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靠山

醫院裏，陸骁寸步不離守在奶奶病床前，他到的時候奶奶是醒着的，沒說幾句話又睡着了。

看着奶奶蒼老的臉，頭上稀疏的白發已所剩無幾，他記憶中奶奶最愛惜她的頭發，即便上了年紀有了白頭發她也是悉心梳理。

奶奶這兩年一直在忍受病痛的折磨，很痛苦，每天吃藥，頭發大把的掉，就連牙齒也掉光了。

他知道奶奶是為了他才堅持到現在的。

他知道奶奶很辛苦，可因為他舍不得她離開，所以自私地想奶奶能陪他久一點。

剛剛他去找過醫生，醫生說奶奶的時間不多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後的日子多陪陪他，別留遺憾。

怎麽會不遺憾呢。

他還沒來得及好好孝順她，沒讓她過上好日子，沒讓她享福……有太多遺憾了。

陸骁眼眶酸澀，揉了揉眼睛，再擡眼時發現奶奶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看着他，他趕忙調整情緒。

“奶奶，您醒了。”

老太太慈愛的眼神裏滿是心疼。

“吓到你了吧？”

陸骁搖搖頭，嗓子堵得厲害，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老太太無力地擡了擡手，陸骁見狀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手。

就是這雙滄桑的手将他拉扯長大的，如今只剩下皮包骨頭了卻依舊很溫暖。

老太太摸了摸他的臉，心疼說：“奶奶的乖孫瘦了，肯定是一個人在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陸骁紅着眼說：“奶奶，你一定快點好起來，我還等着您好起來給我炖豬蹄湯呢，我已經很久沒喝到您炖的豬蹄湯了。”

老太太嘆氣：“我這身體不中用啊，原本還想着多陪幾年，看你結婚生子，抱一抱曾孫我再走的，現在看來怕是等不到了。”

“奶奶……”

老太太伸手擦擦他的眼角，慈愛笑着，“傻孩子，哭什麽，你現在長大了是男子漢了，哭鼻子很丢人的，把眼淚收回去。”

“好。”陸骁紅着眼應聲。

老太太看着他的臉，神情漸漸恍惚，似是在懷念什麽人。

過了好一會兒，她又嘆了口氣。

“你長得越來越像你爸爸了，當初要是我态度強硬一點不讓你爸媽跟陸家的人回去，你爸媽就不會死，還有那孩子的媽媽也是……再晚走那麽幾分鐘，或許他們都不會死，那孩子也不會失去母親，我聽說那孩子從生下來就身體不太好，即便現在長大了還是很虛弱，他和你一樣還很小就失去了媽媽……”

陸骁知道奶奶口中的‘那孩子’指的是誰，是他那個與他從未謀面的堂兄陸恒。

他父親與陸恒的父親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他該叫陸恒的父親叫二叔。

雖然陸恒的父親還活着，可在很早之前就被逐出家門了，現在沒人知道他在哪兒。

所以陸恒成了陸家唯一的繼承人，現在年紀輕輕就掌管陸氏企業。

陸恒雖然身體不好，可手腕和頭腦非一般人能及，陸氏企業在他手上日益壯大。

二十年前的那場意外讓他失去了父母，也讓陸恒失去了母親，但那場意外并不關奶奶的事，這麽多年來奶奶卻一直因此愧疚自責。

“奶奶，那是場意外，和您沒關系，這麽多年兩了您也該放下了。”

老太太突然抓緊他的手，雙目睜開，激動起來。

“不，那不是意外，車禍是人為的，他們是被陸家的仇家害死的，你爸媽還有那孩子的媽媽，他們太無辜了……”

陸骁出奇的平靜，父母對他而言是十分陌生的，對他們的印象就停留在家裏那張全家福上面。

“奶奶，既然是陸家的仇家，陸家必然早就報仇了，您別再費神想那些，等您養好身體，我帶您去Y市玩。”

聽他說起Y市，奶奶又笑了起來。

“前幾天你的那個女老板還來醫院看我了呢，她說她來安城出差順道來探望我，那閨女啊長得好看，心地善良，我可喜歡她了。”

陸骁聞言怔住。

“她來過……”

老太太語重心長地說：“奶奶知道你喜歡她，雖然她比你大幾歲，但只要你們相互喜歡，年齡不是事兒，奶奶不反對你們在一起。”

陸骁苦笑：“她要結婚了，我沒機會的……”

“她要和別人結婚？”老太太吃驚不已。

陸骁點點了點頭，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

老太太沉默一會兒，又問：“是不是她家裏人嫌棄你的家世，覺得你配不上她，還是他們覺得你年紀小？”

陸骁沉默不語。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向奶奶解釋，很多事情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第二天早上，陸骁出去一趟回來，發現他奶奶的病房外站着三個身着黑西裝帶墨鏡的男人，兇神惡煞的樣子，他還以為是他奶奶的病房來了什麽不得了的病友。

他走過去，那三人盯着他看，看得他心裏發毛，正當他整備無視他們悶頭往裏走時，三人同時出聲。

“二少爺好！”

被吓了一跳的陸骁茫然地指着自己，問：“你們在和我說話？”

三人又同時點頭。

“是。”

陸骁以為這種浮誇的橋段只存在小說和影視劇裏，沒想到竟然會發生在他身上。

他下意識往裏看，冷不防對上一雙冷漠犀利的眼，他仔細打量了一下那雙眼睛的主人。

那人有一張好看到過分的臉，長得比女人還漂亮，像個妖孽一樣。

那張臉很眼熟。

認出對方是誰後，陸骁臉色一變，快步走進去。

“你想幹嘛？”

陸恒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語氣傲慢，“如果我真要做什麽，你連進來的機會都沒有。”

陸骁擋住病床前，将奶奶護在身後，他和陸恒差不多高，但陸恒比他更消瘦一點，這讓他多了兩分底氣。

“這裏不歡迎你，請你出去。”

陸恒沒說話，病床上陸骁的奶奶開口打破僵局。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說話呢，按理說你得叫他一聲哥哥，別沒大沒小的。”

陸骁回頭看着奶奶，眉頭緊蹙。

“奶奶……”

老太太靠坐着，精神好了很多，她笑着對陸骁搖搖頭，“你先出去，我想和他單獨聊聊。”

陸骁仍然對陸恒有戒備，他總覺得奶奶對陸恒的态度有點奇怪。

老太太又說了一遍，陸骁才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

陸骁一走，老太太又接着剛才的話題和陸恒繼續聊。

“你爺爺是想接陸骁回陸家是嗎？”

陸恒說：“不僅是接他回去，爺爺還為您安排了更好的醫院，那兒的環境更适合您休養。”

老太太失笑道：“我這種情況，住哪裏都一樣，讓你們破費了。”

“您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陸骁對老人多了幾分耐心和客氣。

“爺爺想和您見一面，你們幾十年沒見了，想必有很多話要對彼此說。”

老太太搖頭，“該說的早在我離開陸家那天就說完了，我和你爺爺現在可以聊的只有陸骁，我知道他不會虧待陸骁就行了。”

曾經做過夫妻，好聚好散，離開時想着餘生各自歡喜，再無牽扯，奈何命運弄人。

人生匆匆幾十載，到了最後兩人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有幾句話也只是想囑咐小輩。

“二十年前我見過你媽媽，她聰明漂亮，你很像她，如果她能見到你長大成人的樣子一定很欣慰，你爺爺厲害了一輩子，卻不見得有福氣，他有兩個兒子，陸骁的爸爸英年早逝，你父親又那樣，這二十多年來，值得你爺爺自豪的大概是養出你這麽個厲害的孩子，而陸骁則因為我的自私毀了前途，如果我早一點讓他回陸家，現在他還在上大學……”

老太太說了很多話，陸恒耐心聽着，聽完後他也就明白老太太的心思了。

陸骁父母和他媽媽的死是老太太心裏的一個結，她知道不該恨他爺爺，可多少還是怨的，她不想陸骁再有任何意外，可也因此讓陸骁吃了很多苦。

她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了，最擔心的還是陸骁。

老太太把陸骁托付給了陸恒，陸恒答應會照顧好陸骁。

這也是老太太的精明之處，她知道以後陸家做主的人是陸恒，只要陸恒點頭，陸骁就有了靠山，以後不會再受別人欺負。

陸恒什麽都明白，但他願意裝糊塗，成全老太太的心願。

陸恒和老太太聊完從病房出來，在陸骁之前開口。

“我已經安排好了，給你奶奶轉院。”

陸骁明白這樣對奶奶已經是最好的了，能讓她最後的時間在舒适中度過，所以他沒有反對，聽從陸恒的安排去給奶奶辦轉院手續。

老太太是在轉院一個星期後去世的，走的時候很安詳，她到最後都沒見陸老爺子一面，臨終的遺願是讓陸骁帶回老家安葬，不要葬禮，她想安安靜的走。

老太太出身書香世家，姓林，在她小時候林家就開始敗落，她和陸老爺子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因為林家曾對陸家有恩，兩人結婚後沒多久一場洪水帶走了林家的所有人。

離婚時陸老爺子給了她一大筆錢，她重建了老家的房子，一個人把兒子撫養長大，對她來說，她的家就在那裏，她想要落葉歸根。

陸家安排車送陸骁帶着老太太的骨灰回鄉，陸恒同行是老爺子的意思。

老太太下葬的前一天晚上，陸恒陪陸骁守靈，兄弟倆有一搭沒一搭聊了聊。

“你奶奶希望你跟我回陸家，她希望你去上大學，不希望你繼續在娛樂圈裏混，說說你的想法，你如果想退圈，後面的事我會替你解決。”

陸骁看向陸恒，他從陸恒的眼睛裏什麽也看不出來，明明在做讓人感激的事，偏偏一副施舍的姿态，讓人很不爽。

“你是不是調查我，知道我要和經紀公司解約？”

陸恒鄙夷道：“就你這樣的還需要我費心去調查，我哪有那閑工夫？”

狂妄自大，傲慢不已。

陸骁：“……”

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陸骁沒有死要面子硬撐，他想為自己謀一條出路。

一條以後不用仰人鼻息也能活得好好的路，那樣的話，他才可以去争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哥，我想解約，但我現在賠不起違約金。”

這是他第一次叫陸恒叫哥，陸恒愣了一下，仔細審視他一番後，笑了起來，笑容過分好看，像極了妖孽。

“行，沖你這聲哥，解約的事我會讓律師去替你解決的。”

說完，陸恒還拍了拍他的肩膀，還真有好哥哥安慰弟弟的樣子。

陸骁面上有些不自在，又有點擔心。

“可是違約金挺多的，要賠七百萬……”

陸恒‘嘁’了一聲，不以為意道：“放心吧，你哥我啊別的不多就是錢多，當然，就算我錢多也不會讓別人多坑我一毛錢的，那破經紀公司，本就經營不善還搞內讧，倒閉是遲早的事，如果你對它餘情未了的話，我立即讓人去把它收購，送給你當見面禮。”

果然有錢人就是這麽任性，而且剛剛誰說沒有閑工夫調查的他的，這不是查得一清二楚了麽，口是心非。

陸骁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