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朵霸王花
這幾日, 燕國大雨連綿。
燕寒時坐在上首,眉眼不耐。
相邦大呼道:“大王!國之根本在于民,燕近來連年征戰, 雖屢戰屢勝,可燕國國內流民遍地,長此以往,恐生內亂!且近日大雨連綿不斷,多處城池以被沖垮, 百姓哀嚎不止, 大王應開庫赈災, 安頓流民才是!”
燕國強盛在于軍, 自燕寒時上位,燕國的境地數次擴大,周邊的小國亦被燕國收納。然燕國領地擴大,百姓人口自然增多, 可是燕王一心在征戰,朝政荒廢,境內流民遍地, 如今又連遭暴雨, 情況已是極遭。
屋內大臣無不附和, 可燕寒時的眉頭卻緊皺着,他的眉眼黑沉,嘴角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未幾,冷笑道:“庫內的糧草皆是軍需,若是此時撥給流民,豈不短缺了軍中!”
“軍中糧草豐滿, 怎會短缺?當務之急,乃是百姓——”
燕寒時已到了忍耐的極限,猛然揮手将案上的東西揮到地上,冷笑道:“他們的命關孤何事?相邦若是有心,便自去安撫!都出去!”
相邦雙目圓瞪,被燕寒時一番話氣的臉色漲紅,袖下的手顫抖不止,幾次想指着燕寒時大罵。左司馬見狀,上前扯着相邦離開了屋內。
“大王正在氣中,相邦有話往後再議!”
待出了屋中,相邦與左司馬及一衆臣子站在長廊處,相邦拍了幾下胸口,“他身為燕國的大王,百姓皆是子民,可諸位聽聽大王方才說的是何話?百姓在他的眼中,是死是活毫不在意!實在讓我等寒心!”
他一揮袖,大罵道:“分明是借口!那李國來的公主,在宮中的花銷便可抵普通百姓一年,如此,當真是美色誤國!”
左司馬臉色微變,道:“這、這怎可怪一女子?”
相邦滿臉憤然,“自此女來我燕國,無名無分,竟住在大王的後宮!且大王每日必定去她宮中,不僅如此,諸位也都有耳聞,大王為她到處尋珠寶美石、珍馐華衣,燕國非要毀在他手中才可!”
他甩袖離開。
衆人見狀,皆搖頭嘆氣,剛要走,便見李嬌正站在長廊的一處。有心中憤懑的臣子,不敢與燕寒時對抗,只得怒目瞪向她。
自燕寒時表明心跡後,李嬌的心中便一直悶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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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眼睛就是男人當時的臉,雙眼閃着光,臉上挂着抹笑意。他的五官本就俊朗,因常年戰場厮殺,五官輪廓便格外的嚴肅,可唯獨在她的面前笑的天真又張揚。
不要再想他了,李嬌強迫自己。可是越不想做什麽,腦海裏便都是什麽。
又恰逢幾日大雨,燕寒時得了機會便纏着李嬌。因為此前李嬌曾在房中陪他一夜,男人便有了理由,非要她再去陪,李嬌怎會答應?
誰知,男人卻命宮人将金鳳殿的偏殿收拾出來,這幾日便住了進去。
晚間李嬌在房中睡覺,總能看到門外的燭光。他并不休息,而是在殿外的案桌上處理政務,待見李嬌房中的燭火熄滅,他甚至還會走到門口輕聲與她說話。
李嬌只想睡覺,可是男人卻說個不停,每每将她惹的快要發怒,總要含笑說上一句“外面下雨,我心中甚是害怕”,便堵的她說不出話來了。
是以李嬌越發覺得,她算的上心地善良的了。
可是今日站在長廊處,聽得燕國衆臣對她的評價,倒是真想将腕上帶着的寶石手钏扔過去。
宮人急聲道:“此人是燕國相邦,公主莫要生氣......”
李嬌将目光移開,輕哼了一聲,“如此莽夫,我怎會生氣。”雖是如此說,可是大袖掩蓋下的手卻摸向了手腕處,恨不得将手钏摘下扔過去。
方才從身邊走過一衆臣子,當中最瞧不上李嬌的當屬相邦烏岑,在他心中李嬌便是那禍國的妖女,蠱惑的燕王不理百姓死活,是以對她沒有任何好臉色。
走過她身邊時,甚至大呼一聲:“妖女!”
“公主莫要見怪!”左司馬停下腳步,對着李嬌行了一禮,“相邦方才所言,公主莫要放在心上,只是公主如今身在燕國,老臣早便聞公主賢名,又聽小女所言,便知公主是何為人,如今燕國連天大雨,受罪的還是百姓,懇請公主勸勸大王,莫要一意孤行!”
桂香小聲道:“這便是左小姐之父,左司馬。”
李嬌恍然大悟,然怒氣并未消除,只得強壓下去,“左大人過譽了,我也只是一女子而已,有何能耐左右大王的決定?我本是李國人,便是有心插手,怕也會被人背後辱罵,道一句妖女,豈不冤枉?”
左司馬:“這......”
李嬌再不多言,轉身離開。
燕國大雨,百姓受罪,關她何事?且不說她是李國人,便是方才相邦所言,就夠她生上許久的氣了。明明是這些臣子和大王的事情,偏偏一股腦的推到她身上,竟還當面罵她妖女,實在可恨!
“公主,老臣并無惡意,”左司馬大呼道:“大王是燕國的大王,可其性子古怪又陰晴不定,自其登上王位以來,只知征戰,從來無心政事,身邊亦無親近之人,可公主卻是唯一能近大王身的人,想來公主的話大王或許會聽進些去!”
他一頓,又道:“小女靜姝,自和離後一直提起公主,說公主是她見過的最好的女子,然她這幾日身體虛弱,不能進宮,論起來,老臣要好生謝公主一番,若不是公主,小女或許還身在方家那個泥潭之中!”
聽他提起左靜姝,李嬌步子一頓,道:“謝不得我,是左小姐自己想開了。”頓了下,又道:“司馬所言我皆知曉,大王我會勸的,只是聽不聽倒不是我能做主的。”
“如此,深謝公主!”左司馬對李嬌行了一禮。
轉過長廊,寺人全正守在門外,他是大王身邊的近侍,見李嬌前來,連忙上前小聲道:“大王方才發了好大的怒火,公主進去可要好生小心些,莫要再将大王惹怒了!”
聞言,映月擔心道:“公主,大王不願意的事情,您現在去,豈不是撞在他的怒火上。且他們如此說您,何苦幫他們做事。”
李嬌輕搖了下頭,“幫他們,亦是幫我。”
燕國雖是強國,可是強在軍,內裏卻是一團糟亂。便如平陽城中,貴族富得流油,底層百姓卻是常年不聞肉香,甚至活下去都成麻煩。
如今又遭連天的暴雨,百姓定是苦不堪言,如此定生暴.亂。
映月心中不解,問道:“這是何意?”
“除去罵我那句,相邦所言處處在理,我如今身在燕國,若是燕國出了事情,我又如何能善終?”李嬌推門而入,被面前的雜亂唬了一跳,“這是...怎麽回事?”
屋內文書灑了一地,更有瓷瓶碎落。
李嬌提步朝屋內走去,便聞男人燥怒的聲音傳來:“都滾出去,誰許你們進來的?!”
她皺了下眉,彎腰将腳下的文書拾起來,正巧看到那一行“妖女禍政”,方才壓下去的怒火登時又冒了出來。
她快步行至燕寒時的面前,語帶惱怒:“大王差人喚我前來,如今又要我滾出去,這是何道理?”
她将文書扔在男人的案桌上,瞪他一眼。
燕寒時一見是李嬌,連忙起身,急聲道:“我說的不是公主!”他繞到李嬌的面前,語氣猶帶怒意,“當年我雖年幼,可是衆人如何說我,我都記得一清二楚!他們心中從未将我當成燕國大王,如今卻要我來拿主意,憑甚?!”
他生來便被大巫斷言兇煞,每每燕國遇天災,總有悠悠衆口言是他的罪過,若是将他獻祭給巫神,燕國的災禍自然就會過去...
自他登上王位以後,相邦、司馬、大夫等人,皆表面恭敬,心底卻瞧不起他,那時他雖是假意被刺客刺殺,在燕國消失許久,王庭中卻無人提出異議,不過是眼裏無他罷了,是死是活也便無所謂了。
燕寒時雙拳緊握,額上亦迸出青筋,他又大呼了一聲:“他們的死活,關孤何事!”他看向身前的李嬌,見她并未言語,心中忽然一痛,啞聲問道:“公主也覺得,我這樣做是錯的嗎?”
燕寒時在李嬌的眼中、心中,向來是高壯的不可摧折的人,她也向來認為如燕寒時這般的人,心地該是冷硬的很,可是認識他越久,越會發現他的心髒脆弱的很,只一句話就能傷到...
便如此時,他滿臉的兇煞,就連黑眸中也是滿溢的血絲,那握起的拳頭充滿了力量,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可是實際上,他的拳頭在顫抖,他的心也在喊着痛。
李嬌低身,将腳下的文書一一拾起,這才道:“大王是人,會疼,會難過,亦會傷心。您生來便背負克母殺父的兇名,甚至要讓還是嬰孩的您獻祭,愚昧的是他們,做錯的亦是他們...”
燕寒時上前去,伸手按住她拿文書的手,逼迫她擡眸與他對視,問道:“那公主,亦會心痛嗎?”他聲音沙啞,卻帶着期待,“為我心疼?”
“....”李嬌沉默下去,握着文書的手蜷縮了下,未幾,才低嘆一聲,“我會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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