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客氣？我該對你客氣嗎？”莫小陌不屑地說，“你又不是我什麽人！”

顏然不為所動，仍舊保持原來的姿勢坐在那裏，淡淡地看着她。

莫小陌心裏發虛，顏然的眼神和顏然的氣場，讓她心裏發虛。

拔了拔脊背，莫小陌猛然意識到，自己居然還站着，而顏然坐着，這也是某種程度的“客氣”！

她氣鼓鼓地在顏然的對面坐下。

木頭椅子發出了“咯吱”的響聲。

顏然的視線随之下降，落在了對面試圖與她分庭抗禮的年輕女人的臉上。

确實比她年輕。

不止是年齡上的，主要是心态——

顏然其實還不到三十歲，可是她覺得自己的心境，已經蒼涼如老妪。

“想喝什麽？”顏然甚至還能好脾氣地問莫小陌。

莫小陌沒有被她淡然的情緒感染，反倒被激起了幾分脾氣——

憑什麽，這個女人總是這麽一副淡淡的、似乎什麽都看透的表情？

這種疑似堪破世情的樣子，讓莫小陌沒法不聯想到另一個她熟悉的人。

那種将一切都看透、一切都不放在眼裏、一切都不會在意的感覺，讓莫小陌心裏抓狂。

“我不是來陪你喝東西的！”莫小陌不耐煩地說。

她不是一個擅長掩飾情緒的人。

或者說，她根本就不需要掩飾情緒。

這樣的人生，讓顏然羨慕。

垂了下眼睛，再擡起時，顏然依舊是那個世事皆在掌控的她。

“巧了，我也不是來喝東西的。”顏然嘴角的微笑，要多得體有多得體。

得體……以及優雅，這是莫小陌認定自己永遠學不會的東西。

她不是不想學，她想學着得體，學着像那個人一樣的優雅。

她幻想着，如果她學會了那種無比美好的儀态，那個人就會多喜歡她，甚至真正地喜歡她吧？

真是煩透了！

莫小陌的臉沉了下去。

她不喜歡，極其地不喜歡，屬于那個人的優雅，在那個人喜歡的、不是她的人的身上出現。

“有話就直說！我很忙，沒空！”莫小陌冷着聲音道。

莫小陌自以為自己生氣的樣子很吓人，其實在顏然看來，她更像是一個小孩子在發脾氣。

可以任意地生氣，而不必強行控制自己的情緒，真好。

顏然對莫小陌，何嘗沒有羨慕？

她臉上的表情沒變，而且狀似無意地掃了一眼莫小陌的包：“M家的包，祝姨的最愛。怎麽，她送你的？”

莫小陌的臉色，立馬變了。

“不是！”她幾乎是低聲吼了出來。

顏然根本不怕她，繼續打量她腳上的鞋子，做思考狀：“我記得祝姨曾經有一雙這個牌子的限量款……”

莫小陌的眼神簡直要殺人了——

她蹭地站起身。

想到顏然還坐着，自己這樣好像多恭敬她似的，又“砰”地坐了回去。

她氣鼓鼓地瞪顏然。

顏然由着她瞪，還不忘了好整以暇地添一把火：“要優雅。”

莫小陌的腦袋裏立馬想到祝弘平日舉手投足間優雅的儀态，本能地第一反應就是正襟危坐，脊背挺得要多筆直有多筆直。

下一秒，她就意識到上了顏然的當。

她張了張嘴，特別想罵人，可是“罵人”顯然不優雅，又不得不氣哼哼地閉嘴。

小朋友要被氣哭了吧？

顏然心想，暗笑。

她今天的目的，可不是把祝弘的小朋友氣哭的。

顏然于是朝莫小陌點了點頭：“年輕真好。”

你又要說什麽？

莫小陌警覺地皺眉。

“可以不用在乎自己适合什麽，随心所欲地穿搭……”顏然說。

又在奚落她學祝老師！

莫小陌就要發作，卻因為顏然的下一句而動作僵住了——

“可以肆無忌憚地喜歡自己想喜歡的人。”

“你什麽意思？”莫小陌的眉頭擰起。

“誇你年輕。”顏然勾了勾唇。

信你個鬼！

莫小陌腹诽。

對顏然，她天然地有敵意。

誰讓祝老師對姓顏的，那麽好？哼！

“我沒空聽你絮絮叨叨！”莫小陌的手已經搭在了包上，随時要走的意思。

如果是換做別的年輕姑娘，一定會趁着這個機會，反唇相譏。

比如，“顏總也知道我比你年輕好幾歲啊？歲月不饒人啊！”之類的，都是現成的話。

但是莫小陌在意年齡的點，明顯不在這兒，而是在……

顏然已經試探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不想消除你和你的祝老師之間的代溝嗎？”顏然突然問。

莫小陌搭在包上的手驀地松開，明顯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顏然暗笑。

“在你不能一下子老二十歲的前提下。”她又補充上一句。

“祝老師才不老！”莫小陌替祝弘抱不平道。

莫小陌看到顏然在朝她微微地笑，眼底都是了然的神色。

莫小陌臉上一熱，知道已經中了顏然的圈套。

“你別想利用我算計祝老師！”她不甘心，梗着脖子，掙紮。

“她是我姨，我會算計她？”顏然哈了一聲。

莫小陌沉吟不語。

顏然适時地莫小陌叫了一杯酒。

“我不喝酒！”莫小陌拒絕。

顏然則把那杯模樣看起來挺可愛，還飄着淡淡甜香的米酒推向了她：“這是這家店自己釀的，不沖，味道還很甜。祝姨以前還誇過好喝來着。”

如果說“很甜”對莫小陌有些吸引力，那麽“祝老師誇過好喝”則是對莫小陌最大的誘.惑。

祝老師覺得好喝的米酒，是什麽滋味的？

莫小陌忍不住多瞄了兩眼。

莫小陌抿了幾口米酒之後，臉頰上就泛上了紅暈，一雙杏眼之中有一種迷醉之感，還有兩道不安分的光芒在閃動。

顏然看得清清楚楚。

老話說“酒壯慫人膽”，誠不我欺！

“你太年輕，祝姨不會喜歡你的。”顏然故意激将。

莫小陌喝了酒，腦子有點兒暈乎乎，但是心裏一團火熱，無處發洩。

聽顏然這麽說，那股子火氣燒成了強烈的不甘：“誰說的！年輕怎麽了？我年輕，我就可以一直陪着她、照顧她！”

上道兒！

顏然雙眸眯了眯。

她朝莫小陌搖了搖手指：“祝姨需要你的照顧嗎？她又不老，她的身體好得很，她有錢有閑，又那麽會保養，那麽會享受生活……我看她一個人開心得很。需要你的照顧嗎？”

靈魂的拷問，果然拷問得莫小陌閉了嘴。

她圓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顏然，不甘，桀骜，又委屈巴巴：“可是……可是我就是想照顧她……”

顏然心裏啧啧。

“如果有一個伴兒陪着祝姨，我覺得很好啊！”顏然很認同的樣子。

“是吧是吧！”莫小陌趕緊點頭。

“可是你……”顏然搖搖頭。

“我怎麽了？我憑什麽就——”

“你會追人嗎？你知道怎麽追人嗎？”顏然打斷莫小陌的話。

莫小陌再次噤聲了。

“我為什麽要追人？我又不……”

“你又不什麽？”顏然反問她，“還是你想讓祝姨當你是親閨女那樣，被你照顧？”

莫小陌臉白了。

她想象了一下，祝弘把自己當閨女的畫面，打了個冷戰。

她對母女cosplay沒有任何興趣，她又不缺媽。

“怎麽追人？”莫小陌問。

她從小讀書讀得好，書香門第出身的學霸人設，“追人”這事兒，她還真不會。

“所以，你會？”她不确定地問顏然。

顏然回了她一個“我當然會”的胸有成竹的表情。

莫小陌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特別重要的事，但是顏然的這副表情，太自信了，自信得讓她沒法不信。

“那你說說看。”莫小陌受教的樣子。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霆。”顏然直接背了一段書。

“這都是啥？”莫小陌聽得頭大。

“《孫子兵法》。”顏然丢給她一個“虧你還是學霸”的表情。

“這和追人有什麽關系？”莫小陌不懂。

“回去好好研究，你就知道了。”顏然老神在在的。

回去？

莫小陌很善于抓重點。

她那麽喜歡祝弘，現在又那麽想追求祝弘，她還沒從顏然的嘴裏問出什麽竅門呢，顏然就讓她“回去”了？

莫小陌已經忘了，剛才是誰随時随地要起身走人的，又是誰不耐煩顏然說的每一個字的。

“當然了，現在對你來說，最有用的就是八個字。”顏然賣起了關子。

“你說！”莫小陌耳朵都豎起來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話是《孫子兵法》裏的，莫小陌倒是知道。

可是……祝老師的嘴那麽嚴，從來都不會在她面前說從前的事的，她上哪兒知己知彼啊！

顏然像是看到了她的心裏去，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莫小陌眼睛一亮。

姓顏的管祝老師叫“祝姨”，祝老師受顏老爺子的委托照顧顏然，所以顏然肯定是了解祝老師過往的人啊！

能了解祝老師的過往，然後對症下藥……

身為學醫的，誰也沒有莫小陌清楚，什麽叫做“對症下藥”。

莫小陌的心跳都快了，心裏興奮、緊張且期待。

不過她到底還是沒忘了對顏然的戒心：“你會那麽好心幫我？”

還行，這孩子不是個傻子。

顏然心說。

“祝姨是我姨，我希望她不會孤獨終老。你嘛，雖然有點兒不靠譜，總體還不錯，總比那些臭男人強。”顏然說。

什麽叫“有點兒不靠譜”？

莫小陌不愛聽。

“而且，我是個商人，有來有往才叫公平。”顏然擔心莫小陌醒酒之後反悔，把話說在了頭裏。

莫小陌“切”了一聲：“你還是想從我這兒交換點兒啥呗！”

“能讓我想和你交換點兒什麽，你應該感到榮幸。”顏然笑得特別好看。

莫小陌被她的笑晃花了眼。

心裏嗤了句“美人計對本姑娘沒用”，眼睛則誠實地轉到了旁邊。

“你到底想要什麽？”她盯着米酒的杯口問。

顏然沒說話，而是在手裏屏幕上寫了幾個字，然後把手機舉向了她。

莫小陌凝神看了一遍，又不确定地看了一遍。

“你竟然想要……你怎麽不問祝老師……”

“我不問自然有我不問的理由，”顏然直接打斷她，“你喜歡你的祝老師這麽多年，怎麽不主動表白呢？”

莫小陌被噎了個正着，抿着唇不說話。

顏然已經站起了身，準備走了——

“你不用急着答複我。二十四小時之內，我等你的消息。不然的話，呵呵，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