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交通事故

謝凱讓記者和縣裏領導留在老鄉家裏吃飯，他則帶着市委班子冒雨回程。

所有人都詫異不已，這樣的天氣，其實是不宜出行的，很容易出事。

但謝凱很堅決，沒人敢阻攔。

跟老鄉告別時他語氣還是很溫和的，上車後他才輕輕嘆了口氣，溫雅的面容上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

雨刷不停地揮動，瓢潑的大雨傾瀉而下，路燈的光亮晦暗不明，車燈閃爍着，破開雨霧往前行駛。

肖靜西依然和他坐一起，輕聲問：“出什麽事了？”

車廂裏的氣氛沉悶極了，他能感覺到謝凱的情緒起伏很大。

謝凱側頭看着他，良久都沒作聲。

就在他蹙眉想要再問時，謝凱說話了：“剛剛接到消息，龍荊高速城南段發生坍塌，目前十五人死亡，二十三人受傷。”

肖靜西瞪大眼睛，過了好一會，才艱難道：“怎麽會這樣，這條高速是新修的，開通不到半年……”

謝凱默默地望着他。

肖靜西忽然之間就懂了。

近年來，龍城境內的高速路幾乎都是鑫龍公司承建的……

難怪謝凱這樣生氣，冒着瓢潑大雨也要趕過去。

他覺得自己正走上一條光怪陸離的道路，再走下去，一定會萬劫不複。

可對上謝凱的視線，他卻無法說出退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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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問問謝凱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城西的那段高速已經被鑫龍拿下，開工日期也确定好了，可出了這樣的事，怎麽能放心交給鑫龍……

還有這次的事故，死傷人數已經超過十人，這個責任由誰承擔？

……

這許多的問題，在他舌尖處打轉，但望見謝凱臉上透出的疲憊，他終究沒有問出口。

謝凱靠在椅背上，眼睛微閉，手指在太陽穴上輕輕按揉。

肖靜西想了想，說：“我來吧。”

謝凱掀開眼皮看他。

他伸手，拇指點了點謝凱額角。

謝凱重新閉上眼睛。

肖靜西便替他給他按着太陽穴，力道輕柔。

車子依舊疾馳，他們離事故現場不到一個小時車程，因為大雨，路上堵車，足足用了一個半小時才到。

現場已經有交警在處理，救護車也來了，可還是很混亂，塌陷的路段差不多有一公裏，車子掉下山坡，有的被石頭壓住，傷亡人數還在上升。

昏暗的雨夜裏，警燈閃爍。

謝凱推開門，車裏沒有備用的雨衣，司機來不及給他打傘，就見他大步走向警戒線。

肖靜西忙跟上去，瓢潑的大雨打在臉上，視線瞬間模糊。

他抹了把臉，緊緊跟在謝凱身後，謝凱已經彎腰穿過警戒線，交通局沈局長已經在現場，立刻上前彙報。

肖靜西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蘇瑾奚。

蘇瑾奚只看了他一眼，便站到沈局長身後，在沈局長彙報時，間或補充幾句。

肖靜西也沒有寒暄的意思。

他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謝凱臉上。

謝凱眉頭緊皺，沉默地聽着沈局長的彙報。

實際上，這裏的情況，在路上他們就已經聽過了。

謝凱打斷沈局長，道：“別說這些，先救人吧。”

沈局長立刻應了。

謝凱掃了眼不遠處圍觀的人群，道：“做好安撫工作。”

他說着，便往塌陷的地方走去。

沈局長連忙阻攔：“市長，那裏危險……”

謝凱沒有理他，自顧自往前走。

肖靜西一把拉住他。

謝凱回頭。

肖靜西抹了一把臉，并沒有說話，但抓着他胳膊的手越來越緊。

謝凱看了他幾秒，終于停住腳。

有不少記者在一邊拍攝。

沈局長請示要不要封鎖現場。

謝凱說：“讓他們拍。”

這樣大的事故，相瞞也瞞不住。

更何況他也沒打算隐瞞。

沈局長看了眼身旁的蘇瑾奚，欲言又止。

蘇瑾奚勸道：“我覺得目前還是不宜公開……”

謝凱淡淡瞧了她一眼。

肖靜西是懂謝凱心思的，便對沈局長合蘇瑾奚說：“堵不如疏，就這樣吧。”

沈局長沒再多說。

倒是蘇瑾奚多看了他一眼。

他們在現場又待了一個小時，終于把傷患都救出來了。

于是他們又馬不停蹄地趕往醫院。

在肖靜西上車時，蘇瑾奚叫住了他。

肖靜西打着傘，站在原地等她。

剛剛一個小時裏，他偶爾有留意她，她一直在大雨裏忙碌，倒也算是對得起她副局長的身份。

蘇瑾奚似乎有些忌憚車裏的謝凱，往裏面看了一眼，才對肖靜西說：“劉以俊組織同學聚會，你會來吧？”

肖靜西也往車裏看了一眼，說：“我會的。”

之後他便上了車。

車子裏開了空調，但剛淋過大雨，全身都濕了，被熱風一吹，反而叫他不停地打冷戰。

謝凱遞過來一條幹毛巾：“擦擦。”

其實一條毛巾也沒什麽用，但肖靜西還是接在手裏，小聲道了謝。

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車子走走停停，肖靜西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

這件事，只是一個開始。

而他身邊這個男人，将在其中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如果謝凱堅持，那麽龍城的天肯定會變。

而他要不要繼續跟着走下去？

一邊是根基深厚的本地派，一邊是強硬的改革派。

按道理說，他當然必須幫謝凱。

可事實上，官場這條路，從來都沒有對與錯，只有站隊正确與錯誤。

他忽地回味過來，上面把他調來龍城，并不是給他歷練，而是別有深意。

他是土生土長的龍城人，卻又在帝都生活多年。

把他派來，上面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就是不知道，這一場鬥争，上面希望他扮演什麽角色？

肖靜西發現自己正在通往一條充滿危險且沒有退路的胡同。

謝凱突然出聲問他：“她就是你的前女友？”

肖靜西不妨他會問起這個，愣了下，才說：“我和她沒在一起過。”

大約就是情窦初開時的一次來不及開花的悸動吧。

彼此都沒說開。

倒是謝凱的這個問題，讓他有點疑惑。

他去京城多年，除了老同學，應該沒人知道他和蘇瑾奚曾經若有似無的感情。

謝凱是如何得知的呢？

短暫的沉默後，謝凱輕聲道：“聽說她離婚了，現在是單身。”

肖靜西忍不住擡眸，看向他。

車裏的燈光灰暗，謝凱五官清俊，雖然淋過一場大雨，卻并不見狼狽，只是面容上透着些許的倦意。

肖靜西盯着他看了幾秒，笑了下，說：“我不喜歡她。”

謝凱和他對視片刻，嘴角幾不可見地翹了下，沒再多說。

到了醫院，死傷者的家屬都圍在大廳裏。

所有言論直指高速公路是豆腐渣工程。

有省裏的電視臺要求采訪市裏領導，宣傳部的人問謝凱的意見，謝凱讓沈局長出面公布真實情況。

他則去慰問家屬們。

家屬們情緒激動，謝凱溫溫和和地安撫他們。

即使被幾個過激的家屬詛咒，謝凱也并沒有生氣，反而心平氣和地道歉。

肖靜西一直站在他身後，聽着他代表政府表達歉意，又保證會給出一個交待，心裏感慨萬千。

一晚上就這樣過去了，直到天快亮了，他們才坐上車回梅園。

“靜西啊。”謝凱靠在車椅上，叫了他一聲。

肖靜西轉頭看他。

謝凱也看着他，說：“這是一場硬仗。”

肖靜西沉默起來，他來龍城歷練，并不想沾染這些麻煩。

當然他的歷練或許只是一個幌子，但謝凱卻是正正經經來淘金的。

他背景比他深厚得多，應該比他更明白，有些事，不能做，否則肯定會影響到前程。

可謝凱卻似乎鐵了心要往下挖。

肖靜西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謝凱眼眸幽沉，沖他微微一笑：“要不要跟我一起下水，你好好想想。”

經過一晚的奔波，他語氣裏不再帶着那種無法言說的憤怒，恢複了往日裏的沉穩。

雖然聲音裏透着疲憊，眸子卻異常堅定

肖靜西和他對視，說不出拒絕的話。

可理智告訴他，這個事，是不能答應的。

他轉開了目光。

兩人一路沉默地回到梅園。

最後互相說了句晚安，便在電梯口分開。

之後幾天，他們雖然每日都會在辦公樓裏碰面，但幾乎不說話。

這次交通事故帶來的後續是劇烈的。

省裏派了專門的調查組，市裏班子都在忙這個事。

雖然每年的交通事故數不勝數，但這次卻太過重大，幾乎震驚全國，市裏的領導班子誰都脫不了責任。

肖靜西直管這一塊，就更加焦頭爛額。

雖說龍荊高速是在他到任之前就完工了，可這個爛攤子還得由他來收拾。

這些天，省裏不時有人找他問話。

除此之外，他還得處理給死者家屬賠償的事宜，還要消除社會上不好的影響。

他忙得腳不沾地。

半個月後，事情終于得到控制。

等他回過神來，忽然意識到，鑫龍公司一點影響都沒受。

竟是在這件事裏全身而退。

他坐在辦公桌前，盯着鑫龍的資料，眉頭緊皺。

或許，他該跟謝凱談一談。

自從那晚後，他跟謝凱便生疏起來。

謝凱不來他家裏吃飯了，在辦公樓裏碰到也只是互相打個招呼。

……

肖靜西猶豫片刻，站起來，往市長辦公室走去。

此時已是晚上八點，早該下班了，但他知道謝凱肯定還在。

果然，謝凱的辦公室裏還亮着燈。

他站在門口，深吸口氣，敲響房門。

謝凱正在看文件，戴着一副黑框眼鏡。

他擡起頭來，看着肖靜西。

肖靜西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副老學究的樣子，有點好奇。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辦公桌上的盒飯吸引住。

盒飯打開着，還剩下一大半。

他不由得皺眉，問：“沒吃飯？”

謝凱定定地看他幾秒，嗯一聲：“不好吃。”

說完又低頭去看資料。

肖靜西站在原地，想了一分鐘，道：“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