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吳迪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死過一次之後, 她想的是查明真相, 她經歷的是各種不可思議, 她從來都沒想過這些曾經屬于她的衣服, 下落如何。

別說這些衣服，她一度連屬于她的房子都失去了, 更不要提其中的附屬品。

這些長的短的薄的厚的, 都那麽安靜地躺在裏面。

當櫃門被打開的時候, 一切還是老樣子, 甚至擺放的位置, 都是她習慣了的。

只是……

吳迪機械地轉頭, 以一種無比複雜的眼神看着顏然。

一瞬間, 有很多想法充斥在她的腦中, 她有很多問題要問, 可是能夠說出口的, 只有失了語言功能一般的：“這……”

千言萬語, 擁堵在嘴邊, 說不下去了。

顏然的一只手掌還搭在衣櫃的門上, 眼中水光潋滟。

“它們一直在等着……它們的主人回來。”尾音輕顫，昭示了顏然此刻的心緒, 也是極其複雜的。

“它們……”只是它們在等着嗎？

吳迪話說了一半，後一半變成了幾不可聞的輕喃。

飄窗上的泰迪熊抱枕, 那本倒扣着的《紅樓夢》，冰箱裏始終新鮮的食材……

還有別人打不開的指紋門鎖，以及疑似搬空的整座樓……

放着自家的別墅不住, 卻要委屈自己蝸居在這個連車庫都沒有的舊小區的顏然……

太多太多的畫面一股腦地湧進吳迪的腦海之中。

還有什麽不明白不清楚的？

明白了清楚了，然後呢？

然後，吳迪既想馬上沖過去，把顏然擁在懷裏，又想馬上逃離，逃離這個她掌控不了的現實。

當初，在大衡，吳迪以雷厲風行、作風務實著稱。可是現在，面對現實的時候，她可恥地慫了。

“那個……顏總你餓了吧？我去做晚飯。”吳迪顧左右而言他。

顏然皺眉。

吳迪看不得她這樣，特別想湊近了去，撫平她的眉頭。

吳迪又不敢，怕自己失控——

她的心都亂成一團麻了，她對自己現在的定力，完全沒把握。

眼睜睜看着吳迪親身實踐了什麽叫做落荒而逃，顏然要被氣死。

剛才，那些心裏話，顏然幾乎就要說出口，誰承想卻是這麽個無厘頭的結局？

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氣對人表白，就……就喂了狗！

吳迪慫完了就蹽了，美其名曰“去做晚飯”。

主卧瞬間空了，只剩下顏然還望妻石似的一只手按着衣櫃的門，另一只手在空氣中捏、捏、捏死吳迪算了！

呼氣，吸氣，呼氣，吸氣……

顏然連着做了幾個深呼吸，心裏默念“莫生氣莫生氣，我若氣死誰如意？況且傷神又費力……”

懶得記replay多少遍之後，顏然覺得內心平靜了，郁悶不見了，心情疏闊了，自信重拾了——

幾萬人的公司她都管得了，她還就不信一個吳迪她搞不定！

吳迪在廚房裏做晚飯的整個過程中，腦袋裏循環放映的無非兩件事——

顏然這個人，以及顏然可能生氣了的事實。

這種事，擱誰誰都得生氣吧？

吳迪明白這個道理，心裏過不去這個坎兒。

按說她和顏然也算是沒挑明的兩情相悅了吧？

可愛情這東西，你說它美好得不要不要的也成，你說它是個狗東西它也就是個狗東西。

吳迪沒吃過豬肉，不代表沒見過豬跑。

“貧賤夫妻百事哀”這是老話兒，“沒有面包的愛情難長久”也是至理名言。

換成還在做大衡高管的吳迪，說不定腦子一熱，就撲過去了。

在大衡做高管的吳迪，雖然不是和顏然身份對等的含着金湯勺出生的二世祖，好歹也是財富新貴，和顏然上演一出相愛相殺，表面上競争得你死我活的對手，私底下你侬我侬、雙宿雙飛的戀人，這麽狗血又喋血的愛情故事，也算是人間佳話那一挂的。

可現在的吳迪，算個啥？

毛兒毛兒沒有不說，吃的穿的用的花的，沒有一樣不是來自顏然的給予。

吳迪承認她喜歡顏然，甚至喜歡得近乎于愛；也許顏然對她的感情，也是不亞于愛的喜歡。但是這種感情又能持續多久？

是能持續到吳迪在這個艱難的世間拼得和顏然不相上下的財富和地位，還是能持續到顏然不惜無限期地屈尊而就？

一高一低，一貴一賤，一富一窮，身份地位天差地別，一方還要靠着另一方才能生存下去的愛情，到底能維系多久？

不要說現在已經不是等級社會，身為社畜，誰都知道現實的殘酷，一點兒都不比等級社會差多少。

而她們兩個地位懸殊的愛情一旦開始，顏然又能堅持多久？

顏然是不是用不了多久，就會厭倦了？

顏然……

“你忘放鹽了。”顏然幽幽的聲音，飄入吳迪的耳朵。

吳迪正想着顏然如何如何，就聽到了顏然的聲音，要不要這麽及時？

手一哆嗦，吳迪差點兒把手裏的炒鍋砸在料理臺的臺面上。

好像……确實忘放鹽了？

炒菜的動作早成了吳迪的慣性，每個步驟閉着眼睛她都能完成，卻因為想顏然的事想的忘了放鹽？

吳迪趕緊把将要裝盤的炒鍋重又放回了爐竈上，調料勺勾了小半勺鹽放進去，然後炒勺扒拉均勻。

放鹽的時候，吳迪沒出息地手又是一抖——

顏然就抱着雙臂倚着廚房門盯着她的一舉一動，而且還不知道在那兒盯着瞅了多久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吳迪腦門子上就直冒汗。

“那個，鹽放好了。”吳迪把那盤菜放在飯桌上，搓着手向顏然報告。

太……受了！

吳迪都在心裏鄙視自己，深深地。

“可以吃飯了嗎？”顏然根本不接吳迪的話茬兒。

吳迪嘴角抽了抽，還得繼續如實報告：“等……得等一會兒。”

“做好喊我。”顏然撩眼皮看了她一眼，扭身走了。

那個好看的身影終于随着腳步聲消失了。

吳迪“呼”地松了一口氣，同時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努力安撫那顆被顏然吓得夠嗆的脆弱小心髒。

“！”她的手剛撫了一下胸口，突然看到顏然去而複返。

吳迪圓着眼睛、紮着手，一時之間就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了。

“你忘了開排煙罩。”顏然飄悠悠的嗓音，不似人間物。

然後人影就消失了。

吳迪清晰地聽到“咕嚕”一聲，嗓子眼兒裏艱難的吞咽聲。

顏然的身影消失五秒鐘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排、排煙罩好……”

估計這會兒問她排煙罩好在哪兒，她都不知道自己剛說了啥。

一頓飯倆人都沒說話，也都吃得沒滋沒味的。

吳迪現在特害怕和顏然對上眼神，全程頭不擡，一門心思地對付飯菜。

顏然也很驕矜地只吃不說。

吳迪垂着眼睛，總覺得顏然得目光幾次在自己的身上停留，她假裝沒感覺，就吃吃吃……

幸好顏然很快就吃完了。

“你刷碗。”她丢給吳迪一句話，轉身走了。

這是兩個人半小時之內第一次有交流。

吳迪也只能乖乖照辦，誰讓人家顏總是她的老板，兼衣食父母呢？

可是這人……

吳迪瞄了瞄盤子裏少了四個的奶香小饅頭，扳着手指頭算：一共四個，她吃了仨，所以顏然就吃了一個？

飯量太小了吧？

貌似顏然之前晚上習慣不吃飯只喝酒？

是原本飯量就不大，還是因為自己沒胃口？

要是後者的話，吳迪愧得慌。

愧得慌的吳迪在廚房裏刷完了碗，收拾停當。

她又慫了——

按說她現在應該回客廳，可是去客廳就不得不面對顏然……

吳迪硬着頭皮蹭到客廳。

顏然就坐在沙發上，聞聲擡頭。

接着把桌上的一個東西推給了她：“給你的。”

吳迪看了看那盒子，手機？

“我用我之前那個就行。”吳迪客氣着。

她之前那個屬于小可憐吳迪的手機，不知道被顏然藏哪兒了。

“用這個。”顏然不聽她的客氣，看起來也沒有向她解釋原來那個手機的下落的意思。

“手機卡、常用的App都是裝好的。”顏然高冷地微擡下颌，一副我是你老板你必須聽我安排的架勢。

吳迪沒脾氣，只能乖乖就範。

“謝謝顏總。”吳迪沒忘了說謝。

這手機不便宜，大幾千呢！

顏然卻更高冷了：“你不用謝我。裏面裝了定位和監視軟件，我可以随時查你。”

額……

吳迪剛摸上手機的手就僵在那兒了。

大小姐您需要這麽直白的嗎？

顏然眼睜睜看着吳迪收了那個手機，皺眉再次強調：“用了我的手機，就得随時被我監視。”

吳迪嘴角抽了抽：這話聽着像是在說“花了我的錢，就是我的人”呢？

“好。”吳迪心虛理虧，賠着笑臉說好。

顏然雙眉擰起。

她清楚記得，吳迪之前是多麽反感她對她的監控，哪怕那個監控完全是出于對吳迪安全的考慮。

怎麽着，這才多久，就轉了性子了？

顏然心裏冷笑，不動聲色地不知從哪提溜出一瓶紅酒。

“砰”地打開，醒都懶得醒，酒杯都懶得取，直接拿過一只玻璃杯，倒了半杯。

吳迪看得眼抽抽：這都什麽作派？剛吃完飯，就喝酒？

“顏總……”吳迪覺得自己有必要開口阻止。

“嗯？”顏然擰頭看她，白皙的右手小幅度地轉着那只玻璃杯，下一秒就要抿上一口的架勢。

“剛吃完晚飯，還是別——”吳迪話說一半，後半截話就被顏然微眯的眼神給吓回去了。

那樣的眼神，其實很有些魅惑的意味，但其中隐含的火氣，也是真實的。

“吳總想阻止我喝酒嗎？”顏然輕輕地冷冷地笑。

吳迪的腦袋裏倏忽閃過“她下一句話是不是就要放殺招”的念頭。

果然，顏然接着就更輕更冷地質問了：“吳總有什麽資格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