“男”和“女”都不存在于正常的發音系統,他們只叫“雄性”、“雌性”、“Alpha”、“Beta”、“Omega”之類,雖然在雄性和雌性後面會加上字母來代表性別,顯得高大上,但是鹿鳴澤還是覺得它像野獸派命名法。

阿爾法輕笑一聲,好聽得很:“我當然聽得懂,不過這是什麽意思?”

“這不是重點,我說你編假名騙人能不能不要編這麽假的,Alpha是指性別吧,我問你名字。”

難道他看起來像傻子?

阿爾法苦笑着說:“沒有騙人,我真的叫阿爾法,名字是父母取的,我也是長大後才知道Alpha是什麽意思。不過除了性別它還代表leader,這樣想就不會覺得特別奇怪。”

鹿鳴澤突然就想起了自己那位不靠譜的父親,當年如果他取名時候不要那麽腦洞大開,也許他的命運就不會是整天被人劈腿,他可是很信命的。

鹿鳴澤頓時對阿爾法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憐憫之情——他還覺得叫阿爾法比叫鹿鳴澤要更悲催一點,他的名字只能說明取名的人傻,而這個阿爾法,更像是因為不受寵才被取得這麽随便。

“那好吧,阿爾法,我叫鹿鳴澤,三個字的發音對你來說可能比較困難,你直接叫我鹿就好。”

阿爾法沉默了一下,說出字正腔圓的三個字:“鹿鳴澤?”

鹿鳴澤又驚訝了:“哇……你發音很準,厲害。”

阿爾法像被噎住了,他保持躺的姿勢疑惑地看着他:“你在嘲諷我嗎?”

鹿鳴澤搖搖頭:“沒有,我在真心實意誇獎你,幾乎沒有人能把我的名字讀這麽準确。”嗯,這就是他長相不讨喜的原因,眼睛和眉毛距離太寬了,做什麽表情都像目中無人。天生一張嘲諷臉,怨不得他。

“幾乎沒有,那就是說還是有的。”

鹿鳴澤笑了笑沒說話,心想爺這名字在地球上人人都念得出來,誰知道你們這裏的人什麽語言系統,話還說不清楚了。他正在從鍋裏往外盛土豆,肉塊切得四四方方,五花連着皮,鹿鳴澤習慣性用叉子戳了幾下,已經熟透了。濃郁的香味飄出來,混合熱氣的香氣在寒季中格外誘人。

上校聞到味道饞得要死,撲過來扒鹿鳴澤的腿,鹿鳴澤舉着肉跟上校周旋,然後聽到阿爾法突然問:“男人……也是一種性別嗎?”

鹿鳴澤忙着擡頭看他,不慎被上校搶走一塊豬皮五花肉,氣得鹿鳴澤一拳頭揍在上校的狗頭上:“你盆裏不是有嗎!吃你的去!”枉他還特地煮了不加調料的給這只蠢狗,把它當精細狗養活,它自己倒不知道珍惜。

上校挨了打,終于不過來纏磨,嗚咽着跑到角落裏去舔自己的飯盆。

鹿鳴澤長長吐出一口氣,把肉盛出來:“是,是一種性別,我們家鄉話,沒什麽特別的,就是雄性的意思。”

阿爾法笑着說:“你的家鄉?聽上去很有趣,我從來沒聽過直接用雄性和雌性區分性別,大家一般用Alpha、Beta、Omega這種二級性別區分。”

鹿鳴澤沒說話,小心翼翼給碗裏的土豆澆上湯,他抽空擡頭瞅阿爾法一眼:“你剛到斯諾星?”

“嗯,到這裏沒多久。”

“那我呢,作為斯諾星的土著居民,要告訴你一件事。”

鹿鳴澤放下那碗土豆炖肉走到阿爾法身邊,抱着手臂微微垂下眼睛看着他,後者配合地仰起頭。

鹿鳴澤微笑着,努力讓自己的臉看起來不那麽目中無人:“在斯諾星最禁忌的就是對陌生人的家鄉和過去産生興趣,遇到脾氣暴躁一點的,可能直接打你。”

——這裏是流竄犯和宇宙海盜的避難所,家鄉已經屬于“敏感話題”的範疇了。

阿爾法睜着那雙灰色的眸子與他對視,良久勾起唇角:“好的,謝謝你,鹿鳴澤。”

鹿鳴澤怔愣一下,迅速移開視線——作死啊,這個人笑起來怎麽這麽風光霁月,還有不要這麽叫他的名字好不好,也太性感了。

“咳,我現在要出去一下,過一會兒再回來。”

阿爾法還不能動,便躺在床上輕聲說:“那我可以問你去哪裏嗎?”

鹿鳴澤從衣架上拿下外套披到身上:“當然可以,我去隔壁送碗肉,順便拿些藥回來,你不還傷着嘛。”

阿爾法下意識往門外看一眼,鹿鳴澤接着說:“你不用害怕,上校會保(ding)護(zhe)你的。”

上校聽到鹿鳴澤叫自己的名字,響亮地汪了一聲。阿爾法默默看了一眼蹲坐在門口朝他吐着舌頭“哈、哈”喘氣的大黑狗,神情複雜地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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