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玉碎深葬

宣城，無憂坊。

大戰在即，深竹月安排好所有布置，獨自一人站在房間裏擦拭着三年未出鞘的流雲劍。

流雲，流觞雲望，這是當初為了紀念三人友誼所取的名字。

而如今……他的眼神暗了暗。

聽到身後輕微地腳步聲，深竹月餘光向身後一瞟，自顧自說道：“當初如果我的武器和現在一樣，或者我的功力和現在一樣，流觞就不會死。”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或許有罪的不是他們，而是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所以我擾亂了大陸十六國，這樣或許會有一個強者可以統一天下，讓更多的人免于我們所受的痛苦。”

“我曾立下誓言若非性命憂關，此生絕不再用劍。三十六家劍術，都是為了今天學的。”

“铮——”的一聲，寶劍出鞘，寒光乍現，深竹月危險地眯起眼，還是一如既往得鋒利。

“這天下因我而亂，也該由我結束，至少江湖武林應當如此。”

深竹月離去，雲望還是一言不發的待在他的屋子裏，他看着深竹月從身邊離開，卻沒有理由去阻止。

他的耳邊一直回響着深竹月臨走時的最後一句話。

“雲望，你是我最後信任的人了。如果我沒回來的話，無憂坊就交給你指揮了。它是我的心血，你要保護好了！不要再踏進江湖，只求你能明哲保身就好。”

果然，你連路都給我鋪好了，非要我這麽活着麽……雲望痛苦的閉上眼睛想。

此去之後，再無相見。

無憂坊大門，所有殺手都已待命，見深竹月走來，畢恭畢敬的行禮。

“坊主。”

“都準備好了？”深竹月褪去往常妖嬈的神情，一雙淡瞳折射着寒冷凝冰的光芒。

“是的。”

“很好。”深竹月手中長劍赫然出鞘，閃過凜冽的殺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肅殺的笑容。

“開門，迎客！”

“是！”

現雲峰，五湖四海的門派成員将峰頂團團圍住，所有人都是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從峰頂無憂坊的最高點向下望去，人山人海，凝重的氣氛撲面而來。

君蘭亭立在翠竹之上，所代表鏡湖山莊的錦衣随風浮動，遠遠的眺望着繁華的無憂坊，萬年不變的臉上一雙墨瞳流露的擔憂，展現了他現在沉重的心情。

無憂坊的大門打開，他眼中閃過一束光。深竹月走在衆人最前面，似有感應的望向他所在的方向，輕輕一笑。

君蘭亭抿唇，隐忍的握緊雙拳，從竹林跳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一襲碧衣的深竹月身上，躍躍欲試的準備随時開戰？深竹月見狀，戲虐的笑，流雲在手肆意向前方一揮，銀光一閃，強大的劍氣引起狂風削開竹林，所有藏身的人都瞬間暴露在視野中。

“宵小之輩。”俯視着那些連大氣也都不敢出的正道人士，他不由冷笑道。

這一劍威懾了剛剛還想有所動作初入江湖的後輩。世人皆知，深竹月以色示人，卻都忘了曾在三年前，他曾擠身盡正道四大公子之一，以他的劍術。

在雙方僵持不下的狀況下，幾個幫派為首的人走到最前面。

“今日武林各位齊聚我現雲峰，很閑嘛～”深竹月巧笑說道，一幅千嬌百媚的模樣，勾人的目光輕輕一撇，有些人酥的差點連武器都拿不穩了。

見狀，白發老者頗為不悅的沖他吼道：“魔頭，休要迷惑大家。我們今天就要提世間鏟除你這禍害！”

仿佛聽到了什麽特別好笑的事，深竹月仰天大笑：“哈哈哈，我說你們這些自為正義的正道人士，能不能每次都是這一句？換一句不好嗎？真是可笑。”

“再說了，你們有什麽資格讨伐我？我成今天這樣不是拜你們所賜麽？三年前，曲流觞死的的時候，有誰站出來說一句話？”

深竹月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似乎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情緒，流雲劍氣的寒意也越發明顯起來。

“讓我想想，當初你們怎麽說的來着？假裝什麽兄弟情深，真惡心……”他凝固了笑容，狂暴的劍氣鋪面襲來。

“現在，這惡心的兄弟情意，你們感受到它的怒氣了麽？真可笑，看看你們吓得模樣，也不怕丢正道的臉！”

“哥！”察覺到深竹月身上的氣息不穩定起來，君蘭亭明白這是深竹月即将失去理智，大殺四方的前奏，急忙出聲以喚回他的些許神智。

似乎起到了作用，深竹月的目光清明起來，将視線轉移到已經同正道為首之人站居一條水平線的君蘭亭身上。看着弟弟幾乎萬年不變的面癱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他不由彎了嘴角。

“蘭亭，娘親怎麽樣？”

深竹月的問話使君蘭亭想要上前的腳步一頓，仿佛靜止般沉默着。

君蘭亭的沉默屬于他的意料之中，深竹月莞爾一笑：“我就知道是這樣，你不可能救得了她，這些自命不凡的武林正道只會做這些欺負弱小之事。”

“不過，你也是來讨伐我的麽，亭兒？”

“當然不是！”君蘭亭想也沒想就否認了，一向沉着冷靜的他第一次在人前露出慌忙的神情。他是哥哥從小帶大的，怎麽可能對深竹月下得了手呢？

他也說不清為何自己執意要參加這次圍剿行動，來到這裏。他不想哥哥就此逝去，但也沒有任何阻止的辦法。

慌張，無助，哀傷。這些感情多年來第一次湧上心頭，他讨厭自己的無能為力！

“那你站到一邊去，別動，更別出手。我可不想誤傷到你。”

聽到君蘭亭的否認，深竹月面色稍有緩和，但聲音卻冷沉了下來。

他很了解自家弟弟的想法，但這戰争怎麽可能和解？他不想牽扯君蘭亭卷入到這件事中。他唯一的，也是最疼愛的弟弟，會是将來的希望，絕不能泯滅于此。

君蘭亭咬緊下唇，最終還是甩袖離開，對其餘人的質疑恍之未聞，站在不遠不近的位置旁觀。鏡湖山莊的人一時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起來。

得到回應的深竹月輕松的笑了，長劍指向對面所有以正道自居的人群：“好了，麻煩事處理完畢。接下來，你們是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上？”

“大家不要怕，老夫先來會會你！”

話音未落，原先那位老者躍身出掌，深竹月身形沒有半分移動，含笑着将流雲劍在空中挽了一個劍花，立劍刺向那襲來的掌風。掌風被迎上來的劍刃所含的劍氣撕開，老者被沖擊撞回原地，勉強穩住身形。

深竹月收劍，随之反手截住身後襲來的劍式，頗有深意的笑了：“隐藏這麽久，終于忍不下去了麽。”

“無卿？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白玉卿公子？”

白玉卿有些驚訝，但立即回複如常：“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是。”

“那你還……”回想起什麽，白玉卿的臉上染上了些許紅暈。

深竹月微笑好似什麽也沒察覺到：“那件事，和你的身份，有什麽關系麽？”

“你！深竹月，別人對你的愛，你就這麽視若塵埃麽？”

“無心者無愛，無愛者無傷，無傷者無痛。別人的愛對我來說只是裝飾品，要不要還看價值。”

深竹月冷冷淡淡地回道，無視他的愠怒，劍尖一挑隔開他的攻擊，收劍轉身面向武林衆人，冷笑道：“先別急，我的正事還沒完成呢。你想報你的仇，之後再說。”

言語間，他已經游刃有餘的接下了正道人士劈來的刀劍。

“月皎疑非夜，林疏似更秋！ ”

糟糕，這是流月劍法！白玉卿提步未來得及阻止，不少擁上來的的門派子弟都已伴随洶湧的劍浪，飛離原地。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彎弓辭漢月，插羽破天驕！ ”

深竹月的速度越來越快，空中只能撇見幾道迅捷的殘影。此起彼伏的慘叫和四處飛濺的血液，使此刻的斷竹林染上詭異的凄泠美。

“萬影皆因月，千生各為秋。 ”

念出最後一詩句，流雲劍撩開沖上來的刀刃，橫掃收勢。殺戮完畢，深竹月将流雲劍收立于身後，側身對白玉卿笑道：“白玉公子，現在，你可以為這些所謂的同盟們報仇了。”

“蘭亭，接着。”

君蘭亭反射性的接住扔過來的流雲劍，擡眸望向深竹月。

他回頭對他笑：“收好了，以後，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白玉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不用劍，瞧不起我麽？”

銀線出手，深竹月迎白玉卿而立，唇角微勾：“無卿，我若出劍，你沒有活命的可能，而你，是最不該死的人。所以銀線，足矣。”

姑蘇，謙王府。

慕容謙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心慌，踉跄地扶住門框，沖外喊到：“來人，備馬。召集所有死士，我們去現雲峰！”

“是！”

他看向天空，暗道：“是我錯了，千萬別出事，月兒。”

白玉卿的劍勢兇狠無比，銀線将深竹月圍繞的密不透風，沒有絲毫可逞之機。原本已經料到如此的白玉卿沒有再糾纏的打算，不料此時銀線竟有了破綻！劍刃所至，深竹月不到沒有躲開，反而只身迎上。

“哥！”

“月兒！”

慕容謙趕到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就是這樣一幕。那一刻，他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沒有失誤過得預感，一時不知所措。

長劍穿過娟秀的身軀，腥紅的鮮血浸染這如竹般碧綠的青衫。

“親手殺死心愛的人，是我給予你背叛無憂坊的懲罰。經此一戰，武林盟主的位子一定是你的。”

“你心中有真正的大義，我信你可以整頓好江湖。”

“我給所有人都安排了在我看來最好的後路，就像所有都一樣我活着的人，從不問我願不願意一樣。”

“這次，就讓我自私一會吧……”

他毫無支撐之力的靠在白玉卿身上抱住了他，艱難的輕聲說道：“無卿，別忘了我曾經說過的話……”

說完，他推開白玉卿，猶如落葉殘蝶般墜落在地，精致完美的容顏上挂着若有若無的微笑，依舊那樣美憾凡塵，但此刻卻多了悲涼的凄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他就這麽随意的離開了。

君蘭亭不敢相信，慕容謙不敢相信，白玉卿更不敢相信。

諸多年後，白玉卿坐在盟主的席位上，回憶着所謂的曾經。

“無卿，你記着，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一定是我不想活了。”

“所以，到那個時候，不要傷心，做好你該做得事。我自己的選擇，沒有人能左右的了。”

從一開始就是你算計好的麽？你早就打算隕命于此，讓我坐上盟主之位，利用我的愧疚和對你的愛，平定江湖……

你打亂各國的格局，就是為了一統天下，但那個要成為天下至尊的人不是你。只比一舉，斬斷了所有上位者的情絲。

為什麽你可以那麽潇灑，留下的我們要怎麽辦……？

此時，無憂坊，藥閣。

“啪嚓！”一聲碎響，雲望回頭，怔怔地盯着陽臺地上破碎的玉佩，良久沒有回過神來。

碎落的殘玉就那樣躺在地上，讓人覺得凄涼悲傷。

往事似乎還歷歷在目……

“流觞，雲望，你們看我拍到了什麽？聽說這玉是有靈性的，我們每人滴上一滴血，他就會認我們為主。玉在人在，玉碎人亡。将來将它們放在我們的家，如果我們之中誰出現了意外，也能知曉。”

“好。”

三年前，一玉碎。如今……

雲望再也拿不住手中的瓷杯，任它掉落破碎。

過了良久，他才艱難的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月？”

THE END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完結了，根據反應，還會有長篇。推一下自己的新文《望兮樓》，請大家歡迎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