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只手特別小心翼翼地撩起了吳迪的額發。

吳迪屏住了呼吸——

那兒,就是她在酒吧街救了顏然的時候,被郭毅一腳踹在後背,撲倒在樹上撞破的地方。

之前在醫院急診部,傷口已經被護士處理過了。

後來發生了那麽多事,吳迪嫌那麽大塊的紗布捂在那兒礙眼,就換了一條創可貼,剛好貼住傷口。

吳迪幾乎都忘記了它的存在。

現在才覺察到,那裏有點兒癢,還有點兒疼……

發炎了?

吳迪現在又沒法琢磨這件事了,她的注意力都被那只感覺格外溫柔的手吸引了。

哪怕閉着眼睛,吳迪也能聞到屬于顏然的香水味。

好像她第一次見到顏然的時候,顏然用的就是這種香水——

初聞起來有些疏離驕傲的氣息,後味則帶着越來越分明的吸引力,是一種格外獨特的女人香。

吳迪對香水也沒什麽研究,她一般只喜歡清淡的,比如三宅一生男香。

在她的印象中,顏然是一個自我認知很明确的人。不然,顏然怎麽會選擇這麽一款別致的香水,別致得簡直是為顏然而設計的香水?

這麽多雜七雜八的念頭,其實只是吳迪腦海中瞬間閃過的。

顏然的靠近而已,一只手而已,就讓自己陣腳大亂、胡思亂想了?

吳迪覺得自己頂沒出息。

更沒出息的還在後面——

吳迪感覺到顏然在自己的床邊坐下了,而且,還特別特別輕柔地撫了撫她額頭上的那條創可貼。

吳迪的臉紅了。

謝天謝地現在是黑天,病房裏又沒點燈。

“你都不會照顧自己的嗎?”溫柔的聲音,飄在病房裏。

像是天外之音,飄入吳迪的耳中。

這、這是在說她呢?

這是顏然在說她呢?

吳迪的耳朵根兒都紅了:姐姐你別這麽說話,成嗎?會吓死人的,真的!

等等!

顏然為什麽會這麽說話?

撞邪了嗎?

吳迪總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兒。

腦子一抽抽,她忽略了自己此刻是個裝睡的人,睫毛顫了顫,剛好撲打在顏然的指尖上。

顏然:“……”

最怕空氣突然凝固。

約莫有半分鐘,顏然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吳迪的呼吸都被吓沒了。

她屏氣、屏氣、再屏氣,屏到快要窒息。

“吳小姐需要呼吸機嗎?”顏然冷飕飕地開口。

吳迪嘴角抖了抖,眼睫毛又顫了顫。

顏然了然地勾了勾唇角。

她不慌不忙地摸出手機,聲音卻是一如之前的冷飕飕——

“大明,請值班護士來。”

标準得比主持人都标準的普通話,可以去兼職播音。

吳迪卻吓得一哆嗦,瞬間聯想到:她不會是喊那只熊去找護士給我打針吧?安眠藥什麽的……我不要睡覺!

吳迪驀地睜開了眼睛。

對上的,是頭頂上不足兩尺處,顏然的眼睛。

那雙眼睛,純黑的瞳仁,晶亮得如黑夜裏最亮的星……

那麽近,吳迪有點兒上頭。

然後……然後吳迪就看到了那雙瞳子中的玩味和揶揄。

顏然朝吳迪晃了晃手機。

黑屏的。

哪有打電話的跡象?

吳迪:“……”

顏總你玩兒我呢?

我就是在玩兒你啊!你能怎樣?

顏然含笑瞧着吳迪,笑得特別得體,眼神裏的意思,也特別的欠揍。

要不說吳迪不是一般人嘛!

她睜大眼睛,左手擡起,朝顏然晃了晃:“嗨!”

緩解尴尬小能手上線。

顏然眸子眯了眯,狀似無意地滑了一眼那只左手,也應景兒地朝吳迪晃了晃右手:“嗨!”

吳迪:“……”

“诶?顏總您什麽時候來的?哎呀失禮了!我剛醒,”吳迪打着哈哈,“您剛才說什麽來着?”

顏然特別公事化地一笑:“打擾了吳小姐的睡眠,是我失禮了。”

兩個人像是初次見面一樣地寒暄。

吳迪先扛不住了:“顏總我之前暈倒了吧?您還特意把我送到了醫院,真是太感謝了!您看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可以出院了。這段時間打擾您了。不過我覺得我還是不适合您家的工作,您……”

“因為兩居室變成了三居室嗎?”顏然突然打斷了吳迪的話。

哈?

吳迪微張了嘴,幾秒合不上。

“是我的疏忽。”顏然的臉上又挂上了那副公事化的笑,好似在談判桌上和對手談判。

你的疏忽?啥?

吳迪的眉毛挑了挑。

“我原本打算住那套兩居室的房子,不過現在,”顏然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吳迪的眼睛,“我改主意了,想住這套我的三居室。”

顏然特意強調“我的”,讓吳迪皺了皺眉。

所以,她名下的三居室,什麽時候成了顏然的了?

當然了,顏然這種身份,想要做成這種事,簡直易如反掌。

但是,為什麽?

“我明白吳小姐的意思,”顏然意味深長道,“只要吳小姐留下來,怎樣都可以。”

怎樣都可以?

吳迪用眼神問顏然——

怎樣都可以,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吳小姐願意留下來,薪水好商量。”顏然說。

吳迪心裏啧了一聲:之前三千塊錢忽悠她賣身的是顏然,現在一副你要多錢給你多錢的也是顏然。

“為什麽?”吳迪直截了當地問,她不能不困惑。

“為什麽?”顏然反問一句,好看的眉毛挑起。

月亮升高了,一縷月色剛好投射在嫣然的嘴唇上,水潤的粉色。

吳迪沒來由地舔了舔嘴唇。

“吳小姐想問什麽?”顏然耐心地問。

如果顏氏的任何一個員工看到他們的老板這麽耐心地看着一個人,一定會覺得他們的老板被什麽奇怪的東西附了體。

吳迪笑了笑:“顏總讓我很困惑。”

“哦?是嗎?”顏然微笑。

“其實原因很簡單,”她看向吳迪的眼神,特別地真誠,“因為吳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吳迪心裏“哈”了一聲。

之前怎麽沒見顏總這麽在乎她的“救命恩人”呢?

是誰忽悠她的救命恩人三千塊錢賣了身的?是誰忽悠她的救命恩人上了她的車了?又是誰把她的救命恩人關在病房裏,還派一只熊來當獄卒的?

顏總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顏總的良心顯然不會痛,甚至還覺得理所當然。

“那麽,就這麽定了。等吳小姐身體好了,就可以入職了。”顏然淡笑。

吳迪因為這個笑而失神。

她總覺得,這個笑容裏面,隐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內容。

驚覺自己不自控地沉迷于顏然的笑容中,吳迪忙轉開了眼神。

電視裏正在演着電視劇,特別狗血的劇情——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女主角如泣如訴。

“因為我愛你啊!”男主角深情咆哮。

吳迪打了個寒戰。

“顏總,我已經不暈了,真的!”吳迪的表情特別真誠。

“我之前為了救您是受了傷,可是現在我已經好了!”吳迪突然想起什麽,“白天,在那位祝院長那兒,她的助手,是姓莫吧?莫小姐,她給我檢查了身體,不也說我的身體沒問題了嗎?”

提到祝弘和莫小陌,顏然心裏就堵得慌。

她擡手止住吳迪的話頭兒,已經不想再和吳迪迂回婉轉下去了。

“吳小姐是不是對你自己現在的處境,有什麽誤解?”顏然說。

“啊?”吳迪腦筋飛轉。

這話從何說起?

顏然又知道些什麽?

然而,顏然根本就沒有和吳迪詳細掰扯的打算。

她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吳迪:“吳小姐,現在除了我,沒有人能幫你。希望你記住這一點。”

吳迪眸子微張:“我不懂顏小姐的意思。”

“你會懂的。”顏然說。

“你應該會懂的。”顏然又綴上一句。

吳迪于是不敢說話了。

她總覺得,顏然好像發現了什麽,更像是知道了什麽。

頭緒太多,吳迪很需要時間理一理。

肩膀上忽然一沉,顏然的手輕搭在了吳迪的肩頭。

吳迪屏息,擡眸,對上了顏然認真的眼神——

“吳小姐只要記得,你唯有在我這裏,才是安全的。”

院長辦公室。

“顏小姐是來問你那位朋友的情況的嗎?”身材微胖的、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親自為顏然泡了一杯茶。

“謝謝您,鄒院長。”顏然客氣地謝了。

鄒院長陪着顏然,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你的那位朋友,之前因為外傷有輕微的腦震蕩,現在已經恢複,可以放心出院了。”

“多謝您的關心,”顏然客套着,“您确定她可以出院了嗎?”

鄒院長聽出了些弦外之音,笑了笑:“以顏氏的實力,讓她繼續在VIP病房住下去,也是沒問題的。”

顏然也笑了笑:“是這樣的,她入院的那天下午,昏過去了。您說……”

見顏然的表情有些遲疑,鄒院長的表情很溫和:“顏總有話不妨直說。我們醫院和顏氏以及祝博士的實驗室都有合作,大家都是自己人,顏總不必見外。”

“其實這件事祝博士也關注過,但是您是腦內科的權威,您是最有發言權的。”顏然适時地恭維。

沒有誰不喜歡聽恭維話,鄒院長嘴上說着“不敢不敢”,眼神已經流露出對顏然接下來的話的期待。

“一個人會不會因為受了外傷,或者是別的什麽足以致命的傷害,而……失去記憶?”顏然說着,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鄒院長的表情有些古怪:“顏總的意思是,你的朋友,她……失憶了?”

“有沒有這種可能呢?”顏然追問。

鄒院長想了想,說:“臨床上是有這種病例的。但是病患都是因為受了極大的外力沖擊,比如車禍,比如猛力的撞擊……像您朋友這樣,只是——”

鄒院長在自己的後背上比量了一下:“——只是背部受傷、額頭磕破的程度,正常來講,是不至于造成失憶的狀況的。”

“那如果是,”顏然頓了頓,“墜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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