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吳迪在鏡子前面又轉了兩圈, 還自欺欺人地把半濕的頭發往胸前扯了扯, 就好像這麽做真能遮住她胸部的若隐若現似的。

其實她的頭發長度剛過肩膀, 如果她把頭發上的卷都抻直的話, 說不定能勉強夠到胸口。否則，也只能自己騙自己。

換上一副大義凜然, 将要慷慨就義的表情之後, 吳迪沖鏡子裏的自己用力點了點頭：吳迪, 加油！別慫！

然後跨出了衛生間的大門。

不知道的人, 還以為卧室裏她将要面對的, 是一只能噴火能吞人的小怪獸。

事實證明, 吳迪想的太多。

卧室裏面的, 也根本不是噴火吞人的小怪獸, 而是枕着手臂睡得正香的美人兒。

吳迪手扣着卧室的門, 傻呆呆地看着眼前這幅美好的畫面——

安靜的、睡着的顏然, 比清醒的時候少了許多的清冷, 增添了更多的惹人憐愛的意味。她似乎不再是那麽高高在上難以企及的, 而是籠罩在真實的人間氣息之中。

吳迪艱難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她為自己這個疑似吞口水的行為, 感到羞.恥。

雖然羞.恥，她還是朝着顏然走了過去, 第一件事就是拉過薄被，遮住顏然的身體——

那兩條大白腿啊……咳！這麽露着, 容易着涼不是？

顏然大概是被打擾了睡眠，身體掙了掙，眉頭微蹙。

吳迪以為她要醒過來了。

結果不是。

顏然很快就又睡過去了。

吳迪因此而暗自松了一口氣。

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會松了一口氣, 也許是因為，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看着顏然了？

這理由也挺難以啓齒的。

吳迪再次為自己的不夠光明磊落，而感覺羞.恥。

她索性破罐破摔，倚着床邊靠着，靜靜地看着顏然的安睡。

顏然的睡姿算不上好，吳迪猜她是因為太疲憊了，才這麽睡過去的。

吳迪體貼地俯身過去，特別小心翼翼地把顏然的胳膊從她的腦袋下面拯救下來，不然這條胳膊明天非得枕廢了不可。

抽出條胳膊而已，吳迪足足用去了五分鐘的時間，還折騰出了一腦門子汗——

她怕驚醒顏然的好夢，眼睛緊盯着顏然的臉，手上的動作堪比拆彈，輕得不能再輕，生怕一不小心搭錯了線，就炸了。

好不容易讓顏然換了個最适合睡眠的姿勢，看着乖乖躺在枕頭上的顏然，吳迪欣慰地抹去一把汗水。

很有成就感。

睡眠是最好的養病方法，看顏然現在的臉色，足可以證明。

吳迪的目光流連于顏然的臉，開始的時候還感慨着再好再白皙的肌膚，還是多些紅潤更好看，最後鬼使神差地眼神就飄到了顏然的唇上，移不開了。

卸去淡妝、沐浴過的顏然，有一種洗盡鉛華的美感。

吳迪見過不少女人的素顏，但是沒有哪個女人的素顏，比顏然更美。

吳迪不想去探究她的這個結論裏面到底帶了幾分的濾鏡，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什麽來着？

吳迪突然忘了自己剛剛想了什麽，她的腦子好像一下子生鏽了，不好用了。

準确地說，她的大腦內存都被專注地盯着顏然的唇這件事占用了。

此時的顏然沒用任何唇膏，唇色卻比用任何唇膏口紅的時候都誘.人瑩潤……那是一種天然的粉.嫩的顏色，随着她睡眠中的一呼一吸，雙唇微不可見地翕動着。

吳迪的雙眸不由得眯了眯，嘴唇也無意識地随着顏然的一呼一吸地微微翕動。

甚至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莫名幹巴巴的嘴唇。

吳迪眸底幽深，思緒飄到了奇怪的地方——

她的腦子裏，竟然冒出了“這樣粉.嫩.嫩的顏色一定很好吃”的詭異念頭。

吳迪的臉，也詭異地紅了。

深呼吸，再深呼吸……

吳迪撇開臉去，看向窗外。

隔着厚實的窗簾，其實也看不到什麽。

屋裏的空氣仿佛被不明原因地抽去了大半，使得吳迪不得不深深地呼吸，才能保證喘得過氣來，不因胸口的燥熱憋悶而窒息。

夏天的夜裏也算不上十分的清涼，加上臆想中的被憑空抽走的空氣，剩下的，唯有連空調都拯救不了的悶熱。

吳迪特別想打開窗戶透一透氣，或者調低空調的溫度，又擔心顏然着涼。

要不到卧室外面去，打開窗戶呼吸一點兒新鮮空氣？

吳迪又舍不得離開。

舍不得的，自然是能這樣近距離地、無所顧忌地看着顏然。

要不，也睡？

吳迪糾結了半天，最後選擇打開了電視。

電視被調到無聲，正在演着某個實下很火的綜藝。

吳迪假裝自己在很投入地看着電視裏的男男女女的表演，努力融入到那種搞笑的氛圍中去，最終不得不暴躁地承認：沒意思。

其實她心裏很清楚：演了些啥，她根本就不知道。

這與缺少了聲音效果無關，只與吳迪自己的狀态有關——

她的全副心思，其實還在顏然的身上。

她控制不住自己扭頭看顏然的頻率越來越高，也控制不住自己和顏然的距離越來越近，從剛開始的靠在床邊，變成了後來的幹脆單手支着腦袋，側身對着顏然。

吳迪在心裏鄙視自己真虛僞，心口不一，白天對顏然不作回應的那個人是誰來着？

虛僞！

鄙視到了最後，吳迪自己都麻木了。

虛僞就虛僞吧，人在江湖飄，誰又敢說自己沒虛僞過？

反正現在她能盡情地欣賞顏然，而不用面對顏然的白眼兒，不至于在顏然的白眼兒之下落荒而逃，就很好。

安靜的夜，容易勾起回憶。

吳迪想起她第一次見到顏然時候的情景。

那是吳迪平生第一次參加地塊競拍。

她是作為随扈跟着大衡的副總趙鶴入場的，不亞于劉姥姥初進大觀園。

當時的吳迪，還沒做到大衡的高層，但已經是“業務骨幹”之一。

當時的她只知道顏氏是大衡最大的對手，卻并不知道在市場上，大衡已經被顏氏打壓得擡不起頭來。而大衡的地塊儲備量，也已經快要告罄。

趙鶴作為大衡的副總，這次面對的是背水一戰的形勢。大衡為了這次競拍，也是拼盡了全力。如果失敗，大衡未來幾年的日子将會怎樣難熬，可以想象。

即使這樣，大衡在競拍中還被顏氏打壓得厲害，最後以一塊地都沒得到的結果告終。

吳迪至今仍記得趙鶴當時漲紅的臉，和事後冷得能結冰的表情。

他們一衆随扈，誰都不敢出聲，無不預感到了接下來回到公司之後的暴風驟雨。

一行人離開現場的時候，迎面遠遠看到顏氏的人衆星捧月地簇擁着一個年輕的女人。

趙鶴顯然認得那個女人，他罵了一句标準的國罵，他說就是那個女人，顏子明的孫女，今天搶了大衡的标。

他惡狠狠的樣子，全然不是平時的不茍言笑。

吳迪于是對那個能打敗包括大衡在內的所有競争對手，使顏氏得到幾乎全部競拍地塊的年輕女人，産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此時，那個年輕的女人的臉，剛好從簇擁的人群的縫隙中露出，被吳迪捕捉到。

吳迪便再也忘不了那張臉——

吳迪沒想到，這個厲害的年輕女人，真是年輕，而且漂亮。

她牢牢地記住了她的樣子，以及她的名字，顏然。

就這麽看着看着，吳迪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了。

更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自己醒過來了。

剛醒的時候，吳迪懵了兩秒，才想起來這是顏然的卧室，顏然的床.上。

所以，顏然……顏然呢？

那張本來覆在顏然身上的薄被，現在蓋在吳迪的身上，之前睡在吳迪身邊的顏然，不見了蹤影。

吳迪的瞌睡蟲瞬間就被吓沒了。

她一骨碌身坐了起來。

還開着的電視映入眼簾，依舊是無聲的狀态。

這讓吳迪的腦子恢複了大半的清醒——

就在剛才，意識到顏然不見蹤影的時刻，吳迪心悸地忽閃過一個念頭：她走了！

這個念頭，讓吳迪的心髒難受了幾秒。

她無暇去思索這種難受意味着什麽，趿拉着拖鞋，摸出了卧室。

如吳迪所料，顏然在客廳裏。

那組沙發不見了，她就倚坐在飄窗前，靜默地看着窗外的萬家燈火。

而她的手裏，居然擎着半杯紅酒。

吳迪因為那半杯紅酒，而眉頭緊蹙。

“你怎麽又喝酒？”吳迪不客氣地說。

明知自己得了急性胃腸炎，還喝！

吳迪心裏是有些氣的，她想都沒想就劈手伸向顏然，目标是奪下顏然手裏的酒杯。

顏然轉過臉，那個眼神，讓吳迪的手僵在了半路。

如果說之前倚坐在飄窗前的顏然，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孤寂之感；那麽現在的她，尤其她的眼神，則透着十分的清冷疏離。

這樣的顏然，讓吳迪心生不确定。

吳迪不确定她是否會因為奪了她的酒杯，而得罪她，甚至激怒她。

吳迪甚至忐忑于，顏然會不會再問出那夜同樣的問題：“你有什麽資格，阻止我喝酒？”

顏然沒有如吳迪擔心的那樣，突然長出生人勿近的刺來。

她無視吳迪僵在半路的手，輕輕晃着酒杯裏殷紅的酒液，微擡着下颌，盯着吳迪的眼睛。

“你知道嗎？那兩個月的每一晚，我都要靠着紅酒入睡。”她說。